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和亲的队伍终于要从临川返回鄢城了。

    秋桐给赵明玞仔细的穿好华服,望着长公主始终淡然无畏的脸庞,秋桐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想安慰赵明玞,待张开嘴时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大晋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如今竟要孤身一人深入那龙潭虎穴,前方路途遥远,危险也尚不可知。

    没有人能替她承担,所有的安慰都无济于事。

    “生死由命,天若亡我,哭有何用,天若怜我,也必不会让我殒命异国他乡。”

    赵明玞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是她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华丽的衣服。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终有一日也能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脱离深宫,共赴白头。可这一切如今都已变成妄想,今生再难以实现。

    “殿下——”

    “你先退下吧,本宫想自己待一会儿。”

    赵明玞很清楚到了北狄她会遭遇什么,说是和亲,结两姓之好,她不过就是父皇送给北狄的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尊严,清白什么的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没有了。

    她起身来到榻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瓷瓶,这里面装的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而是后宫秘药,麝香丸。一种服用后可以让女子终身不育的药,这种药一般都是后宫妃嫔争宠惯用的伎俩,更是皇帝制衡前朝世家的手段。

    而对赵明玞而言,不生下混有两国血脉的孩子,不用在来日烽火燃起时夹在两国之间艰难抉择,是她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丝体面。

    她拔下瓶塞,双眼满是哀伤与决绝,她怔怔的注视着手中的瓷瓶,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她将瓷瓶死死攥在手里,整个人摇摇欲坠,泪水无声汹涌……

    “殿下,该启程了。”门外的内侍官催促道。

    赵明玞仔细的将眼泪擦干净,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将半瓶麝香丸全部倒入口中,不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任它前路凶险,她已无所畏惧。

    且行且看吧,她定不会自暴自弃,她要顽强的活着。

    马车驶过长长的宫道,赵明玞突然想起了她小时候母亲陪她放纸鸢的日子,那个时候弟弟还小,还被母亲抱在怀里。

    都说皇宫很大,困住了所有人的一生,多少女子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终其一生也未必再能看到宫外的天空。可此刻的赵明玞却觉得这皇宫是那么的小,小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过完了她的前半生。

    宫城门口聚集着众多给长公主送行的大臣,赵明琛在人群之中,神情阴鸷,双眼布满血丝。

    他一夜未睡,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他突然不想再隐忍了,九五至尊的位子又如何,他已经失去了娘亲,他不想再失去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姐姐。

    徐怀瑾偏头看向赵明琛,小声提醒道:“殿下切不可冲动。”

    赵明琛双目通红,死死攥住双拳,他看到姐姐坐在马车里,双眼含泪,轻轻的朝他摇了摇头。

    一朝分别,何日才能再见?

    马车驶出皇宫后,在宫门口停住,歧野等人迎上去,在长公主车驾前行礼,“歧野奉父汗之命接长公主殿下回鄢城。”歧野朗声说道。

    秦玥在人群当中,看着即将被献出去的女子,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穿过人群,来到车驾一侧,躬身行礼,“臣秦玥,请求与殿下一叙。”

    赵明玞还在马车里独自感伤,当听到秦玥的声音时忽有几分诧异,“秦将军?”

    赵明玞掀开车帘,秋桐将她扶了出来,“将军怎么来了?”

    “臣来送送殿下。”秦玥轻声说道。

    即便心中再如何难过,赵明玞在人前仍然维持着长公主该有的端庄和得体,“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明玞仰慕将军已久,奈何囿于深宫,却不得与将军想见。”

    秦玥不想说什么奉承的话,她觉得此时赞扬赵明玞以一己之力止两国兵戈格外讽刺,无异于给人伤口撒盐。

    秦玥解下腰间系着的桃符,拉过赵明玞的手,将其放在她的掌心。

    赵明玞不觉有些惊讶:“将军这是?”

