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初升,金光万丈。云辘趿鞋下床,一抹白影跑进屋内,直奔云辘,她蹲下身子,抱起调皮的小家伙。

    “喵!”

    “豆包!”

    云辘摩挲毛茸茸的脑袋,豆包眯眯眼,十分惬意。

    她忽然皱眉,声音故作低沉道:“豆斥候!快告诉本将军!孟妈妈去哪了!”

    “喵喵喵”

    女子展颜,“很好!今日钓条小鱼奖励你!”

    “喵呜!”

    云辘笑笑,放下豆包,只见它‘嗖’地一下,滚进草地,与蝴蝶嬉戏。云辘迎着暖阳出门,满园春色映入眼帘,桃花嫣然,成双的鸟儿绕花欢鸣,泥土清香扑面而来。

    一阵疾步声不合时宜的打破静谧,云辘看向来人。

    是个眼生的丫环。

    伶月见到云辘便停了脚步,上下打量,紫烟宽袖褙子,烟白三涧裙,天青色抹胸绣着玉兰花。明明是极淡雅的裙式,偏偏脸生的俏丽,连素装都衬得伶巧生动。

    裴大人与夫人感情不合,梁京谁人不知。二人成婚不久,裴大人将夫人赶出主屋,打发她去最远的东北角住着。传言裴宅的东北角是茅厕,臭气熏天,破败不堪,狗路过都得撒泡尿,裴夫人这一住没便是七年。成了全梁京的笑话,坊间谑称她窝囊夫人。

    裴大人外头的莺莺燕燕,听闻正妻无能,皆动了心思,她家小娘就是其中一个。小娘派她来请人,她以为会见到一个年老色衰的深闺怨妇,不成想竟有这般样貌、身段,比她主子还惹眼。

    再惹眼不过是弃妇!梁京上下,谁瞧得起她。伶月也不拘礼,傲慢道:“你是大娘子?”

    云辘杏眼汪汪,眼尾轻垂,羽睫卷长如扇子般忽闪,既灵动又惹怜。饶是见惯了媚小娘的娇媚,这会儿伶月心头似羽毛拨弄,软化成水。

    她浅笑不语,娇颜在阳光照耀下,如院里盛开的桃花,粉妆玉砌,倾落馨香,不忍折摘的美好。

    把伶月看愣了...

    豆包乘隙蹿她脚下,冲她龇牙吼叫。

    伶月低头一瞧,狸奴的眼睛似蛇般凶煞,全身毛炸开,尾巴绷直,尖牙锐利,作出咬人的威吓气势,吓得伶月连连后退,一脚踏空,身子向后扑倒。

    好在云辘眼疾手快,手臂一伸抓住她的手,将她身子拉回原地。迨她站稳后,云辘蹲下来抚摸豆包,它瞬间收起尖牙,炸毛平顺,舒服得眯眯眼,又跑去跟草较劲。

    伶月深呼吸,拍拍猛跳的心脏。或许是心虚,春寒未退,额上竟生冷汗。伶月捏紧丝绢胡乱擦拭,此地不宜久留,说话比之前急切,“大娘子,我家小娘有请,请随我来。”说罢,她踉跄逃离。

    云辘不懂,为何裴仕卿的新妾,进宅第一件事便是找她麻烦。

    这问题对她而言,太难了。云辘摇头轻叹,她踏步跟上伶月。

    途经花园时,云辘随手折下花朵,在指腹细细磨搓。

    伶月时不时瞥向身后,担心云辘跑了。可她一路招花逗叶的,雀跃得同傻子般。

    伶月面露嫌弃之色,这大娘子,怨不得被厌弃,心智不全,哪懂得伺候人,真白瞎了这张脸。小娘在宠妾那受了气,正好拿她出出气!伶月勾起嘴角,眼中划过精光。

    梦霜阁门后,有个丫环正探头环视,瞅见伶月带人过来了。丫环与伶月眼神交汇一下,便往里屋跑去。

    云辘刚进院子,倏忽传来吵闹声。

    四个丫环手握粗棍鱼贯而出将云辘团团围住。云辘闪着娇俏杏眸,嘴巴微张内心讶异,如今的小娘,整人路数都这般直白了?

