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烛台立在案上,火苗扑闪,映在虞雪怜的脸颊,她两腮淡红,清早涂得那一层口脂也薄了。

    虞雪怜尚未歇息,她坐在书案前,看着陆隽写的书信。

    金盏端着洗盆进厢房,轻声说:“娘子,入夜了,该梳洗歇息了。”

    今日轮到良儿去耳房睡,金盏在厢房伺候。

    “不急,还没到子时。”虞雪怜折了信纸,把它放进木奁。

    这木奁原是用来放她喜欢的首饰,她年年要买耳铛发钗,?母亲隔两个月就带去高淳老街逛商铺,所以闺房里边首饰多,?奁盒?也多,这木奁就闲着了。

    “娘子,您明早要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呢。”金盏提醒道,“夫人可是特意跟奴婢说了,督促娘子早些上榻,明日不要起晚了。”

    说着,金盏走过去给虞雪怜摘发钗,晃眼间瞥见案上有一支银灿灿的玉簪。她每日给娘子梳头挽发,金的银的,工艺复杂的簪子发钗,哪样没见过?

    可她不曾见过这簪子。

    金盏拿着梳篦,从上至下捋顺虞雪怜的乌发,她忽然想起什么,蓦然笑问道:“娘子,玉簪是陆大人送的生辰礼吗?”

    虞雪怜点头:“这玉簪和信笺是一起的。”

    “难怪观言给奴婢信笺的时候,双手捧在我面前,生怕弄掉了。”金盏放下梳篦,继而解开虞雪怜腰间的系带。

    虞雪怜沐浴后便只穿了件素纱裹着,褪去就剩下织锦丹朱亵衣。

    “下回见观言,你再送他一瓶紫云膏,暑天长,勤涂抹着,防蚊。”虞雪怜趿覆往床榻那边去,许是白日和温嫱饮了荔枝酒,不怎么困。

    金盏脱了外衣,拾掇着自个儿的床铺,“娘子,若不是今日您叫奴婢去找观言,他呀,要被蚊子咬的满身都是疙瘩。奴婢要是不去寻他,陆大人写的信笺,还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娘子的手里。”

    “观言说,说要好好谢我一番。”

    虞雪怜笑道:“是了,你今日可是功臣。”

    金盏半羞半喜地说:“娘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听娘子的吩咐才去找观言,不算是功臣。”

    虞雪怜侧躺着,低笑出声。

    “娘子,”金盏掖了掖被褥,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本不该问,但着实好奇,陆大人给娘子写了什么?”

    老爷夫人用午膳那会儿,她亲眼瞧着,陆大人几乎是沉默的。老爷问他话,他回一句,柔风细雨似的,旁人若不站近点,压根听不见陆大人跟老爷说的是什么。

    所以她很是诧异,陆大人腼腆,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饭席上,陆大人分明没有看娘子一眼——也可能是她没瞧见,总之她不说,老爷和夫人,绝对想不到娘子和陆大人有……男女之情。

    虞雪怜沉吟良久,说道:“陆隽写的书信,我读了不下三遍,大致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的是实话,倒不是为了敷衍金盏,才说得这么云里雾里的。

    “啊?”金盏似懂非懂地说,“陆大人,给娘子写的,不是情诗吗?”

    “或者,是倾诉思念的话?”

    虞雪怜缄默不语,若是陆隽写了情诗,她会怀疑这封书信是假的。

    她也不确定陆隽写的是否在说,他在挂念她。

    虞雪怜索性说:“陆大人所言,是祝我生辰吉乐。但他用的言辞,要多读几遍才能悟出来。”

    金盏咂舌道:“毕竟今日是娘子的生辰,奴婢还以为陆大人写了说不出口的话。可这也像是陆大人的性情,斯文单纯。”她捂嘴说,“奴婢这会儿想想,就觉得好笑,如果方才娘子告诉奴婢,陆大人写了什么肉麻的话,奴婢怕是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平常便是冷脸的人,岂会面无表情地写情诗。

    “你说的有道理。”虞雪怜的眼皮变得沉重,逐渐听不到耳边的声音。

    *

    翌日,虞雪怜到老太太的房里请安。

    老太太让陪着吃早茶,虞雪怜坐了半刻钟,说要去鹿鸣斋听女先生讲课。

    下个月女先生要离府了,这事老太太也知道。女先生在镇国将军府教了一年,若临走时懒散拖沓,有违尊师重道这四个字。老太太挥挥手,让虞雪怜快些去读书。

    偏不巧,今儿个女先生身体抱恙,只说让她们这些女娘先在闺阁练字,明日再准时抽查。

    虞雪怜从鹿鸣斋出来,路过虞鸿的书房,想着进去拿本兵书。

    金盏咦了一声,道:“娘子,你看,那是浮白吗?”

