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勣五年,长安城两条长街人声鼎沸,车马不绝。

    城区南边汇聚不过百户人家,家家大户,侯门似海,颇为显贵,内有万贯财产,外贵显一方。

    杨家便是这其中的一户。

    此时,杨家后院的一处荒芜杂房内,有一女子奄奄一息着地,污垢蓬头紧挨着湿润茅草堆,双目空洞,一身灰扑扑的破衫湿漉漉的。

    女子一身狼藉,身体呈不自然的虚胖,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木偶那样僵硬地躺在冰冷地面上,气息微弱。

    倘若有外人迫近她,轻巧地一动鼻尖,便能闻出弥漫在房内的浓郁恶臭,直使人掩面奔走,退避三舍。

    蝶样的双睫倏然一颤,双目恍若被注入一股精气神,立马亮了起来。

    方云鹤缓缓睁开双眼,竟酸涩至极,欲抬起手腕擦拭肿痛的双目,忽闻清脆的一声,房门被莫名的蛮力撞开,门钉不堪重负吧嗒一声从门中脱落下来,滚动几下停在方云鹤脚边。来人虽身未入,恶语倒是先破门而来,是极尖细极刻薄的声音。

    “贱人,妖怪,给我滚出来。”

    方云鹤轻蹙起眉,仰首望向门口,正与一身着艳丽的梅花相视,此人虽浓艳傍身,却不见玉饰在身,倒是眉眼凶恶至极,说话间心中的怨恨更是丝毫不隐,但却只立在门口迟迟不进来。

    方云鹤心下起疑,有了些底气,她微微侧着身子,清了清嗓音,“有屁快放,别打扰我睡觉。”

    梅花粗眉一挑,似是没想到方云鹤会这么说话,她表面维持镇定,小脚却在慢慢向后退。

    “你是吃错药了吧,敢......敢这么对我说话。”

    方云鹤看着此女强装的样子就觉好笑,“大姐,你谁啊,我跟你有何仇?萍水相逢就骂人?”

    梅花一脸惊恐地凝视着方云鹤惨白的脸,倒是没想到平日里怯懦的人竟敢这般回嘴,“小姐说得果然没错,你不仅是个男女不分的妖怪,还是个性格大变的神经病。”

    方云鹤心中疑虑顿消,男女不分?那岂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这要是在古时,那确实是会被人当作妖怪来对待的。

    据眼下的情形来看,她十有八九是穿到古代了,还穿到一性别认知障碍的可怜人身上。

    方云鹤这才垂下眼眸细细看向自己的身体,露出来的肌肤淤青片片,阵阵疼痛,更可怕的是这一身的湿漉,恐怕是被人活活扔到水中了。

    方云鹤抿紧无色双唇,眸中闪过一丝凄凉。

    凌乱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梅花挺起身子,势气壮大不少,“来人呐,这个男女不分的妖怪没被淹死,都抄起家伙,给我往死里打。杨家不许出现这种丢人现眼的人物。”

    语毕,一群五大三粗的灰衣伙计现身在梅花身后,个个手握寸长的木棍,露出恶狗那样的白齿。

    方云鹤却笑了,她定了定神,缓缓从那一堆茅草中站起来,脑子飞快转动,即刻一条妙计便凸显出来。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弱女子,呸,害不害臊啊。”

    方云鹤轻轻转动手腕脚踝,在众人面前诡异地做起了第七套广播体操,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是唬人。

    那群壮汉哪里见过这种打法?只当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顿时弱了气势纷纷往后退步。

    方云鹤却是步步紧逼,言语更是犀利,带着点俏皮和威胁:“不瞒诸位,我那男女不辨确实是个大病,无药可医,”她狡黠地眨眨眼,声音轻柔,“谁要是敢碰我,就立马能染上这病。”

    壮汉们登时面面相觑,不自觉地松了手中的力气,木棍一根根地脱落在地。

    梅花倒是挺不买账,她掐着双腰,怒目而视,声音紧张:“别听她的,都是谎话。喂,给我捡起家伙。”

    “这......这个......那个......”

