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李睿都感受到杨筠溪身上的低气压。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杨筠溪说男朋友个鬼。

    这下李睿更确定她跟张飏吵架了。

    *

    十八点一刻,杨筠溪他们收工,出门打车。

    她站在路口,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黑夜吞噬着白昼。

    冬天的傍晚,天空的以灰色调为主,单调又有些沉重,跟她此刻的心情很搭。

    一声车喇叭响起,李睿叫了一声小溪姐,杨筠溪朝他的视线方向望去,只见张飏打开车门下车,一双笔直的长腿立在车旁,似乎并没有挪动的意思。

    杨筠溪跟李睿告别后,朝张飏走去。

    张飏偏着头,看着远方,清了清嗓子:“李阿姨做好了晚饭。”

    杨筠溪点头上了车。

    张飏诧异,还以为会花些心思才能将人请回去,没想到这么容易。他坐上车,用余光打量着她。

    “我答应过的事我会做到。”杨筠溪顿了顿,“长辈们都对我不错,我暂时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张飏嗯了一声,她说得很明白,看在长辈们的面子上不想跟他闹。

    “我会陪你演下去。当然,如果你想终止这种关系,可以提出来。”

    张飏惊讶地望着她,终止这种关系——离婚?

    他郁闷地踩了油门,车子飞驰着。可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并不算畅通,跟他的心情一样堵。

    *

    李阿姨做了四菜一甜汤,两个人吃根本吃不完,杨筠溪便叫她上桌一起吃。

    可李阿姨这时又讲上规矩了,只把自己的那一份菜夹到一个空盘里,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吃。

    杨筠溪和张飏情绪都不高,闷头吃饭。

    李阿姨突然闪到餐桌前:“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杨筠溪吓了一跳,刚从碗里夹的米粒掉桌上:“不是,菜挺好吃的,我在想工作上的事。”

    李阿姨:“吃饭时想太多可不好,不好消化。”

    杨筠溪点头,夹了一块鱼放进张飏的碗里。张飏没说什么,夹起鱼就往嘴里塞。

    李阿姨观察着这对年轻人,一看就是吵架了,早上还黏黏糊糊的,晚上就别别扭扭的。不过看样子问题不大,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睡一觉就好了。

    她掉头回厨房,却被张飏叫住。

    “李阿姨,明天炖一个暖胃的烫,天冷了。”

    李阿姨:“要喝什么汤?”

    张飏:“你看小溪想喝什么。”

    “羊肉汤怎么样?冬天喝正合适。”李阿姨见杨筠溪眉头微皱,“猪肚鸡呢?我去买一只土鸡,加上新鲜的猪肚炖,喝之前再撒点胡椒粉,又鲜美又暖和。”

    “那就猪肚鸡。”

    李阿姨得到满意答案,高兴地回厨房,心想张飏是个疼老婆的人。

    *

    饭后,李阿姨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

    杨筠溪盘腿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眼睛盯着电脑里的戏婴图。

    戏婴图这类古画的用色不算鲜艳,人物表情多种多样,色彩在人物之神态下,更能凸显人物的鲜活。

    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在《论画》中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

    仕女图在两晋时期发展,唐代时辉煌。而婴戏图却在唐代时发展,宋朝时才达到顶峰。可见,在人物画里,婴童更难画。

    杨筠溪很想画好婴戏图。

    *

    张飏在书房,他可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瘫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书房门没关,他椅子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客厅里的人影。他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打量屋外的人。

    经过今天的事,张飏觉得要重新认识一下杨筠溪。

    以前,他觉得杨筠溪是一个漂亮乖巧不惹事不吵闹还懂得哄人的女孩,是合他心意的妻子人选。

    而今,他才发现杨筠溪是一个隐忍克制藏着锋芒和脾气有城府的人,是一个带着刺的美人。

    张飏对今天以前的杨筠溪很满意,对现在的她有点——

    好像有那么一点担忧,因为她不好控制。

    张飏自认为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不然也不会玩极限运动。

    可是,他又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或亲密关系。

    别人对他的评价不好,他也不在乎。他享受征服自然挑战自己的快感。

    人生在世,取悦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可张飏又有些疑惑,最近他常会关注杨筠溪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想引起她的注意。

    可能是他们现在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要对她有更多了解,才能一起对抗敌人——不想让他过自由自在生活的母亲及舅舅舅妈。

    *

    夜已深,杨筠溪洗漱上床,跟苗绒绒在微信上聊了会儿天。

    随着婚期的临近,苗绒绒越来越紧张,想从杨筠溪这个已婚人士上寻求安慰。

    杨筠溪自己的婚姻生活一塌糊涂,她也不知要如何安慰闺蜜,只反复强调一件事:王烁人好对绒绒也好,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苗绒绒问那要是以后王烁变心了呢?

    杨筠溪说以后的事谁知道,享受当下不更好。

    她还搬出了苗绒绒常说教的那一套:事物都是在矛盾中发展的,你能保证你永远不变心吗?

