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夜晚寒风刺骨,她却毫无知觉。

    再一次点亮手机屏幕,上面自动显示的时间刺痛着她的双眼,让她几欲落泪,嘴角却是嘲讽的向上扬起。

    二零二九年十二月三日。

    这是她“奇迹”般的时光重溯,回到了三年前的第三天。

    或许有人会因为这般奇妙的经历而高兴不已,甚至终其一生恨不得能有一个重返少年的机会,但于渺只觉得可笑。

    对于渺而言,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回到三年前,她奋斗了许久的事业、因为游戏认识的好友、即将要谈婚论嫁的恋人,都不再记得她。

    一切进度直接归零。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虽然三年前的她住着小小的出租屋,可是在这三年间习惯了大家一起住在别墅后,她一点也不想一个人面对那褊狭冷清的屋子。

    她无家可归,只能在大街上游荡,羡慕着陌生人的热闹。

    耳边突然传来众人嘈杂的交谈声,于渺停住脚步打量了两眼,才发现她无意识的逛到了嘉世的门口。

    这两天似乎是荣耀第十区开服的日子。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怪大晚上这附近还有人,对面的网吧里正是生意红火的时机。

    对面就是兴欣网吧。

    这个念头让于渺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回来后故意躲避着这个地方,就是不想遇见此时还不认识她的那些旧友。

    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无意识的走到这里来了。

    她就是个胆小鬼,明知被遗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不去确认就还能假装拥有希望。

    就在门口看一眼,隔着马路,看一眼就走。

    于渺按奈不住自己复杂的心情,暗暗下定决心。

    她侧身,入眼的是「兴欣网吧」这个熟悉到让人安心的红色大字招牌,视线下移,猝不及防的撞入了另一人的眼中。

    那人站在网吧外,倚靠着身后的墙,此时吞云吐雾,眼神发散,似乎在走神。

    于渺和他的视线对上了,对方像是看到了她,又像是没有。

    等她回神,她已经穿过了马路,站到了这双熟悉的眼睛的主人面前。

    于渺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大脑已然罢工,理智提醒着她原本的计划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然而身体像是生根一般,一动不动的长在原地。

    “…请问还有烟吗?”

    一阵沉默后,于渺艰涩的开口,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抽烟的男人依旧沉默不语,似乎是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她低着头回避了他的视线,耳边只剩下自己愈发激烈的心跳声。

    “自己拿吧。”

    那人的手握着半瘪的烟盒,手骨凸起带出流畅的线条,显得他的手指修长有力。

    于渺颤抖着伸手,接过了烟盒,不可避免的擦过他的指尖,那一秒就变得格外的漫长,仿佛时光静止。

    然而实际上,她只是慢慢的抽出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又一次仰头看向他。

    “能借个火吗?”

    于渺其实不会抽烟,也没有烟瘾。只不过她的男友是个老烟枪,她偶尔好奇跟着蹭过两口,再加上耳闻目濡,也算是会了。

    男人收回了烟盒,又在大衣口袋中摸索了两下,翻出了打火机。他没有直接将打火机也抛给于渺,反而大拇指向下,点起了火。

    男人嘴里叼着烟,另一手虚虚竖在一侧护着火苗,侧头示意于渺。

    “风大。”

    于渺听见他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她就也保持着含着烟的姿势,直接将脑袋凑过去,借着他的手点燃了。

    烟草特有的辛辣味弥漫而上,她狠狠的吸了一下,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太呛了,可是这味道却让人心安,她沉浸在这个气息里,就好像往常被他抱着一样。

    于渺眼圈泛红,透过薄雾看着他有些朦胧的脸,突然提到:“我叫于渺。”

    她觉得她等了很久,那头的人才慢慢开口。

    “哦。”

    于渺耐心的等待着,终于盼到了第二句。

    “于渺。” 他这样叫她。

    烟雾散去,于渺这才终于对上他清明的眼神。这次,连手中的烟也不能再掩饰什么了。

    她抿着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中掉下,又摔碎在地上。

    他说的是于渺,而不是渺渺。

    在他眼里,于渺是个陌生人。他的眼神中透露着疏离和漫不经心,丝毫没有记忆里带笑的狡黠模样。

    这不是叶修,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叶修。

    于渺默默的得出结论,却止不住的流泪。

    这一刻,她倔强的否认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是同一人。他们是不一样的,尽管有着一样的嗓音,一样的容貌,甚至一样的喜好,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男友在她已经无法返回的三年后,而现在她面对的,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故人不可追。

    于渺哽咽的道谢,随后无法克制自己,只能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在二零二九年的冬天,于渺开启了她的二周目。

    .

