兵部尚书高骅手握南郢的军事大权,他夫人又是郡主,跟圣上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的子女从小腰板就硬。

    高乘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心要让燕王世子在马场落败难堪,帮曾受过燕王世子凌辱的娘子出口恶气。

    “乘远,你莫要在场上使性子。”高乘风全然没心思去打马球,可他知弟弟的犟脾气,只有小王爷的话,才劝得住弟弟。

    高乘风掉头去找李铄,恳请道:“小王爷,今日乘远出府前跟家父起了争执,现在把脾气发在马场,若再继续打马球,乘远定要闯大祸。望小王爷叫停,准我带他回府,择日让他来登门谢罪。”

    李铄焉能不明白现在的情形失控,燕王世子虽卑鄙下流,但今日他若在信王府出事,便会给父王带来麻烦。

    “乘风,我随你去拦住乘远。”李铄冷静地说。

    在场内的男子也勒马停下,但见燕王世子放慢速度,似是故意让高乘远追上。

    然那虞娘子掺和了进去,她的马术许是跟着虞牧学的,稳重不失水准。

    高乘远惊讶身侧突然冒出个女子,也不料燕王世子的马横着转过身,直等他撞上去——

    虞雪怜牢牢地攥好缰绳,把手伸向高乘远,道:“快过来。”

    高乘远还是惜命的,他一跃至虞雪怜的身后,而他自己那匹马被撞倒在地。

    李秉仁早下了马,轻蔑地仰起头,看着虞雪怜,笑道:“本世子这匹马不知抽什么风。娘子的骑术精湛,不然高公子今日真是命悬一线了。”

    “你……”高乘远气得语无伦次,“小王爷养的马,每匹都是良驹,怎到了你手上,它就抽风了?”

    “本世子也好奇,按高公子说的,这每匹马皆是良驹,可我瞧高公子骑的这匹,倒像是在荒野无人管教的烈马。”李秉仁俯身去摸躺在地上的骏马,它受了惊吓,喘息尖锐。“这畜生方才跟吃了催.情药一般,高公子不觉得吗?”

    高乘远如何听不出李秉仁在指桑骂槐,哼声说道:“我不觉得。”

    “高公子,你没伤着吧?”虞雪怜开口问。

    “没有。”高乘远的气势转弱,眼前是女子薄弱的后背,他意识到自个儿坐在人家的马上,顿感羞耻,“谢谢你。”

    除了谢谢,他暂时想不到别的措辞。

    虞雪怜笑道:“高公子无事就好。”

    “虞穗穗,你方才要吓死你大哥和我了。”俆南川他们一行人骑马赶来,怪道:“你若是被高乘远的马碰着了怎么办?磕着腿,伤了胳膊怎么办?”

    俆南川接着指责高乘远,道:“你还不滚下来?”

    高乘远灰溜溜地下马,兄长和小王爷也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俆南川说的话不带脏,但不好听,可高乘远并没有不服气的意思,他低着头,道:“俆将军、虞将军,是我鲁莽了。今日多谢虞娘子。”

    “虞将军,今日之事实在抱歉。”高乘风默默记下了镇国将军府的这份人情。

    倘若弟弟撞上了燕王世子的马,且不说受伤轻重,弟弟给小王爷添乱,又得罪了燕王世子。有虞娘子此举,至少让局面不那么复杂。

    高乘风疾言厉色道:“乘远,给小王爷和世子殿下道歉。”

    高乘远毫不犹豫地向李铄鞠躬致歉,对李秉仁敷衍地说了两句对不起。

    李秉仁拍掉衣袍上沾的野草,道:“本世子不接受不真诚地道歉。”

    高乘远咬了咬牙,目光倔强地看向长兄。

    罢了,这窝囊气只好受着。

    “世子殿下,”高乘远铿锵有力地说,“高乘远今日犯下大错,冒犯惊吓了世子殿下,懊悔不已。殿下以慈悲为怀,小人惭愧刚才的所作所为。”

    李秉仁的神色变幻莫测,他竟有些分不清高乘远是真心或是假意,不过这小子总算不敢在他面前狂妄。

    “行,这事本世子不与高公子计较。”李秉仁瞟了一眼虞雪怜,问道,“我对虞娘子的骑术特别感兴趣,下次若有机会,虞娘子可否教教我?”

