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连风都是湿热粘腻的,饭苗搀着一个“病号”出了十夜的大门。

    “哥,不是我说你,你少惹点事吧,舅舅一个人在老家干活多辛苦,你——”

    “停,打住,打住。”卫成东揉了揉手,满脸不高兴,“我唱歌是为了梦想,十夜一晚上就能赚1千,这不比你们上班好?”

    “我不是说这个,”饭苗叹了口气,“你偷别人车干嘛?是不是又去赌钱被人追债了?”饭苗瞪着个圆眼睛,直直看向他。

    卫成东脸色不大自然,一把扶住她的肩晃了晃,“我的妹啊,你才多大,别跟个小老太一样叹气,我有点急事也是没办法。”

    饭苗被晃得头晕,也不想再问。

    “哎,你别管,这么晚了,你怎么回,要我送你吗?”

    饭苗伸手指了指他的腿,“别,你先好好照顾自己,我打车回。”

    “行,到家跟我说。”

    饭苗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人怔怔的,呆靠在背椅上。

    车里的味道很清爽,开着空调也不是很闷。她忽然回过神来,略带激动地向前座探出头,“师傅,你这放的是张学友的歌?”

    “哟,小姑娘,你也喜欢听?”

    饭苗会心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这首歌名。”

    “望月。”

    “厉害啊,你竟然会知道。”

    饭苗当然知道,是她赌鬼老爸喜欢听的歌。那时候自己还小,实在听不懂,可是,越长大,越觉得个中滋味值得细品。

    “我呀,开夜车,只有听他的歌才精神。”司机师傅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累点多赚点,年底歌神来海城开演唱会,我和我老婆说好了,抢票花多少钱都要去看。”

    “真好。”她也想,看着车窗外移动的街景,她忽而觉得,自己从没有好好活过一次。行尸走肉的日子,让人堕落。而世界上的美好,又太多太多,时间啊,从不等人。

    呼——

    她也要努力找工作存钱!

    “到了,姑娘。”

    饭苗下车,手机传来震动声,是一条未读信息。她看了许久,久到整条巷子只剩下她一人。犹豫,焦虑的情绪充斥胸腔,她选择性地逃避回复。

    她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深夜的情绪总是很敏感,饭苗克制不住自己,拿起手机看了又看。

    想了许久,也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个“嗯”。

    对面的人得知她一直在海城,回复的语气都显得格外兴奋,可是饭苗却怂了。她不想见面,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现状,其实她过得不好,很不好。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她在万分焦躁的情绪中,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饭苗起了个大早。

    比起国际化的海城,隔壁的侨城倒显得低调许多。

    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才30出头的女人,提着大包小包来到这里。那时候,人生地不熟,她站在村口皂角树下,看着没电的诺基亚手机,急得快要掉眼泪。

    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同样的村口,同样的皂角树,饭苗看见了她。

    “师傅,前面停一下。”

    “姑娘,你这可得给我加20块。”年轻的司机很不满,“谁知道这鬼地方这么远,我从海城开过来,跟进大山里一样。”

    “好。”饭苗解开安全带扣子,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侨城很大,西区的布塘村却远离市中心,孤僻地像一座荒岛。妈妈工作的地方,是一座生产五金,机械的加工厂,三面环山,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出于生计考虑,仿佛都有种让人无法逃脱的压抑感。

    “你怎么不打伞?”一个略臃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饭苗笑了笑,钻进了妈妈的伞下,“我白呢,不怕晒黑。”

    天气实在是热,好久没见,饭苗发觉她妈又老了点,不过右脸颊的大酒窝还在,格外显眼,她也有一个。

    “苗苗,想吃冰吗?”

    饭苗左右看看,村口不远处有一家小超市,她摇了摇头,搂住妈妈的腰,“妈,我还没吃早饭呢,你做了啥?”