    苗绒绒无话可说,只在微信里打了无数个“啊”,如果人在面前的话,她肯定会疯狂大叫。

    杨筠溪只好劝她少想点,好好睡一觉再说。

    *

    杨筠溪靠在床头出神,她想任凭平日里再怎么恩爱的两个人,要走到领证结婚那一步也需要勇气。可能是人们对婚姻寄托了太多美好的愿望,但往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些令人下头的婚姻。

    怪不得说脑子发昏才会结婚。

    回想这几个月的婚姻生活,她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看淡,期间也经历过痛苦折磨,不过一旦想开点,或者说再自我吹眠,在婚姻中昏头昏脑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杨筠溪一直自我催眠得很好,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她却为了张飏的一句玩笑话而大动肝火。

    她想来想去,应该是自己见不惯张飏那副吊儿郎当不顾别人感受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子。

    *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杨筠溪直起腰:“有事?”

    张飏推开房门:“我拿衣服。”

    杨筠溪点头,张飏进屋打开衣橱,取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后便离开。

    她突然想起,忘了把被子拿出去,于是起床从衣橱里抱了一床被子放在客厅沙发上后回到床上。

    她躺下,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能听到洗手间里传出来的流水声。她不是有意要听,只是入睡困难,一点轻微响动都会影响到她睡觉。几分钟后,流水声终于停了,她关灯睡觉。

    正当睡意来袭时,只听到又是一阵敲门声,杨筠溪坐起来,开了灯,忍着怒气:“什么事?”

    张飏再度推开门:“我忘了拿被子。”

    “我已经放在沙发上了。”

    “好,谢谢。”张飏准备拉上房门。

    “等一下。”

    张飏将门推开了些,疑惑地看着床上的人。

    “还有什么要拿的没?”

    张飏思索着。

    “你房里的东西多,说不定哪个时候想起要拿什么。要不这样,我睡沙发,或者我还是回酒店,你有事叫我。”

    张飏目光渐冷,冷笑一声:“就那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来回折腾多麻烦,睡吧,我不敲门了。”

    *

    杨筠溪盯着紧闭的房门,将信将疑。时间过了好一阵,她确认外面没声响后,这才倒头睡下。

    *

    张飏躺在沙发上睡不着,想翻身也只能小幅度翻,憋屈地侧着睡。可他翻来翻去还是睡不着,于是拿着摩托车钥匙出门兜风。

    他曾无数次夜里骑行,他喜欢在黑暗中没有阻碍风驰电掣的快感,他享受着驾驭机器的满足感。

    只是这次最大的感受是:真他妈的冷!

    他没穿骑行服,也没穿皮衣。

    冬夜里寒风阵阵,穿过他的胸膛和四肢,特别是膝盖处,真像刀子刺进骨头一般难受。

    他没敢留恋速度与自由,溜达了一圈后赶紧往回开。在路上看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进店去要了一份关东煮,坐在窗前大口吃起来,这才暖和了些。

    张飏回到家,一股暖意袭来,人也精神了许多。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止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要不是被杨筠溪气到,他也不会半夜三更跑出去飙车。

    要不是怕打扰杨筠溪,他也不会不穿骑行服出门而挨冻。

    张飏走到卧室门前,抡起拳头砸门。

    他没有真砸,拳头砸在空气里。

    要是真砸下去,杨筠溪肯定会半夜拖着行李走人。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

    张飏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到一阵抽泣声。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睁眼发现抽泣声依旧。

    张飏仔细辨别着,确认哭声是从屋里传来的。

    他无奈至极,不就是吵个架,用得着半夜不睡躲在被窝里哭吗?

    他将被子蒙住头,可是依旧阻挡不了哭声的侵袭。

    张飏有一种无力感,他最怕哭哭啼啼的人,平时都是绕开这种人。可如今他想绕也绕不开,这是他在沧南的家,哭的那个是他的妻子。

    他刚才已经体验过离家出走的寒冷,不想再来一回。

    早知道,就应该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

    早知道,就不该强留她住在这里,也不会搞得自己夜不能寐。

    早知道,结婚前应该多了解一下,不要太冲动。

    突然,屋里一声尖叫,惊得张飏猛地站起来,借着屋外点点光亮冲进卧室。

    “怎么了?”

    杨筠溪坐在床上,呼吸急促:“没事,做了个梦。”

    “我开灯了?”

    “好。”

    灯光亮起,杨筠溪一时适应不了亮度,用手遮住了眼。

    张飏走向床头:“真没事?”

    杨筠溪放下捂眼的手,抬头看他:“没事。”

    张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上并没有泪痕,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看来是在梦里哭的:“喝水吗?”

    杨筠溪这才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谢谢。”

    *

    杨筠溪常会做噩梦,被吓醒后要平复很久才能再次入睡。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一刻,长夜漫漫,希望能尽快入眠。

    张飏回来时将水杯递给杨筠溪,她定睛一看,是热牛奶。

    “听说热牛奶有镇静安神助眠的作用。”

    杨筠溪抬头微笑:“谢谢。”

    “睡吧,有事找我。”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张飏轻轻动了动嘴角,有点无奈,她对他真客气。挥了一下手,转身离开房间。

    *

    杨筠溪小口喝着热牛奶,甜甜的暖暖的,滑过口腔,流到胃里,很快将刚刚的梦魇淹没掉。

    她不禁笑了笑,没想到张飏还有如此细心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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