    虞雪怜婉言拒了李秉仁的请教。

    李秉仁又是一阵阴笑,向李烁告了辞,说要回燕王府歇息去。

    马球自是没法打下去了,出了马场,李烁以没招待好大家为由,留他们在府邸用午膳。

    骑马极其费体力,加之拽了高乘远一把,虞雪怜只觉肚子空空的。

    侍女端上一盘山药糕,虞牧便伸手拿了两块放在虞雪怜的碗里。

    他们原是要分两桌坐的,但女眷也是和虞雪怜差不多年纪的女娘,都当作妹妹看待,他们索性就坐在一桌用膳了。

    “以后不许轻率行事。”虞牧的表情半天没变过,像是皱巴巴的云团,“若救不到旁人,反让自己身陷泥潭。”

    虞雪怜应道:“大哥,我知道了。”

    席间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李烁遵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言不发。

    到散席,虞雪怜跟着虞牧准备回府。

    高乘风带着弟弟又来道谢,说改日要去镇国将军府拜访。

    虞牧客套地和高乘风说着话,耳朵却格外注意着高乘远跟妹妹的对话。

    “虞娘子,我……我谢谢你。”高乘远来回就这一句话,他长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纯净。概因长兄的教导,他鼓起勇气,抿唇说:“我欠了你的恩情,会还给你的。”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一句谢谢就了事。

    虞雪怜失笑道:“高公子已多次道过谢了,不必再还什么恩情。”

    她注视着高乘远,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和那位手段毒辣,把陆隽视为神明敬仰的高乘远,相差甚大。

    “虞娘子,我们之前见过吗?”高乘远憨拙地问。

    虞雪怜在马场突然在他身侧,他心里就升起疑问,尚书府跟镇国将军府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他和虞雪怜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照面的人。

    她为什么要冒险帮自己?

    高乘远斟酌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这么问她了。

    虞雪怜摇头,说:“我之前没见过高公子。”

    高乘远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藏在袖中的手愤愤不平地握成了拳头。

    在他过往的记忆,隐约有几句关于别人说虞雪怜的坏话。

    他得寻个日子找出这混账,让此人吃他几个拳头。

    *

    西风吹走堆积在草屋前的金黄落叶,瑟瑟作响。

    陆隽在慈溪镇收了字画摊,吃过饭才回来。

    他进屋先放下竹篓,走到东面的墙壁。

    陆隽翻掉昨天的黄历。

    虞穗很久没去慈溪镇了,陆隽以为,那日她坚定地说有空要来找他,她会像往常那样,偶尔出现一次。

    如此想来,是他多虑了。

    陆隽的手指停留在新的一页,他不用去想等虞穗来了,要对她说什么。不用去想她靠近他的原因,不用想又该如何远离她。

    他收回思绪,进灶房热水,提着桶去木屋洗身。

    陆隽的衣袍褪去一半,却听见敲门声——

    这个时辰来他家的,只有吴阿牛了。

    陆隽遂穿好衣袍,可入耳的是女子的询问。

    “陆隽,你在家吗?”

    陆隽欲言又止,他若应答,接下来便是他掌控不了的。

    “陆隽,我前段日子被祖母禁足罚抄《女诫》,她警告我不准偷偷溜出府了。”虞雪怜惆怅地站在屋外,道,“可我听府邸的厨娘说,近来菜价上涨,一斤青菜要六文钱,我便想给你送些菜。”

    她锲而不舍地问道:“陆隽,你不在家吗?”

    陆隽将要掀开帘子的手犹豫不决,他听得到虞穗的碎碎念,亦从她的语气听出了委屈和沮丧。

    她所说的每句话像爪子刺挠着他,逼他掀开这道遮人耳目的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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