    云辘讶异之余,不忘抻抻手臂,每日干活,臂膀有些紧实,得捏软些。她可不能死在这,紧接着甩甩胳膊,活动活动筋骨。

    丫环见她毫不畏惧,还莫名其妙地原地蹦跶。四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伶月,伶月无奈地指指云辘,又指指自己的头,蹙眉摇首。

    原来是傻子啊!可是,把傻子惹急了,比疯狗还可怕。看来,得下死手,丫环们彼此眼神示意,不禁握紧手中粗棍。

    一女子扭捏登场,她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发号施令:“院内有鬼作祟,不干净!神婆说了,用神棍打尽才行,你们还等什么?快打啊!”

    话音刚落,丫环们举棍朝云辘扑去。几束晃影飞速闪过,惊得云辘倾身躲避。

    不是打鬼吗?这哪是打鬼!这是打她!她是鬼??这小娘,不仅打人,还骂人!云辘怒上心头,不过一瞬,那几根粗棍接踵而至,晃影接连闪过,云辘左闪右躲,晃影都近在眼前了。

    不行,被她们围住,如同瓮中打鳖,只有挨打的份儿。云辘趁其中一个丫环扬起粗棍时,她看准前方空隙,丫环手中棍棒正要落下,云辘奋力一跑,朝台阶上的女子奔去。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女子惊呼喊道!

    丫环们使尽全身之力扬棍扑下,扑空了,扑棍之力似箭,射出去岂有收回的,粗棍收不回,接二连三的落下,棍头交叉缠搅,丫环们抽不出棍,反被粗棍拉着往前扑倒,握紧粗棍的手不禁松开,棍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丫环们相继扑倒。四个身子叠成‘井’字。

    云辘抓住反身逃跑的女子,握紧她手臂一把翻过来,二人面孔贴近,女子这才看清传说中的窝囊夫人。

    大娘子...窝囊吗?女子呆愣。只见她面色绯红,杏眸盈盈,玉鼻纤翘。下唇比上唇盈润,樱唇嘟嘟。未施粉黛,娇俏明媚如春光,不像弃妇,倒像未出阁的闺门女子。

    云辘唇角弯弯,娇脆道:“你叫甚!”

    女子挣扎两下,挣脱未果,心道长得再美,离下堂妇不过一纸休书,皮肉再好,主君厌弃也无用!她何须害怕!女子下巴扬起,睥睨云辘,回道:“媚儿!”说罢挺近一步,“你敢拿我如何?”

    云辘正色直言,“你这小娘,最是没品,辱骂殴打正室,若我一纸状书告上官府,你轻则杖罚重则处死。不信,你大可问去!”

    媚小娘闻言腿软,不是云辘抓着她,便瘫软坐地了。

    她刚进宅不久,还没享受几天富贵日子,怎就没命了?

    媚小娘双眸泛泪,咬唇腹诽,还不是,因为该死的娆姒。进宅前伶月打听到,裴仕卿有个极宠的宠妾叫娆姒,她霸占主屋,吃穿用度竟敢用正妻娘子的规格。

    媚小娘欲会会娆姒,摸清她底细,趁裴仕卿对自己还有新鲜劲,放手一搏。她好不容易从良,定要挣个前程才行!

    可媚小娘还未下手,反被娆姒摆了一道,当晚被裴仕卿训斥,对她横眉冷语,不复先前柔情。最可恨,是裴仕卿连着几夜都宿在了主屋!

    媚小娘思及此,心中哀伤,担心自己像大娘子,被夫君厌弃。她突然仰天痛哭,哭得天崩地裂,一发不可收拾。

    云辘吓得身子一颤,满脸疑惑。媚小娘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怎突然哭了?还哭得这般伤心,难道是自己说狠了,她害怕了?云辘一时间不知所措,面露尴尬。

    可她说得是实情,并非故意威胁呀!

    “媚小娘,你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威胁你,是法例便是如此,你派人去查,并非我胡诌!”

    “哇”媚小娘哭得愈发凄惨。丫环们以为她要死了。

    再想想自己,跟过失德的主子,谁还会要她们呢,下场就只有被发卖或被打死...她们也要死了么?顿时院里哭倒一片,哭声似雷鸣。

    云辘听得头疼,怎都哭了??云辘有些崩溃,不知她们到底在哭什么?

