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闻越说着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故意,像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等到下课之后,身边的同学们都凑了过来,满眼好奇。

    “舒禾,你认识闻越!你竟然认识闻越!”

    “你怎么认识的?他竟然知道你的名字。”

    “他人到底怎么样啊?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听说他已经谈了三四个了。”

    这一系列的问题让我应接不暇,于是我只好借口上厕所,逃离了教室。

    在去卫生间的路上,一只手突然摁住了我的肩膀。

    我猛地一转头,看见闻越的那张脸。

    “......”真是阴魂不散哪。

    只见他弯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那小男生一定会来找你,等着吧。”

    还没等我追问,他就一转身扬长而去。

    “......”

    等我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句话中笃定的语气,便开始无来由地紧张。

    所以,即使不知道原因,我也依然忐忑地等待着,甚至期待着这句话的真伪得到应验,像是一个查阅分数的高考生。

    这种感觉,虽说不那么快乐,可是却让人着迷,像是....像是解数学题,抱歉我实在是举不出比这更加何时的例子,因为一点点的正反馈就足以抵消全部的负反馈,让人从此兴奋起来,这或许就是闻越口中所说的“热爱”的契机。

    于是,正反馈来了。

    我刚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看见陈勉正大光明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抬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那眼神,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暗示,包含着一丝嗔怪,却又充斥着九分的真诚,让人无法抵抗。

    陈勉不说话,于是我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干嘛坐我这?”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中的嗔怪又多了几分,显得委屈巴巴。

    我有些乱了分寸,急着说:“我......我跟闻越也不熟啊!”

    我慌不择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屁话。

    空气凝固住了,连同我的身体和心跳。

    这时,我看见陈勉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质变,他平放着的嘴角此刻翘了起来,有些玩味又骄傲地看着我,然后起身说:“好。”

    陈勉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我只清楚我又变得被动了。

    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一开始眼神中的真诚也是有背后的自信撑腰,他那么有傲气,也那么有自傲的资本,笃定了勾勾手指我便会败下阵来。

    而令我认输的还不止这个。

    下午班会课,冯宾宣布了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

    我排第三十三名,全班。

    呼,好吧,深呼吸,这个结果是在我预想之内的。

    毕竟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我想要的......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会感觉有东西再将我往下坠去?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再也没有立足的自信,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到底哪做错了,我又到底想要什么?

    突然,我被冯宾的点名吓了一跳。

    “来,下面我点到的人出来,在外面站成一排:......任舒禾。”

    我行尸走肉般来到走廊,不敢扭头看其他人打量的目光,事实上我从胡之华沉默的态度就感觉到了她的不知所措与震惊。

    冯宾的嗓门很大,在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显其威力,他一个一个地训斥着学生,直到轮到我了。

    “任舒禾。”冯宾突然放轻了语气,使尾音沾上了些许怀疑,“我真是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站在这里。”

    这时,我旁边站的倒数第二的男生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宇轩你再笑就滚出去!”冯宾骤然提高了音量,显然是见惯了他的没脸没皮。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冯宾又转过头,看着我,他良久不出声,叹了口气。

    哎,我也想叹气,但没有林宇轩那么勇猛。

    这年头,好学生不好当,坏学生可真好当啊,或许任何事情都是由奢入简更让人难以接受。

    “任舒禾,你是咱们班这次成绩下滑最严重的,我很失望,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冯宾说完之后就气冲冲地进教室了,只留我们几个站在教室外。

    对我很失望。

    这是我一度最怕的几个字。

    一个人到底撑起多少希望,才会使别人说出失望这两个字呢?

    我感觉自己的听觉、视觉在渐渐消失,脑袋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只因承受不住“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放学铃声响了,大家纷纷收拾书包回家。

    此刻我与世界实现了真正的分离,再大的喧闹也炸不开我堵塞的双耳。

    “舒禾,一起回吗?”胡之华替我收拾好了书包,轻轻来到我面前。

    我强撑着抬起头,没什么事一般对她说:“没事,之华你先回,我还得....想上个厕所,时间比较长。”

    胡之华的眼神一下子软起来,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先走,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没关系的。”

    我没有再看胡之华,因为我现在看似低着头,实则在等待一颗眼泪顺利地自由落体,不在我的脸上留下任何它来过的痕迹。

    一颗掉下去,又来一颗。

    见谅,我这人受不了安慰,一安慰就跟打开了水龙头似的。

    旁边的林宇轩早就走了,我也想像他那样潇洒。

    眼泪止不住了,鼻涕也止不住了,我费力地掩饰,一点用都没有。

    等到我再次回到教室,学生们也走得差不多了,等等....那是,陈勉和江兆敏。

    我看见他们拿着试卷,正在讨论题目,江兆敏看见我之后,招呼我一起探讨。

    我心想,回归到题目本身或许会使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便过去坐在他们旁边。

    “这一题你还不会吗?”我听见陈勉在问江兆敏。

    “....嗯。”江兆敏显得有些窘迫。

    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拍了拍陈勉的胳膊说:“能不能别对女生那么凶,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开过光?”

