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走咧——”

    一声起船吆喝,老艄公提着长篙,轻轻一撑河床,坐着十几号人的渡船,恍如一片柳叶,轻轻打个飘儿,晃晃悠悠向河心划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老艄公这本事一出,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的乘客,顿时心安不少。

    待渡船驶出偏僻河岸,河面顿时热闹起来。

    单桨无橹黄鸭船、泛舟唱游彩船、蹲满鸬鹚的渔船、还有挂着风帆的商船……洋洋洒洒不知多少艘。

    传闻承邺闹水妖之事,仿佛不曾发生。

    莫川瞧着宽阔河面,心生别样情绪。

    身为地地道道的旱鸭子,他甚少接触江河湖泊,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赤脚走在沙滩上。

    因此瞧着宽阔河面,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怯意。

    这让他心头洒然而笑。

    道法若有灵,喝水之术定将他嫌弃。

    “哎哎哎……要撞上了!”

    正胡思乱想着,船上突然传来惊呼声,循声瞧去,便见一艘大船横冲直撞而来。

    瞧着气势惊人。

    然而以莫川目力计算,以两者速度根本撞不上。

    “莫慌!莫慌!撞不上!”

    果然老艄公也不采取避让动作,出言安抚中,任由两船一前一后交叉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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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乘客们松了一口气,不想,真正危险才悄然来临,脚下渡船陡然颠簸起来。

    船上熟客,抓着船体,沉默硬抗。

    至于新客,脸色煞白,大呼小叫。

    “天杀的桡胡子,赶着投胎蛋朝天。”

    老艄公滴咕咒骂,双手撑篙,平稳船身。

    原来,这一阵颠簸乃是渡船骑上了商船舵线,俗称一串铃。

    此时水势最为复杂,最好法子便是绑舵不动,莫跟水拗,待水面平息,危机自解。

    渡船无舵,全靠艄公一杆长篙,瞧着摇摇晃晃,没多久,便有惊无险渡过。

    莫川不懂水性,也瞧出几分真本事,赞道:“老伯,好功夫!”

    大概甚少被人夸赞,老艄公眉开眼笑,老脸皱纹都为之展开。

    “道爷谬赞,不是给道爷吹,咱八岁跟爹上船,使船也有三十来年,这可算不上什么本事,回头到了鬼不叫,那才是现真本事的时候。”

    “鬼不叫?”莫川一脸狐疑。

    “那是一段险滩,漩涡和暗礁无数,走上去又是旋又是泡,跟磨盘似的相互挤压,一不留神踩上去,再大船都被压到水底。”

    “幼,听起来很危险啊!”

    “可不是!”

    “那这怎么走?”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辗着旋轮子蹚过去便是。”

    在闲聊胡侃间,渡船顺流而下。

    不过几句闲聊功夫,已然将琰城甩到身后,再也看不见。

    河面行船也逐渐减少,视野尽头仅余几点商船,仿佛孤灯鬼影。

    满船乘客,经历过最初的颠簸,也逐渐适应下来。

    有人四处打量窃窃私语;

    也有人闭眼假寐。

    莫川在闲聊间,逐渐和老艄公热络起来。

    “老伯,贫道在码头上瞧见不少商船祭祀,听说承邺河最近在闹水鬼,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渡船倏然一静。

    满船乘客或好奇,或惊恐的瞧了过来。

    “嗨,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老艄公摆手一笑,一边撑篙调整船身,一边侃侃而谈:() ()

    “世上活路三样苦,跑船打铁磨豆腐,这承邺河哪一里没有沉船,哪个月又没有船难?难不成都是水鬼使坏?”

    “那这水鬼之说,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莫川好奇问道。

    “道爷有所不知,前段日子,承邺河水大涨,水势大变,不少老师傅都吃了亏,那新手还能好过?王爷升天,关公挑袍还不成了常事?”

    ——这“王爷升天”、“关公挑袍”正是船家忌语。一个船沉货损,一个篙弹落水。

    “这也不是汛季啊,好端端的怎么涨了水?”

    “嘿,还不是慧通禅寺惹的祸!”

    老艄公冷冷一笑,旁边便传来惊呼声:“艄公也知道慧通禅寺的事儿?”

    打眼瞧去,却是一名农家汉子,正听得熟悉地方,激动之下插了口。

    老艄公笑道:“瞧小哥这话说的,咱使渡船,接八方客,消息灵通着嘞!”

    又一名身穿缎子,一脸富贵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好奇插口道:“哎,慧通禅寺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还跟承邺河扯上了关系?”

    老艄公没说话,那农家汉子已然激动的唾沫横飞起来。

    “这我知道,我就是奉河县人士,我跟你说,这可是名震奉河县十里八乡的大事情。”

    “据说,慧通禅寺那帮吃胡荽的老秃驴,做了天怒人怨的坏事儿,惹怒了海龙王,连夜发了大水,将那禅寺冲成了废墟,你是不知道啊,那是水淹千里,漫到奉河城墙根,千里良田毁于一旦……”

    农家汉子说到激动处,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比划。

    直到船身晃动,才吓得他脸色一白,又连忙坐下。

    “呀,真有这事?”

    “俺还能骗你,不信你问问本地人。”

    农家汉子指向满船乘客。

    不想,十几号乘客,大半一脸茫然。

    显然闭塞的消息渠道,令即便是附近县城之事,也不太清楚。

    不过,也有人回道:“这事我听人说过!不过,我听说,这是慧通禅寺高人渡劫,遭了水劫。”

    农家汉子道:“啥水劫这么厉害,不仅冲垮了禅寺,还淹了和尚福田?”

    不等这农家汉子跟人争执,问话的商人感叹道:“这么说,承邺河水大涨,乃是那淹了慧通禅寺的大水所致?”

    老艄公回道:“可不是,年关前后,既不见雪,也不见雨,除了那场大水,老头子实在想不到还会是什么原因?”

    一直热情搭话的莫川,闭上了嘴巴。

    下意识扭头瞧着一览无余的河面,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啊!”

    商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莫川眼睛一眯,愈发沉默。

    “这、这是啥意思?”

    农家汉子一脸茫然,下意识问道。

    “没啥,我只是在感慨海龙王造孽!”

    “慎言慎言!”

    一直一副不急不慢老江湖模样的老艄公,顿时急了,嘘声不止。

    却是那一声海龙王,犯了船家忌讳。

    “哎,可不能这么说!慧通禅寺坐拥良田万亩,一场大水下来,寺庙没了,地契没了,县老爷更被砍了头,听说,那些良田要重新划分给咱老百姓呢!”

    “还有这事?”

    “俺也不太清楚,听人家是这么说的。据说,新老爷是个读书人,要弄什么摊丁入亩……反正大概是分田的意思。”

    “这样啊!”

    商人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了一些细节,这才不再多言。

    莫川早已失了谈话兴趣,一个人坐在船头,瞧着水面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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