    虞雪怜停下脚步,见少年穿着宝蓝官袍,步履稳重地下了书房的台阶。

    浮白闻声而望,旋即向虞雪怜走来。

    “参见娘子。”浮白作揖道,“属下刚和老爷说兵部的事,正准备去兰园。”

    虞雪怜抿唇道:“你先随我换个地方说话。”

    从浮白进了兵部,他很少在镇国将军府吃住。兵部的郎中大人赏识浮白,今年提拔他为亭长,分给他一座小宅院。

    虞雪怜支走金盏,带浮白去了后院的阁楼。

    “你查的事,有进展了吗?”虞雪怜问。

    浮白欲言又止,犹豫地说:“属下查到一些线索。”

    “在此之前,属下有另一要事禀报娘子。”

    虞雪怜不禁心下一紧,浮白办事稳妥,遇急事亦不慌不乱。她虽有几个月没见他,可他的神情,致使她也跟着不安。

    “是何事?”

    “郎中大人十天前派属下去礼部借阅公文,是陆公子接待的属下。”浮白愧疚地说,“陆公子,他知晓了属下并非娘子的弟弟。”

    那日,浮白完全毫无预防,接待他的人是陆隽。

    陆隽问起他姐姐,跟他一同去礼部的书令史大笑,说陆隽认错人了,浮白哪有姐姐,仅有一个长兄在军营。

    浮白杀了书令史的心都有。书令史的话,间接戳穿了虞娘子的谎言。

    他今日是来向虞雪怜谢罪的,“属下给娘子添了麻烦,请娘子责罚。”

    虞雪怜一时哑然,过了片刻,她说道:“他可有问你话?”

    浮白答道:“没有。”

    虞雪怜的手搭在琴弦上,弄出一道刺耳的乐音。陆隽知晓她骗了他,会如何想她?

    可若是对她有成见,昨日又怎么给她书信,送她玉簪?

    “罢了,这不怪你。”虞雪怜脸上的腮红跟着她的语气变沉,似有乌云笼罩,“说谎总是要被拆穿的,我早晚要跟陆隽坦白道歉。这件事……应当不严重。”

    严不严重,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虞雪怜整理好情绪,问道:“你查到的线索呢?”

    浮白说:“属下今年做了亭长,管着南郢往年征兵的花名册,发觉有些人头和名字对应不上。”

    虞雪怜眸光微亮,适才的怅然消去了大半,她问:“这其中有何蹊跷?”

    浮白屏声静气地看着虞雪怜。

    他起初并不相信娘子说的,有奸人在暗处谋划阴谋,要陷害镇国将军府,陷害老爷。浮白反复思虑,娘子是老爷的亲女儿,她不会拿镇国将军府的安危来戏耍他,且这番话,娘子只告诉了他。

    退一万步说,纵使娘子杞人忧天,防患于未然,也无过错。

    他入兵部就着手调查奸臣,见缝插针。依着娘子的指示,若有谋反之意的朝臣,他便去搜寻证据。

    可是这做法像无头苍蝇乱转,找不到一丝线索——浮白把矛头放在了几个亲王身上。

    浮白道:“上元节,属下趁信王府护卫怠惰,夜里溜进府邸,探出信王豢养了一批死士。因天黑,属下无法确认死士究竟从何而来,念及不能鲁莽行事,属下没有当即禀报娘子。”

    “次日,属下白天乔装打扮闯进信王府,府邸冒出一队训练有素的护卫,身高七尺二寸,出手敏捷,方方面面,和南郢征兵要求极其相似。”

    贤良文雅,为百姓着想,不争不抢的信王殿下,府邸豢养死士,若暴露于天光,恐怕会被世人当作谣言,百姓会为信王殿下愤慨。

    虞雪怜唇角嗫嚅,莫说是世人,连她自己都要缓一缓。

    上辈子爹爹死不瞑目,受了如此灭顶之灾,却全然不知是谁陷害的。

    她在教坊司猜疑过许多大臣,燕王、赵王,唯独没有猜疑信王。

    虞雪怜问:“明确是信王了吗?”