    叶修默默的走出了人声鼎沸的网吧。冬日夜晚的街道格外寒冷寂静,冷风让他脱离了室内的暖意,隔绝了身后隐约的喧闹,变得清醒。

    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烟盒,点燃一支后,他便对着马路,靠着墙开始发呆。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退役,移交账号卡,当网管,荣耀第十区开服。他用回了自己的本名,在与嘉世一路之隔的兴欣重新开始。

    在他神游之际,马路对面的一个女孩突然转头向这边看来,在看到他后,显然变得更加无措起来。

    叶修眨眨眼,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居然直接朝他的方向冲了过来。若不是大晚上的路上没有车,叶修说不定要直接喊住她,让她注意安全。

    因为她冲过来的样子着实有一股不管不顾的意味。

    等到人站在了面前,叶修这才看清她的脸。女孩的年纪不大,湿漉漉的杏眼嵌在那张苍白过分的脸上,不难看出她的憔悴。但尽管她现在连一头长发都有些毛躁,脸上也没带妆,还是很漂亮。

    尤其是她被冻的鼻尖微红,还顶着一对红眼圈,更有一种可怜又脆弱的美感。

    女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叶修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嘉世的粉丝,认出他了,这才开口询问。

    “…请问还有烟吗?”

    叶修一怔。也是,他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这要是还有粉丝能认出他就是真的厉害了。他又来回观察了一下低下头的她,确认大概是成年了,这才将烟盒递了过去。

    “自己拿吧。”

    女孩伸手,接过了烟盒,期间两人的手指一触及分,叶修感觉到她明显抖了一下。

    抽烟的动作倒是挺熟练的。

    叶修看着她慢条斯理的抽出香烟,又夹在了指缝间。白嫩的手托着那根烟,显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优雅韵味,这才完全放心,没了教坏小朋友的罪恶感。

    “能借个火吗?”

    女孩含着烟,仰头看他时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眼尾的红晕在这样的角度下衬的整张脸越发楚楚可怜起来。

    她的眼中亮闪闪的,好像有着点点光芒,让人无端的想顺着她的意思。

    这丫头,以后肯定不得了。

    叶修摸出了打火机,直接帮她点着了。

    她将脑袋凑过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她在蹭着他的手撒娇一样。

    叶修沉默的收回手,看她狠狠吸了一口后开始疯狂的咳嗽。

    这下,连叶修自己都觉得有些判断失误,不该把烟递给她的。思考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说话,那头的女孩先抢去了。

    “我叫于渺。”

    她的声音很甜,此时咳的尾调发哑,低了下去,反而更加有种摩挲耳朵般沙沙的痒意。

    “哦。” 叶修回应了一声,想了想她的意思,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于渺。”

    就当是哄小孩儿了。叶修没来由的有耐心,陪着她站在零下的室外,一起抽烟。

    她听见名字后,蓦的抬头,和他对视着。叶修发现,她眼里本来星星点点的亮光好像消失了,碎成一片一片,然后砸在了地上。

    这让叶修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认识的女孩子本来就不多,在他面前哭的就更少了。尤其是于渺,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好端端的人现在又哭了起来。

    于渺抿唇,有些倔强的样子,看起来也想忍住哭声。但她只能抽抽搭搭的说出一声谢谢,随后就抱臂蹲下,缩成一个球嚎啕大哭。

    叶修显然已经失去了阻止的时机,他只能摸摸鼻子,然后站在一边旁观。

    .

    直到兴欣战队成立,重返联盟,在赛场上大放异彩后,叶修再一次的见到了于渺。

    彼时于渺已经是一个相当称职的官方解说和主持了,凭借高超的业务能力加上颜值加成,她在联盟也是一路顺风顺水。

    于渺跟叶修打招呼时,早就没了那晚在兴欣网吧门口大哭的劲儿了,表现的十分平和,一直面带微笑。

    于是叶修也没有提那一晚的初见,哪怕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搞明白她哭的原因是什么。

    在赛后采访全部结束后,于渺同叶修告别,随后小步朝门口跑去。

    叶修跟寻着望过去,门口站着的是周泽楷。

    于渺挽上他,周泽楷则朝叶修点头打招呼,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走了。

    叶修看着两人的背影,习惯性的摸出烟盒,想的却是哪天再拿个冠军,也终于能回家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于渺在那个冬夜止不住的哭,就是因为曾经有个跟她许诺,要再拿个冠军戒指来娶她回家的人,她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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