    “就知道你馋!”女人掰着手指,数了数,“昨晚一下晚班就包了饺子,做了粉蒸肉,还买了点荔枝。”

    “那我们走快点。”饭苗心里美滋滋,她就知道,来这里伙食准改善。

    布塘村村口离厂区要走一段路,两侧摆满了卖菜,卖杂货的小摊子。今天他们厂难得放假,出来逛集市的工人也多。

    “许姐——”

    迎面开来一辆小电动,女人停下来,打量着饭苗,“许姐,这是你女儿啊?”

    “对啊,她今天也放假过来玩玩。”

    “多大了,在哪工作啊?”

    饭苗心里着急,她好饿,不想在这儿晒太阳聊天。

    “才毕业没多久,在海城工作呢。”饭苗听着她妈的语气还甚是骄傲,可是她失业好久了,还没敢说出口。

    “许姐,你这可有福气喽。”

    妈妈的眼笑得更弯了。

    工厂提供住的房间在5楼,是一间单人宿舍。最近雨下得多,楼道的白墙不仅掉灰,还泛着黑绿的小霉点。

    “苗苗,小心脚打滑,回南天,到处都是湿的。”饭苗低头看脚下,乌黑的鞋印落在瓷砖上,她心中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房间虽破,但收拾地格外干净,橘红的阳光从外头钻进来,将刚拖完的老花砖迅速烤干。空气中,时不时飘散着一股六神花露水的清香味。

    饭苗夹了块粉蒸肉,尝了一口,软糯咸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妈,你们放几天假?”她看向女人,好久没见,许女士的黑眼圈又重了点,素颜脸上斑斑点点,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岁。

    “工厂赶货期,最近一个月天天加班到9、10点,也就今天一天假。”

    “妈,要不别干了,换个轻松点的。”饭苗放下筷子,很严肃地说道。

    “你别管我的事,我年纪大了,换工作别人哪要我。”许女士边吃菜,边解释,“再说了,公司还在缴社保,我再熬几年。”

    熬几年,哪那么容易,饭苗心里泛着苦涩,觉得自己好没用。人生有几个十年?她妈大半辈子都被困在了这儿,出门打个车也不会,更别提有什么娱乐活动可供消遣。

    许女士看了眼她,笑着打趣,“你烦什么?年纪轻轻皱着个眉头,不像样。”饭苗搅着碗中的饺子,眨了眨眼睛。她妈妈比她乐观,比她喜欢笑,一笑脸上的酒窝看着就很喜气,精气神也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快乐。

    “公司前几年给我们缴社保,还多亏了一个人,这人你估计也有印象。”

    “谁啊?”饭苗盯着她妈妈贴膏药的手腕出神。

    “小杨叔你还记得不?”饭苗眼中无神,一脸茫然。“也对,这么久了你也该忘了。初中有一年暑假,你过来我们这边流水线玩儿,还和他比赛装螺钉,看谁装得多。”

    饭苗想着她哪能记得,她都多大了呀,感觉许女士还把她当孩子。

    妈妈神色逐渐沉重,叹气说道:“前些年他不知道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去了几家医院检查都查不出问题。好几次我看见他,都跟撞邪了一样,整个人迷迷瞪瞪,最后在厂房宿舍喝农药去世了。”

    “啊——”饭苗大惊,她想起来点什么。印象中的小杨叔很招小孩喜欢,下了晚班还经常在厂房空地跟小孩一起打球,十分受欢迎。“他生了什么病啊?”

    “不知道。”妈妈声音低了些,生怕隔壁宿舍听到,“好像跟心里什么毛病有关。他家里人都纳闷儿,好好个人,说没就没。他家里人从贵城老家赶过来,哭地昏天黑地。最后结清工资时,发现社保没缴纳,公司不肯给,他弟弟要举报,又爬到厂房楼顶要跳楼。最后公司那个土老板才开始统一给员工缴。”许女士又长叹一口气,“零几年出来打工,谁知道社保这个事儿,我们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山高皇帝远,资本家们有的是途径压榨底层人。

    “妈!”饭苗神情严肃,心里很是惋惜,“小杨叔,是不是得抑郁症了?”

    “什么病?”许女士满脸问号,“他应该是撞了邪,早该去庙里看看,要是去了,估计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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