    浮白的眼窝一片青黑色,他屈身说道:“属下查了半年的信王府,若不明确,今日不会来见娘子。”

    如今他对娘子的话深信不疑。

    信王有谋反夺位之意,兵权是最不可缺的。信王迟早要让老爷站他的营地,到那时,便是老爷的灾祸。

    要跟信王斗,等同于逆流而上。

    虞雪怜目光灼热,既明确了信王是敌,她不能松懈分毫了。

    ………

    六月初,信王府给小王爷李铄的嫡子办了满月宴。

    镇国将军府收了李铄差人送的请帖。

    满月宴的帖子近乎撒了满城的权贵。信王殿下抱上了孙子,陛下派冯璞玉亲自去王府送赏赐,据说抬了六箱,具体装了什么,唯有王府的丫鬟小厮清楚。

    赴满月宴的宾客足有百余个。小王爷的兄弟好友,小王妃的娘家人,其他便是朝廷的官员。

    信王府充斥着热闹,长辈在前院用膳,小辈则在后院。

    “怜娘,他们说信王府的厢房比客栈的还多。若没有王府的丫鬟领着,就会走错迷路。”温昭挽着虞雪怜,她皱眉说,“我见今日来王府的人,有燕王世子,我们要避着他。”

    画舫一事,温昭至今忘不了。她每每想到虞娘子中药酒的模样,常常心有余悸。燕王世子实乃禽兽,她们惹不起,尽力当一只容易受惊的雀鸟,逃的远远的。

    虞雪怜应道:“等进了厢房,我们不出来便是,宴席散了,就跟着淮阳郡主出府。”

    她们前边的女娘边走边观赏王府的假山,语笑嫣然。

    温嫱回头看她们,说:“快跟上,莫要犯蠢,在这王府走丢了,我可不去找你。”

    显而易见,这句话是冲着虞雪怜说的。

    虞雪怜笑道:“我和昭娘这就走快些。”

    女娘穿戴或是贵气,或是俏皮,擦的胭脂有红有紫。

    倏忽,淮阳郡主花容失色,惊乍地喊道:“燕王世子,你疯了吗?”

    虞雪怜的视线被女娘挡住,温昭吓得抓紧虞雪怜的胳膊,嘴唇颤抖:“怜娘,是,是燕王世子。”

    男子轻佻傲慢,言语污秽不堪。

    “淮阳郡主,你眼睛睁那么大,本世子很吓人吗?”

    女娘纷纷往后退,淮阳郡主恼怒道:“你明知今日是小王孙的满月宴,故意到这里欺负人。”

    她踹了李秉仁一脚,说道:“你吃了脏药,别靠过来。”

    李秉仁阴郁的盯着淮阳郡主,他脸色潮红,嫌热地扯了扯衣领,说道::“脏?本世子吃得是仙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药。”

    “本世子估摸着,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母亲吃过仙药。”

    淮阳郡主不容忍李秉仁这般作践母亲,她抬手要去扇他耳光,道:“我去告陛下,让他削了你。”

    即使李秉仁看着是神志不清,力气却见鬼似的猛,他反手扼制淮阳郡主,“本世子是陛下的亲孙子,你是吗?皇爷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父王的?”

    女娘纷纷散成稀散的沙子,李秉仁正如肆虐的风霾,吹得她们无处遁形。

    李秉仁松了淮阳郡主的手,他扫视了一圈,踉踉跄跄地逼近虞雪怜。

    “小娘子,是你坏了本世子的事。”李秉仁怨恨地说,“你毁了本世子的良缘。”

    “世子殿下。”

    李秉仁揉了眼睛,站在他身前的是小娘子,叫他的怎是个男人的声音。

    “下官陆隽,见过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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