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闹将起来,只听哭声、咒骂声不绝。

    万千蕊正尴尬,见状如蒙大赦,蹙眉道:“外面何人闹事?”说着赶到门外。阿灵气得边哭边跺脚,但仍和众人一样跟了上去,留下一群普通教众吃喝。

    门外几名看门弟子堵着一位老妇。

    “我要见教主,你们教主呢?”

    有弟子不耐道:“教主早已闭关,如今少主管事,你有什么事?”

    老妇哭道:“我要见少主,我有冤屈……”

    “少主正与各位殿主取乐,哪有空管你,快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老妇被年轻力壮的看门弟子们几下推搡,摔在地上。

    老妇手在地上抓了几把,艰难转了个方向。老迈身体遭受一摔,浑身剧痛,忍痛在地上摸索着拐杖,方才被几人推倒已经脱手而出。

    万千蕊这才发现,那老妇双眼已盲。

    一名弟子上去将拐杖一踹,道:“拿着你的东西快滚!”

    老妇抓住拐杖,竭力起身,口中喃喃道:“我要见少主……”

    看门弟子大怒,“老东西,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抬脚便踹。

    万千蕊出门便见这一幕,心头一跳,喝道:“住手!”上前道,“此处发生何事?”

    几名弟子行礼后退,开口只说了一句少主,老妇已嘶声开口,“少主,少主!”她跪倒在地,“少主为我孤儿寡母做主啊!”

    万千蕊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喧哗?”

    “我是临镇湖溪镇的,我要告青龙旗的袁进,随意打杀我儿!”

    黑鹰道:“少主,你已经交代三殿五旗都不得随意杀人,青龙旗怎会……”

    副教主丘机成道:“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太婆,随口说了几句,谁知她是否胡编乱造,又或是被人蒙骗,这才诬赖到袁香主头上。”

    万千蕊道:“是不是实话,带人上来就知道了。”

    圣血门五旗主十香主都未在总教内,青龙旗袁进就在山下平安镇相邻的湖溪镇,罗云枝派两名心腹弟子快马去传,来回需得小半时辰。万千蕊便让老妇将事情细细说来。

    湖溪镇有个老妇人,名叫冯芳洁,中年得子,丈夫早逝,一个人洗衣种地,养大儿子。

    儿子文高南是个文弱书生,与对街的织布姑娘李半梦暗生情愫,便和母亲说,这回考完试就要去提亲。

    冯芳洁也见过那个姑娘,只觉儿子喜欢便是好的,自然应下,掏空了积蓄要给儿子办聘礼去。

    谁知一日袁进亲自带人收租子,撞上李半梦来送布,当下便看上了,要收李半梦做小妾。李半梦的爹娘收了袁进二十两银子,便要把她许配给袁进。

    李半梦不愿,又拗不过父母,便找文高南,想与他私奔。文高南为了心爱的女人,竟真放下功名不要,愿意和李半梦走。

    可世事安能如意,约定的日子还未到,李半梦就被她爹娘送进袁家门。那夜袁进得了手,心里满足,也不防范什么。李半梦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半宿,趁袁进后夜熟睡,穿着破烂嫁衣、一瘸一拐地逃了。

    她逃到文家。文高南正着急,终于等到了人来,见她满身淤青的惨状,忍住了泪水,立刻背上行李要走。雪地难行,两人跑到镇口,袁进便已带人追来。

    袁进勒马在前,俯视他二人,冷笑:“水性杨花的贱/人,嫁了我还敢与奸夫私奔。”

    李半梦泪盈满双眼,跪地扣头道:“袁香主,小女子对香主已不新鲜了,不配与袁香主为妾,求您放我们走吧!”

    文高南也求道:“袁香主,求你放我们走吧,我们再也不出现在湖溪镇了!”

    袁进嘿嘿笑道:“既然你们铁了心不肯留下,那就走吧。”

    两人闻言,只觉劫后余生,一时又惊又喜,又听袁进招了招手,对带来的旗下弟子道:“替我送他们一程。”

    一个柔弱女子,一个文弱书生,面对这些恶霸,立刻跌到地狱里。

    早起的镇民住得近的,隐隐听见男子女子的惨叫和血肉击打的黏腻声音,探出头看了一眼,便瑟瑟发抖地缩了回去。

    一男一女扑倒在地,背后臀后皆是血肉模糊,衣料与烂肉黏在一起,一下下棍棒击打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天色渐明,朝阳初升,随着晨鸟渐次奏起歌来,男女的声音已从凄厉嘶吼、求饶、咒骂变作气若游丝,又完全消失了去。

    袁进撒了气,把两具尸体往道边一抛,带人离开。

    镇民这才敢出来,有人大着胆子去看了,认出两人身份,便去通知文高南的母亲和李半梦的爹娘,让背尸人敛了尸体,等家人来领。

    冯芳洁起床见不到儿子,心里惴惴不安,看见镇民带来消息,连忙赶去,一路跑得气喘吁吁。赶到时,看见亲生儿子躺在地上,以草席裹着,旁边是他那同样没了气息的爱人。

    “我的儿……”她扑上去,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路上听人已说过青龙旗的袁进打杀了她儿子,急得头晕,强撑着过来,只是亲眼一见,气血更加上头,眼前黑朦,不由将头抵在儿子胸口,却是感到一片冰冷。

