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呜呜,秋雨敲窗,昏沉中听得一声“姐姐”,窗子吱呀一响,探出一颗头来。圆乎乎的脑袋一扭,露出两只圆圆大眼,圆眼咕噜一转,小嘴一咧,“是我,倾心。”

    是那日铸剑房中的小弟子,正是十一二岁最为淘气的时候,他破窗而入,神秘兮兮道:“姐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不由分说地拽起灵儿,在她脚底画上一道符箓,再手掌一擎,有盈盈红光将二人遮蔽,说来也怪,一步竟迈出数十里之远,二人身上无半点雨痕。

    边走,倾心边为她讲述近日附朱山门的重大事件,秋行售卖法宝的点子起了作用,已与流霞宗谈下买卖,哄骗陆隐参与围杀鹤鬼,而后附朱剑归流霞宗。那鹤鬼法力高强,生性残忍霸道,嗜好屠杀正道修士,且一向是屠戮全门,他们须得在鹤鬼赶来附朱山前找个好地方隐匿行踪。

    不多时,但见群山青石红叶相交,却原来已在碧血山中。远望出去,山头红枫灼灼,层叠不尽,间或青石裸露,红青相对,画面美不胜收。秋风吹过,枫叶飘洒,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犹如神曲涤荡身心。若非山路崎岖,多怪石挡道,应当是处赏景胜地。

    而围杀鹤鬼之地正是要在此山之中进行,倾心拐道此地便是要将陆隐一齐带走,见不远处众人画符结阵,他上前寻找半天,却不曾发现陆隐人影,无奈道:“只盼他吉人自有天象了,姐姐,咱们走罢。”

    终于,萧明景忍不住说了句,“既然危险,这样丢下人不好吧!”

    “是不太好,但是确实没找到人,那群修士差不多已结阵完毕,鹤鬼顷刻便至,也是没有法子。”倾心无奈道。

    “你能听到我讲话?”萧明景讶异道。

    倾心笑道:“姐姐点醒法宝时,我才知晓姐姐的,你救了那把剑,我很感激。”

    萧明景转身,心道:“他是将我当做灵儿了吧!说我救了一把剑,怎么会是他感激,应该秋行来感谢我吧!况且以他画符以及能感知我神识与之对话的本事,不至于委身在附朱山,如今单单将我哄骗到手,不知有何目的。”她环顾四野,摆手道:“我没空去,你快些回家,不要乱跑啦,山路走多了,会遇见鬼的。”

    “姐姐,你顺着这条道过去,是一座仙儿坟,倒遇不见鬼,就是没啥子灵气。”倾心道。

    “嗯,没鬼最好,没灵气更无妨,我又不修炼。”萧明景漫不经心回道。

    倾心抢步过去拦在她身前,困惑道:“姐姐,你忘啦,咱们修士将灵气融入四肢百骸后修得无上灵力,但修行日久后,自身血脉需要依靠灵气才能正常流转,若在人间无灵气之地久留,是会血气淤滞而亡的。”

    “......”

    萧明景极为震惊,竟有这种事情,好一会儿才道:“我一激动,倒把这条铁律给忘却了,你说咱们修士这是何苦,画地为牢。你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但此地危险,我想还是先找到陆隐为好。”

    倾心无奈,“鹤鬼很难缠,如果陆隐能活的话,你以后再找他麻烦吧!”说着他在陆隐和灵儿脚底又各画一道符箓,不顾萧明景反抗,拽起她发足狂奔。

    “我找他麻烦,是指他知晓我家在何处,还将我留在附朱山么?”萧明景问,心道“可是,你不也知道灵儿的身份吗,而且你与陆隐之间的关系好像更要好吧。”说着她恍然大悟,“你们不会闹翻了要拿我说事罢,我不参合你们之间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心事被戳穿,倾心沉默片刻,只道:“走吧。”

    萧明景也不再提那事,她好奇地盯着双脚,“小倾心,这符哪里学来的?”有此神奇术法,送灵儿回家易如反掌。

    倾心闻听萧明景如此称呼自个儿,嘿嘿一笑,“从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那里偷学来的,不过这个东西一次性的。”