    而且她最不擅长的,便是安慰。云辘曾经上街撞见哭泣的孩童,了解因由后,她不忍孩子哭得伤心,便安抚几句,结果孩子越哭越大,越哭越伤心,路人皆对她指指点点。还是孟妈妈拉她跑了,才没被孩子父母推责。

    偏她又生个菩萨心,见不得流泪,就想上前安慰。云辘环顾哭倒了的丫环、小娘,她心急如焚,不知先安抚谁。

    云辘滴溜的眼珠落在离自己最近的媚小娘,她此时哭得面红耳赤,极为悲恸。那先安慰她罢!云辘谨记自己莫开口,手忍不住伸去,替媚小娘抹眼泪,可她忘了,她指腹上有花碎...

    眨眼间,媚小娘停止哭泣,双目有些呆愣。云辘唇角刚上扬,媚小娘随即躬身呕吐。吓坏了在场之人,捻绢抹泪的伶月见状,赶忙扶她于一旁吐物。

    云辘这才想起,抹泪的指腹上有莲生花碎!此花有毒,云辘原是防身所用,她一时情急,忘了这茬。应是花碎粘在嘴边,或是鼻下,媚小娘抽泣时被她吸进去了。

    接下来,云辘忙着熬制解药,她自小花间长大,熟知花性。折腾了半日,媚小娘睡下她才出来。

    新妾遭大娘子威胁,被气吐之事,已经在裴宅中传开。云辘回去时,不知探出多少头瞧她。面上幸灾乐祸,皆是看戏。

    作弄不成反遭殃,媚小娘不是第一个,兴许也不是最后一个。她们等着裴仕卿收拾大娘子。这才是重头戏。

    红日西坠,孟妈妈在小院翘头盼望,半日不见云辘,那双布满密密皱纹的眼眸暴露急色。直至瞅见云辘的身影,孟妈妈才敛了情绪。

    “妈妈!”

    云辘小跑上前,搀扶孟妈妈,亲昵道:“妈妈做甚好吃的!”

    孟妈妈握紧云辘的小手,脸色一沉,“就知道吃,我问你,你去哪了?又被新妾喊去了?”

    云辘不敢折谎,点点头,唇角弯弯,边走边伏在孟妈妈宽厚肩上。

    孟妈妈怒火攻心,“我早说和离,和离,离开这破宅子,你拖着作甚?裴仕卿那个负心汉,王八犊子,你还留恋不成!”

    云辘抬起头,松开孟妈妈,每每谈论此事,总惹得孟妈妈不悦,她担心她的身子,需耐心地解释因由。

    “妈妈,我自是想的!是裴仕卿不允。我现下在宅中,他还能往外说,是我侍奉不周才将我赶出主屋。可他若趁我兄长不在梁京,与我和离便会落人口舌,他怎肯沾染薄情寡义之名。再者,迨兄长回京,他又如何向兄长交代。不过还有休妻这条路,若无七出,他方能休我,可我又不是。”

    “傻孩子,你无子,怎不是七出?”

    云辘一怔,“对哦!那他怎不休我!我去找他!”

    孟妈妈一把拉住云辘,脸上的褶皱微微抽动,低声道:“我问你,裴仕卿纳了几个妾?”

    云辘掰着指头数,认真回道:“算上媚小娘,十二个!”

    孟妈妈冷哼,“她们可都生子了?”

    云辘摇头,“不曾听闻有小娘怀子啊。”

    “便是了,他以无子休你,那他纳了十二妾都无子之事不就暴露了。闹到堂上,究其原因,这可说不清。总之,你不能担此罪名,和离还能再嫁,若不能生养,谁敢娶你。”孟妈妈说着于食案坐下。

    云辘闻言蹙颦,跺脚嫌弃道:“孟妈妈!我云辘生来不是给男人传子的!”

    孟妈妈知她不爱提此事,赔笑两句,便拉她坐下哄她用饭。

    云辘刚吃两口,院内传来男子低吼:“云辘!你个毒妇!竟敢在我裴家下毒!”

    云辘放下饭碗,盈眸染上冷意。她抬眸,盯着忽现门口,面色铁青、裂龇嚼齿的裴仕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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