    一群壮汉夹杂在两人中间,闻着丝丝难忍的恶臭,在这方天地犹豫不绝,成了痴傻的呆瓜。

    方云鹤想了想,决定加大力度,不然还真逼不走这群无赖。软细的右手轻轻扒开湿润茅草的一角,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那里有什么软乎乎的物什。

    “染上这病呢,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折些寿命,活不过年二十五罢了。”

    方云鹤扫视着众人因惊恐而抽搐的脸庞,继续补充,“我如今年二十四......”,言罢却猛地背对众人,一把撕开料包往嘴里灌液体,信心十足地扭过头时,众人望之两股颤颤,连梅花都不例外,缩着身子老鼠一样窜在一壮汉怀里,甚是小鸟依人。

    方云鹤故意咧嘴咳嗽一声,浓郁而鲜红的液体从她口中顺流而下,染红了白齿,也血染了破衣襟,本就灰扑扑的衣服此刻呈现出暗紫色,极为骇人。

    “嗬,我......我真没骗你们啊,不信咱触碰一下就行了。”方云鹤故意双膝着地,红色的液体还奔流不止,她一手紧握衣襟,一手向前极力伸展,模样极痛的样子,似是马上就要一命呜呼。

    “啊啊啊啊,妖怪啊,不要靠近我!”众人显然中了方云鹤的骗局,丢盔弃甲,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了。

    临走前梅花恶狠狠地尖叫:“你等着,我去告诉小姐,一定将你碎尸万端。啊啊啊,你别过来啊。”

    方云鹤利索地一关大门,隔绝外面喧闹的声音,此刻终于宁静了,她慢慢地蹲在角落里,尽量避开淤青的部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低头凝视手中的番茄酱包装。

    此刻它已经扁平如废纸,里面的东西都被她挥霍一空。舌尖处感知到浓郁的番茄味,酸酸的,也甜甜的。

    她摇了摇头,真没想到这么一包番茄酱能救下她的薄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穿越了。

    还记得当时她正在家中夜观2022年世界杯亚洲区足球赛。

    作为一位足球爱好者,方云鹤从不错过这种大型比赛。可没想到,国足竟输的如此惨烈,不仅没能达到预期,还提前结束了此次比赛的征程,输的一塌糊涂。

    方云鹤的脸上贴着精巧且鲜红的旗帜,任她怎么加油鼓劲也逃脱不了失败的悲惨命运,她满腔怒火难以掩饰,连干几包最喜爱的番茄酱解压清火,不然,她确定她能一怒之下砸了面前的电视机。

    群星璀璨,晚风轻抚,一个小女孩儿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只觉一腔真心奉献给了虚无,心灰意冷之下,沉沉睡去,两眼一睁,世界大变样了......

    一阵机械冷酷的声音响起,方云鹤竖起耳朵,直起身子,惊讶四望,却未见其人,声音还在滔滔不绝。

    【您好!欢迎来到这个世界,很高兴与亲爱的您相遇,已为您绑定教练系统。】

    方云鹤举目不见人,怀疑这机械的声音是从她脑海里传来的,她晃了晃脑袋,怔愣发问:“什么是教练系统?”

    【您按照规定完成任务,我的能力会越来越强,最后能够辅助您实现足球之梦。您梦想的实现程度依赖您完成任务的深度。】

    方云鹤低头凝思,她确实有一个足球之梦,这绝非虚言。从年幼起,她便深爱足球,最喜欢的动漫都是有关足球的,可爸爸妈妈一直想培养出一位拿得出手的乖乖女,知礼节,识文雅,性格温吞,极力反对她玩足球,说这玩意儿太野蛮,不适合小女生。

    方云鹤的兴趣爱好一直被打压与扼杀,她只能在动漫里,游戏里快活一把,体验梦想燃烧发光的滋味。

    做梦都想不到她能在这异国他地实现年幼被积压的梦想,这简直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机不可失啊。

    做了二十多年的乖乖女,她真的受够强装乖巧、被压抑天性的自己,她也想放肆一场,快活一次,为理想,为青春,不枉来人间一遭。

    再次抬起头时,方云鹤眸中的犹疑顷刻间烟消云散,倒是多了些坚定和不屈。她定了定神问:“你要我做什么?”