    更何况是这么好看的美少女,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么?

    陈勉听见之后,侧过头对上我红肿的双眼,没忍住皱了皱眉毛。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眼中的怜悯,可这却让我感到没那么舒服。

    “看什么?”我反问陈勉。

    “你管我?”陈勉也跟我呛上了。

    江兆敏在一旁看不下去,于是赶紧插话:“没事,主要是他讲三遍我都没懂。”

    “那看来是陈勉这个老师不行,让我看看。”我越过陈勉去看江兆敏面前的试卷。

    那是一道物理题,还算简单,于是我放慢了语速,用我妈跟我说话的方式,给江兆敏上了一节幼儿园课。

    我能用余光看见陈勉的表情,一副很不服的样子,但越是这个表情,我就越卖力地讲。

    最后的局面,变成了我和陈勉争着给美女讲题。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刚才陈勉突然间对我说的一句话。

    “要不要我带你重新进前五?”陈勉看着我说。

    陈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我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仿佛不屑,又仿佛在掩饰什么。

    我承认,这句话非常让人心动,我也因此到现在都心跳不已。

    少女的心思总是会拐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小角落,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成绩单上的坠落是否代表“成功的越狱”,也不知道“挤进前五”算不算对心动的妥协。

    在想清之前,就让我不被任何人和事影响,继续摸索,至少不会停滞在原地,这便是最幸运的事了。

    ————

    在无知的怯懦与无畏中,高一的日子结束了。

    转眼来到暑假。

    这天早上,炎热的夏季将我吵醒,心脏鼓噪个不停,像是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桌上成堆地铺着暑假作业,看一眼都觉得折寿。

    好巧不巧,这时电话响了,是胡之华打来的。

    “喂,之华,怎么啦?”我懒洋洋地问道。

    “舒禾,你没听说吗?”胡之华的语气非同寻常。

    我心里一咯噔,问:“什么?”

    “咱们数学老师王芳,肺癌晚期了,今天同学们组织一起去看老师。”胡之华说。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复地跟胡之华确认。

    再三确认到胡之华已经想从电话那头冲出来揍我的时候,我才真正接收到了这个事实。

    挂了电话之后,我坐在床边良久,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涌现。

    原来上一年数学老师总请假,是因为这个。

    原来每一次她回来的时候都会瘦一大圈,是因为这个。

    原来这一年的无人知晓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人们希望的结果。

    “死亡”这个词,突然离我是那样得近,近到我能嗅出它沉默的气息与无力的双臂。

    下午,我如约来到了市医院住院楼,刚一进房间,就看见胡之华她们已经到了,围在老师的床前。

    被人群与鲜花、水果挡着,我看不见老师。

    但我听见了老师的声音:“又是谁来啦?你们一个个怎么约好了似的!”

    老师话里很高兴。

    我立刻上前一步挤出一个微笑:“王老师,我,任舒禾!”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脱了像的中年女人,她的眼眶深深地凹陷着,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瘦骨嶙峋的手伸向我,颤抖着。

    我在握住老师手的那一瞬间,跟在场的所有同学一样,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敢紧握着那双看上去玻璃般脆弱的双手,只是小心翼翼地托着。

    “哎呦,原来是任舒禾啊!我记着你物理化学都挺好的,最后选了文科还是理科啊?”王芳老师问。

    “我选了文科,老师。”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为这话当初许多老师都说过一遍。

    “真好。”老师突然放远了视线,像是在回想,“要是按以前,我非得把你叫到办公室好好谈谈,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一出又觉着,人就活一个自我意志,你能知道自己爱什么、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里,我早已热泪盈眶,只能不住地点头,给她最真诚的回应。

    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交错在生命的须臾之间,突然觉得脚下的这一方土地无比荒芜。

    老师,这就是你所说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吗?

    我看见闻越今天也来了,他就站在对面,看不清他的情绪,也许这个世界此时都被我的眼泪浸泡了。

    直到走出医院的时候,一张纸巾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扭头一看,是闻越。

    “谢......谢谢。”我接过纸巾。

    闻越没有说话,像往常一般,我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对身边人的情绪很敏锐,这让我心头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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