    萧明景亦嘿嘿一笑,“等会儿再帮我画一次,或者干脆教我也成。”

    “姐姐大约用不到。”倾心咋吧一下大眼睛真诚地说。

    “用得到的。”萧明景还以真诚的注视。

    “你还是别乱跑了,路走多了,会遇见鬼。”倾心停下脚步,“咱们到了。”

    顺着倾心所指,极目望去,一派恢弘而又残破的建筑绵延进远林之中,残垣断壁,西风萧索。

    走近一座神庙,但看到斑驳石壁上爬满青苔,殿门大约是木质的,不只是被风雨腐蚀了,还是被山野村民搬走劈材烧锅了,总之不知去了哪里。进入大殿,建筑中凡是木质的部分也皆不见了,只留下石头墙壁,以及落满灰尘的威武神像。

    神像或持刀剑做怒目劈砍之像,或做闭目口诵法咒之像,身前均无供奉,像身蛛网缠结。细看之下,蛛网原是极细腻的百炼,而被白练缠绕的神像似有裂痕,脖颈、胳膊、腰身、膝盖,犹如身体破碎后再给拼接起来一般,在昏暗破败的光影下,颇为诡异狰狞。

    萧明景噤若寒蝉,倾心则侃侃而谈,向她解释有关传说。

    三千年前灭世之战结束,神族远走神山,人们害怕失去神族庇佑,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青羊宫,为上千位神明立殿造像,供奉他们,所以这里又被称为千神道场。

    其中道场规模最大的是一位已经灭失了姓名的神女,她的神像足有数十丈高大,造像规格之大甚至超过了神族帝君,后世之人猜想她是帝君的妻子,在灭世大战中功勋卓著,这才给她塑造了最为宏伟的神像。

    不过关于千神道场,还有另外一个传说。

    传说这片山林原本只有这位没有姓名的神女神像,而她就是发动灭世大战的那一位,铸造神像一则为镇压她心中邪祟,二则是祈求天道护佑神女魂魄早日净化。

    神族远离凡尘后,其他神明的信徒砸毁神女宫殿神像,为他们信仰的神明建造庙宇雕刻神像,这才形成了千神道场。

    萧明景对于众说纷纭无所考证的传说不感兴趣,对神像看的出神之际,“呎”,从右侧神庙中传出声响。

    她闪身进入,倾心紧随而至,只见居中一座闭目微笑的神官像周身尚有几分灵光环绕,他双目弯弯,唇角微勾,只是刹那之间光华一闪而逝,神像立时灰败下来,两滴清泪自垂眸中流出,滴落在灰尘中,又听喀吱数声,神像四肢躯开裂,漏出黑漆漆的内里。

    眼前白光晃过,神像裂痕已被白练裹起,倾心也不见人影。

    “姐姐,顺着神殿一直向前,便能找到神族旧地荒原入口,倾心还有要事,先走啦!”

    萧明景追出殿外,人与声俱消,霎时无言,心道:“小小年纪,修为还挺高。”愣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为何要找神族旧地?”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萧明景牵着灵儿晃晃悠悠沿着神殿蔓延方向走去,到处是漏风的神殿。但她很乐观,想道:“既来之则安之罢,神族旧地,若能遇见道法高深的仙人,说不定可以救我出牢笼呢!”

    许久后,尽头处,一座殿宇伫立,大门紧闭,远看并不十分高大。琉璃顶与落日余晖交相呼应,粉白墙上阴阳交接,屋檐如飞鸟展翅,十分潇洒。

    走近细看,发现建筑并非石材,也不知是何种木材,竟能抵得住数千年风吹日晒雨淋,更为神奇的是殿宇洁净如新起,无绿苔或落叶侵袭,甚至隐隐约约有宝光萦绕。

    猛然间大门洞开,殿宇牌匾上的字光华更盛,她毫不迟疑地迈步进去,方进得门去,只听大门砰的一声,豁然关闭,此情此景难免会让人误以为秘境在等着她的到来。萧明景抓了抓头发,心中打鼓,犹豫片刻,只道:“倾心看上去也没有恶意,我且看看罢。”