    【任务一:为原主报仇。以下是必要信息:您原身是一位患有性别认知障碍的奴婢。杨家小姐发现后倍觉不堪,命人将原主丢置水井。另外:杨家小姐十日后大婚,这是一个时机,请宿主把握。】

    方云鹤将这些内容都牢记在心,但还是觉得不太够用,就凭她自己一人,能凑巧欺骗过那些壮汉,下次可难逃厄运,必会栽跟头。

    “你能不能给我发配些武器?我这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实在是难以对付。”

    【宿主,很抱歉,我不能发配武器,您需自己看着办。不过我可以再透露一个信息:梅花非清白之人。】

    得,原来她绑定的是一个废物系统,干啥啥不会,就会吐露丁点信息,方云鹤直觉她的前路茫茫,但一想到能够达成美梦,便不觉有何艰辛。

    想到梅花临走前的厥词,方云鹤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应即刻远离此地,可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放眼望去,整个杨府,富丽堂皇,也就这后院寂寥无人,倘若梅花有点什么不齿之事,这个天然寂寥无人的地方真是妙极了。

    稍一思忖,方云鹤就打定主意,悄咪咪沿着房檐攀岩而上,站定而立,极目下望,一切皆在眼中,清晰至极。

    一轮孤月从天边升起,渐渐升高,发出冷冽的寒光,四下里皆是银光一片。方云鹤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往下看,四周寂静无人,枯叶轻轻下落。

    她有点失望,难道不是今晚?

    一阵细细的娇声自空中传来,紧接着是男女混合在一起的哈哈嬉笑之声。银色的月光下,方云鹤探头看去,只见两个重叠的人影急切地跌撞至茅草房,方云鹤再欲看时,木门吱呀一声紧闭了,视线被挡的严严实实。

    方云鹤立马轻巧翻身下地,途经茅屋听见细碎的声音,心中一凛,拾起一侧的木棍紧紧别在门锁上,这才去拿早已准备好的铜锣,左手执圆盘铜面,右手握一木槌,两相接触,锣鼓喧天,声音嘹亮,直冲黑幕,间或夹杂着方云鹤扯开了的嗓音:“捉奸了,来人呐!”

    杨家一众人,上至老爷夫人娇小姐贵公子,下至奴仆小厮伙计,清梦全被侵扰,焦急且仓皇地披衣夜出。

    为奴的打灯照亮羊肠小径直奔声源,为主的迈着小步紧赶慢赶看个究竟,整个大宅院喧闹似街坊,明晃晃一看皆是朱红,亮眼异常。

    而茅屋里的梅花与小厮此刻焦灼洒泪汗,急得在屋内团团转,门被堵打不开,屋梁高悬身子矮也够不上,整间房屋顷刻间从旖旎幽会所变成了刺骨监狱,好生可怕。

    不知怎奈何,两人只能从彼方入手,互相推脱责任,你骂我回骂,互不相让。

    方云鹤听到里面如雷的争吵声,心花怒放,笑容可掬,背靠在木房门上,轻轻出声:“梅花,你打骂我的时候,可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里面骤然熄声,紧接着是物体被推到的轰隆声,须臾后,便是梅花带着哭腔的哀嚎。

    “方妹妹,求求你,放我们出去,小姐老爷就要过来了。”

    方云鹤利索起身,双手背后拍着衬衣上的灰尘,幽幽道:“就是因为小姐老爷也过来,我才不能放了你们。恶人必须有恶报。”

    方云鹤乘着清亮月色远去,渐渐消失在荒芜庭院,而她的身后,杨家一众奴仆纷然赶至茅屋,闻之皆惊呼,只觉丢人丢到家门口,厢房两人自觉颜面扫地,不能再留,伏地谢罪,泣不成声,可杨小姐毕竟骄横跋扈,势不放过,严惩待之。

    方云鹤拐了一个弯,猛觉前方幽暗处有一人,夜色做陪衬,方云鹤辨不出来者何人,更看不出身材如何,不过声音却是青涩娇憨的。

    “方姐姐,你......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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