    背尸人道:“芳洁嫂子,你就节哀吧,李半梦的爹娘把她卖给青龙旗的袁进,她却跟你儿子跑了,那袁进是什么人?圣血门的香主,打杀一个没有功名的书生,你便是告到镇长那里,镇长也不敢替你说话的。”

    “难道,就没人管的住他们……还有王法吗,还有王法吗?”她失声嘶吼道。

    “江湖里这些人,何曾被官府管教过,他们只服自己个儿的头儿。哎,芳洁嫂子,我替你埋了高南吧。”

    冯芳洁本就是孤儿寡母,这下连儿子也没了,只觉天也塌了。

    她便把背尸人的话当成救命稻草,又或是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孤注一掷要上圣血门去。埋了儿子后,一个人杵着拐杖,紧盯着圣血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一路走,一路泪不停,至山门下,已哭瞎了双眼。

    风干树皮般的脸上每一个苍老的沟壑,都书写无尽悲凉。

    袁进被带上山时,还不可置信。

    他紧盯着老妇,想不到,就这么个行将就木的瞎眼老妇竟然拖着一副残躯,上山来告他的状。

    他听说冯芳洁状告他打死两人的事,怒道:“你这老太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来找我?”

    “我花二十两买的女人,她爹娘亲自送到我家,那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小老婆,你儿子敢拐走我小老婆,被打死也是活该!”

    “你,你是强词夺理!”冯芳洁把脸往袁进的方向转,“两条人命,你!”

    她急急往前几步,抄起拐杖想打人,可无奈目不能视,反将自己绊倒在地,痛哭起来。

    袁进轻蔑看了她一眼,道:“少主,这可不是我的错,是那女人自己看不清命,才有这档子事。”

    他原以为自己占理,他买了小老婆给了钱,小老婆跑了那就是和外人通奸,通奸双方男女均要受刑,他不过下手重了些。

    他没想到,万千蕊并不接他的话口。

    万千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已怒火横生,不问袁进是否强占李半梦,只冷笑道:“我原先说,教中人皆不可随意杀害百姓,看来袁香主是当成耳旁风了。”

    袁进一愣,当下道:“没有,没有。属下一直记得。”

    “论公,你是民间滥用私刑,这我不管。可论私,你没把本少主的话当回事。你说,我怎么处置你才好?”她脸上盈盈笑意,袁进却背后一寒。

    事实上,以前还真的没人把少主的话当真。虽然现在教主闭关后少主暂时掌权,要教众规行矩步,但神教有三殿五旗,势力横跨云南五州,数万教众,哪个真就听了话好好管教自己了?少主从前在教内威严不够,性格又十分温柔,想来过些日子这所谓的教令也就不了了之了。

    袁进呐呐不语,万千蕊骤然变色,喝道:“怎么,看来本少主指使不动你了,那教主你来当!”

    袁进见万千蕊真要追究,忙下跪道:“少主,我知错了!请少主网开一面,我再也不敢了。”

    众人皆是一惊。少主向来温和,如此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是遭逢一次死里逃生变了性子,还是当真铁了心要严厉约束教众?

    万千蕊笑道:“你这么喜欢杖责他人,自己也试一试。”

    万千蕊抬手,食指动了动,罗云枝会意,便有两名心腹把袁进架住。

    “袁进,你打了他们两人多少板?”

    袁进咬牙,见少主是铁了心要罚自己,心想少主是要杀鸡儆猴,自己若是反抗,就正触了少主的霉头。心中算了算,他打两人各有四五十大板,他们便断了气,后面几十板子只不过泄愤而已。

    他有武功傍身,挨这些板子不在话下。

    “每人约四十板。”

    万千蕊笑道:“罗殿主,那便打袁香主八十大板,他手下教众也一人四十下。”

    罗云枝应了声,心腹将袁进拖去杖打,又几名弟子下山去对青龙旗教众行刑。

    冯芳洁正坐在地上,听了万千蕊的处置,两只瞎眼装满泪水,双手合十,拜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多谢……多谢少主……”

    万千蕊心中一酸,沉声道:“不必。罗殿主,送她下山。”

    罗云枝亲自上前,去扶冯芳洁,老人却并不起身。

    罗云枝一怔,双手将她推了推,冯芳洁便翻到地上,双手捧着心口,双目紧闭,脸上泪痕未去,已经心痛哭厥而死。

    罗云枝手探她颈部,摇了摇头。

    万千蕊背过身,闭眼摆了摆手,罗云枝便让人把她埋了。

    戚别情在后始终未发一言,直至此时,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万千蕊心中正有些复杂,身边凑近一个娇小的身影。

    阿灵已不哭了,双手抓住万千蕊的手腕,一双明亮的眼睛星光闪闪,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芊芊,说:“别情哥哥,我也要在这里住。”

    万千蕊:“……”

    戚别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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