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练功,陆蔓从前住的院子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

    要穿过一条泥泞的竹林小道,才能窥见一栋破败木屋的轮廓,一团黑漆漆的,冷得人心颤。

    院中没有秀灯,烛台结上蛛网,该是很久没有亮过灯了。

    陆蔓摸索许久,点燃烛台,快步走上一圈,只见得一间卧房,一间净室,再无其他。

    房中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粗木卧床,一张粗木圆凳,一只粗木书架;

    院中也没有任何造景,唯有墙角一片丛生的野草增添几许绿意。

    陆蔓收拾了一卷写满小字的竹简,一条皮鞭,几包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的毒粉,踹进袖兜里带走。

    时辰尚早,她一边想象着原主的生活,一边走去那墙下,想瞧瞧有没有蹊跷。

    正蹲在地上找暗洞,陆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爷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陆蔓仰头看他一眼,“郎君要事缠身,没有回来。”

    “哦。”

    陆荀不死心,又问,

    “那他一会儿来接你吗?”

    小少年圆睛一眨一眨的,明显充满期待。

    陆蔓不爱提起李挽,睨他一眼,”怎么可能。“

    陆荀愣了片刻,虎头虎脑问了一句,

    “你们吵架了?”

    “没有。”

    陆蔓恶狠狠的拔起一颗野草,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小少年手臂向身后一背,点点头,

    “看来吵得不轻。”

    陆蔓一骨碌站起来,扬手欲拍那圆圆的脑袋,陆荀凭借本能往后一闪,“你自己每次受气就坐在地上拔草,还不让人说了……”

    陆蔓手臂顿在空中,

    “我原来……经常不开心吗?”

    陆荀劫后余生般抱住脑袋,小嘴嘟囔着,

    “咱们家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陆桐都习惯了,偏生就你每次受了冷落还要伤心。”

    “我以前经常受冷落?”

    陆蔓喃喃。

    陆荀滴溜溜瞥了她一眼,

    “毕竟你是阿父外室生下的孩子,阿母看着你,可能怨气难消吧。”

    看来府上其他人都以为她是私生女,还不知道她的杀手身份。

    陆蔓笑了笑,打趣陆荀,“我瞧着你挺想见王爷的。难道阿父没有嘱咐你离豫章王远些?”

    陆荀扬起肉嘟嘟的下巴,浑不在意的模样,

    “自然嘱咐过。可我心如明镜。王爷风流倜傥,威武不凡,还有那把千斤重的长剑,建康多少儿郎羡慕,我为什么不能羡慕?”

    话及此处,陆荀颇幽怨的瞪了陆蔓一眼,

    “可惜,本想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哼,没想到阿姐是个不中用的,吵了架就知道自个儿往家里跑。”

    陆蔓心里又好笑又好气。

    也是没想到,李挽这凶神恶煞的主居然还有拥趸。

    她好心的提醒了陆荀几句,让他远离李挽。

    姐弟两吵吵嚷嚷,说了会儿话,陆蔓告辞回府。

    ====

    幼桃在府里安顿好冬月,听说了王爷带王妃去校场的事,一直在门前等到日暮,都没等回陆蔓。

    天色将晚时,李挽牵马回来,身后跟着刀鹊。

    见娘子没有跟着回来,幼桃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怨,笔直瞪向远远走来的两人一马,吓得刀鹊步子一抖,

    “王爷,您说您没事招惹夫人干啥!”

    “你心疼她做甚?这小女娘厉害成那样,分明是她先招惹的我!”

    李挽咬牙切齿,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只是乱七八糟裹在身上的湿发湿衣,还是暴露了他的窘迫。

    刀鹊瞥了他一眼,

    “无论如何,夫人小小女娘,您实在不应该带人家舞刀弄枪、吓唬人家,还把她一个人留在校场。”

    李挽不耐烦的耸起眉心。他最不爱听刀鹊的念叨,主要是这丫的每回说的都是对的。

    他看了眼身后,雨后湿烟弥漫,街巷更显阴冷。

    也不知陆蔓走到哪儿了。

    其实他走得很慢,按理说,如果她跟着他出营,应该也快回府了才是。

    李挽垂下唇角,心里已经后悔了,语气却还僵硬着,

    “本王只是带她去校场见识见识,又未伤她分毫,她有手有脚,多大的人了,还找不回王府么。”

    “呵……”

    刀鹊都快被气笑了。真行啊,王爷您可真行。

    他耸耸肩,无所谓道,

    “是王爷您自己的夫人,您这般伤夫人的心,最后吃苦的还不是您自己。”

    “什么伤心不伤心,我哪里让她伤心了!‘

    李挽心里烦躁得不行,

    “也就你当她是我的夫人,你看她自己有拿我当夫君么?”

    他深吸一口气,瞟了眼不远处的幼桃,身后的拳头紧紧一握,转身向另一侧的墙角走去。

    鹿山一事后,这么多天了,小果儿为了见一面陆蔓,一直等在墙角,希望遇上陆蔓出入。

    李挽走了过去,躬身对小孩道,“你漂亮姐姐还在从校场回来的路上,雨夜路滑,小果儿要不要去接一接?”

    他笑得讨好,可小果儿因为帮他办事被漂亮姐姐讨厌,自然不会再应他;

    呲牙咧嘴将李挽呵退,冷着面色道了句,“不必,望清哥哥已经去接了。”

    “薛望清?”

    李挽挑起一侧眉尾,脸上笑意也渐渐变了意味。

    他回过头瞪了眼刀鹊,

    “看看,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这位夫人能干得很呢。”

    刀鹊半晌没反应过来,有人接不是正好吗,王爷凶自己做啥?合着横竖都是他受气呗?