    “这只护身符是臣年幼时母亲在临天寺所求,臣一直随身佩戴,虽然秦玥并不相信这些,但这么些年来,秦玥数次死里逃生,想来也是有此符的些许缘故。今日秦玥将此符赠与殿下,望它能护佑殿下逢凶化吉,岁岁平安。”

    赵明玞怔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除了弟弟之外,竟还有人在担心她。

    “将军,此物过于贵重,既是夫人为将军所求,将军就不该将它转手赠与旁人,明玞不能收。”赵明玞将桃符推给秦玥。

    “殿下,”秦玥按住赵明玞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此去山高水长,殿下务必保重自己,无论遇到何事,殿下都切勿——”秦玥突然哽住,她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会遇到何事,更不知道赵明玞能不能承受的住。

    秦玥松开赵明玞的手,转身向歧野作揖行礼,哑声道:“还望二王子日后对我长公主多些照拂。”

    “既是秦将军所托,歧野自当万死不辞。”

    瞧着这两位并不熟稔却惺惺相惜的女子,歧野此刻竟也有些动容。

    来到临川的这几个月他并没有私下里与秦玥见面,歧野知道自己喜欢秦玥,但他更知道他跟秦玥是不可能的,秦玥注定只能是他回忆里一份美好的存在,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更清楚自己的责任。

    “秦玥谢过二王子。”

    赵明玞看秦玥为自己如此,险些落下泪来,她将桃符在腰间系好,理了理衣袖,朝秦玥躬身正色道:“将军之言明玞铭记于心,今日拜别将军,山高水长,勿忘君安。”

    秦玥看着赵明玞进入马车,放下车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后退三步,单膝跪地,沉声道:“臣恭送殿下。”

    群臣见此,也纷纷跪地行礼,齐声道:“臣等恭送殿下。”

    赵明玞走了,随着和亲的队伍,这位从小没有离开过深宫半步的长公主如今踏上了离家最远的路。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像赵明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到达鄢城一样。

    平阳宫内。

    “殿下,长公主已离开临川,时机已到,该撒网了。”徐怀瑾吃掉赵明琛一颗黑子,淡淡出声道。

    赵明琛盯着棋盘,声音挟着山雨欲来之势,“鱼儿吃饱了鱼饵,下一步就会打瞌睡,我们就让他永远的沉睡下去吧。”

    他的姐姐已不在临川,他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此刻的赵明琛就像一只饿了许久即将出笼的猛兽,势必要饮血吞肉饕餮一番才肯罢休。

    徐怀瑾方才没顾得上秦玥,想来他的阿玥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得赶紧回去好好安抚安抚才可以。

    秦玥的确心情不好,赵明玞离开以后她未曾与群臣寒暄,也没有去找徐怀瑾,她独自一人径直去了红楼。

    “我说秦大将军,你打算喝到什么时候?”花颜看着一杯接一杯,喝酒如喝茶似的秦玥,忍不住出声说道。

    秦玥来到红楼,抓着她就去了二楼,可这姑奶奶一句话也不说,感情就让她看她喝酒来了。

    “大哥快回来了。”秦玥仰头灌下一杯酒说。

    “这个不用你告诉我,秦封三日前飞鸽传书我已经知道了。”花颜盯着秦玥的脸,又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值得你这样?”

    秦玥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被花颜抬手摁住,花颜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别喝了!”

    “你想打架。”秦玥掀起眼皮看她。

    花颜气的眼睛都瞪大了,正想说怕你啊,秦玥又来一句,“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你出去!记得把账结了。”气的花颜开始赶人。

    秦玥不搭理她,在喝光一坛酒后方才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

    “去冷静冷静。”

    花颜不放心秦玥,跟着追了出去。

    秦玥一路来到碧霄阁,二月的天还是有几分严寒,结冰的河面却已荡起绿波。

    酒劲上头,一股直冲脑门的愤怒让秦玥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秦玥越过栏杆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河水。

    花颜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大喊起来:“天爷啊!秦玥你要死别死我门前边!”

    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岸边有行走的百姓,见状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河水刺骨的冷,秦玥的酒瞬间就醒了几分,她看向跟着跳下来的花颜,拖着她的手臂将她拽出水面。

    “你跟下来做什么?”秦玥有些怒色。

    “秦封要知道你在红楼出事,他还不一剑砍了我!”花颜现在想掐死秦玥的心都有。

    “他才舍不得。”秦玥凉凉的说道。

    “疯够了没有,疯够了赶紧上去,都冻死了。”花颜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怒气更盛。

    徐怀瑾到处寻秦玥不见人,当听到有人喊落水的时候尽管心里知道不太可能是秦玥,但还是跟了过去。

    徐怀瑾随人群来到岸边,往河里一瞅,这不正是秦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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