    李挽牵了马闷头往府里走,走了半晌又倒回来,寻到幼桃嘱咐道,

    “多备些好酒好菜,送到书房。”

    一语落下,他似不放心,又靠近一步,紧紧盯着幼桃,

    “记住,放在门口就走,不可乱看乱听。”

    幼桃本还恼着王爷,叫他这样一瞧,莫名惊惧起来,本能的喏喏应下。

    目送李挽进了书房,又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回陆蔓。

    此时夜色已深,陆家仆从举着明亮的大灯,抬着软轿,稳稳当当停在王府门前,陆蔓从轿里探出头,见是穿戴齐整、面容妥帖的模样,幼桃这才放下心。

    “娘子归宁了?”

    幼桃迎上去,见陆蔓点头,又道,

    “冬月已经接回府了,待幼桃禁足完毕,再带妹妹来叩谢娘子大恩。”

    陆蔓应了声,小果儿也从墙角跑了过来,不远不近跟着陆蔓;

    小脑袋缩着领里,一句话也不说,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府门前通明的秀灯找下,眼底写满了歉疚。

    陆蔓也不好受,只能狠了心不去看他,领着幼桃往府里走。

    “李挽呢?”

    幼桃道,“王爷一回府便去了书房,让奴送了好酒好菜过去,之后再没出来。”

    下午折磨她一场,自个儿跑回府躲在书房里不出来,挺好,有本事他就一辈子死守在书房,别让她再看见他!

    陆蔓牙根咬得咯咯响,转身往卧房去,幼桃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娘子不去书房瞧瞧面么?奴瞧着那酒菜丰盛,不像是王爷一个人用的。王爷会不会还在书房等着娘子一起用膳?”

    那不可能。

    陆蔓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心中突然想起另一桩事,

    “难道温太傅还在?你今日可有看见温太傅进出王府?”

    幼桃狐疑,“奴从纪府回来就一直守着府门,没见到旁人。”

    两人又倒回去问守在王府前的小果儿,小果儿也称一整天都没有外人出入王府。

    事情奇怪起来。

    下午她分明听见了书房里苍老的声音,李挽也承认了那是他的恩师温太傅;当时一心质问李挽,没留心书房里的人,怎的时至深夜了还不见人出来?

    这书房难道……藏着秘密?

    陆蔓心中“咯噔”一声,让幼桃寻了壶酒,当即就往书房送。

    下午太过震惊,忽略了李挽出门时,书房里面会传来的摩擦声响,还有他在书房门口瞧见自己时不自然的表情,如今细想,都古怪得狠。

    陆蔓心跳得厉害,疾步行至守安堂前,已然气喘吁吁。

    灼热的鼻息扑在粉面上,聚了层水汽。她按耐住心绪,蹑手蹑脚绕过紫藤照壁,迎接她的,是陡然凉下的夜色。

    照壁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阴风瑟瑟,于无声处,一枝藤蔓卷上脸庞,惊得陆蔓一激灵。

    玉手拂开枝条,见那檐下被繁靡绿植掩盖着,门扉紧闭。

    黑暗中,一双素手犹豫许久,最终一把抚上厚重门框,小心翼翼掀开一条小缝;灵巧身姿一闪,眨眼钻进屋内。

    成亲之后,两人分居,李挽一直住在守安堂。

    他将书房看的紧,虽然并未限制陆蔓往来,但刀鹊时时刻刻守在院里。

    只有最要紧的事,李挽才会交给刀鹊。

    陆蔓不怵李挽,却有点怵刀鹊,平素来时,总要寻好借口。

    而现在,充满神秘的书房近在眼前,所有角落,一览无余。

    陆蔓放下酒壶,激动的搓搓手。

    今夜无月,一柄短烛放在窗台,照见小娘子低头翻照的认真眉眼。剑眉微蹙,杏眼炯炯有神,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她一面找密道,一面翻看案头竹简,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时而惊异的瞪圆眼睛,时而嫌弃的撇下唇角。

    云履柔柔踩在地上,娇俏身姿无声穿梭在黑暗里。

    依循记忆,片刻后,陆蔓找到了下午那道摩擦声的来源。

    是一扇门,赫然开在书房左侧的墙壁上。

    就像在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怎的?这里就是有密道,你能奈我何?

    如此不加遮掩的狂放行径,确实是李挽做得出来的事。

    陆蔓唇里冷笑。

    门上有锁。

    陆蔓视线环顾一圈,最后落在手边一架到顶橱柜上,被一个毫不起眼的摆件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只木雕,雕的是一个小男孩骑在一头老虎背上、挥剑指天的模样;刀法青涩,做工粗糙。

    只是那老虎胖乎乎的、圆脸肥腿,肚皮拖在地上,看着实在诙谐;还有那小男孩,眉心轻拧,下颌轻扬,背后还披了一小截披风,耀武扬威的样子,活像个孩子王。

    喜人的模样,看得陆蔓忍俊不禁,捧在手上细瞧。

    不瞧不要紧,一瞧才觉小男孩手里的剑是活动的。

    取下剑鞘,里面正是一把钥匙!

    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蔓忍住内心狂笑,迫不及待的将钥匙插进锁孔。

    轻而易举的,便听,

    “咔嗒”一声,门开了。

    酒香扑鼻而来,阶梯尽头幽幽烛光将视线照亮。

    人影投在墙上,屏风卧榻、美酒佳肴,但见两人灯下对酌,一道久违的声音叫陆蔓呆在原地,

    “王爷将我藏在此处,也不知夫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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