    只见一条两丈来宽的大道绵延向远方,道路用石板铺就,路面平整光滑,色泽红润,似一面红色镜子,可清晰鉴人。萧明景低头看去,模模糊糊中倒是真有她两人的影子,红彤彤的。

    两侧是绿玉一般的茂竹,竹林广阔,同样望不到尽头。

    似乎恼怒于被石道一分为二,两侧竹林分别都向对方发力靠拢,石道上空便被竹叶层层叠叠遮挡,几乎望不见天空,形成竹林密道,算是一道怪异的景致了。

    行了约莫半日,别说奇遇奇宝了,连这条道都没能摸到尽头,道路忽转,一座朱漆城楼无声伫立。城楼高大,立在城门脚下,她仰起脖子,几乎要看不到城墙尽头,只能见圆月高悬在城楼之上。

    金色牌匾的两个大字熠熠生辉,朱漆城门大开,通道黝黑无光。

    正当萧明景犹豫是否要走进去的时候,通道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萧明景谨慎地拉起灵儿后退戒备。

    才往后退出两三丈,背部便贴到了竹子上。

    “怎么退到竹林边了,竹林稠密可不利于逃命。”她计划着退路,就往边上躲,一连移动了五六步,依然没回到大路上。

    萧明景呐罕,扭过头来,脑袋几乎要炸掉,来时的路不见了!

    “莎莎莎”,自头顶传来竹叶晃动的声响,抬眼望去,只见大片竹子正悄然下压,犹如鬼爪取命,煞气森然。

    眼看就要触及头顶,凭空飞出数朵白花,只听簌簌数声,竹叶应声折落。与此同时,二人被一团灵力环绕提起,转瞬间离开竹林数丈远。

    从黑漆漆的通道里悠然走出一名白衣男子,系红色腰带,墨发高束,神情倜傥,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他双手结印,无数飞花自他的宽袍大袖中飞出,盘旋着袭向竹林。

    看到眼前两人,男子愣住许久,一直到飞花斩折数丈竹林枝叶,才回过神来,他轻轻一笑,放下结印的双手,缓步走来。

    竹林后退数里后,男子转步返还,执起她的左手,萧明景鬼使神差地跟着向城内走去。

    男子凝视着她,羞赧一笑,他飘荡的衣衫转瞬之间化做红衣,袖中无端飞出许多白花,须臾,白花转红,犹如红云流转,盘旋在二人之间。

    两人身着红衣,萧明景心中大呼:“岂非像是一对正在成婚的神仙眷侣,要命啦!在玩什么把戏?”

    男子见她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驻足,道:“此处不是什么好地方,要随我去安全之地吗?”

    “你来的那条路原本叫小须弥道,它被恶竹吞噬之后,性情大变,经常拐带修士进到竹林深处,好叫竹林吸食他们的灵力,然后它靠吃修士的骨头血肉存活。”男子说道。

    听到此番解释,萧明景头皮发麻,怪道石头上光泽红润,竟是用无数修士的血肉养出来的,顿觉后背生寒。前有鹤鬼威逼,后有恶竹偷袭,她因被困陆隐体内,法力使将不出,全无招架之力,只能自我安慰总没有当前情形更恶的了。

    行得片刻,忍不住回首相望,她“咦”了一声,那城门通道竟只在身后一丈处,三两丈外还是那片杀人掠夺法力的竹林!

    男子解释道:“莫要惊怕。我以法力驱使城楼将此地与我的住所连接在了一起,看似咱们只在通道中行走,实际上这座城楼也在移动,恶竹虽跟着前行,但惧怕我的法力气息,片刻咱们便可行到尽头了。”

    言罢,他顺便牵住萧明景的手腕,顷刻间,两人连续跨过三处城楼,再回首,已不见竹林踪影。如是便到了男子口中的住所,廊檐交错,楼阁矗立,飞檐戗角,碧瓦朱墙,又有飞湍瀑流,气势磅礴,纵目远眺,层峦叠嶂里亦有不少楼阁隐没。

    “这里便是荒原了吗?”望着萧明景远眺美景,喃喃自语道。

    “不错,”男子道,“确切说来是我们西林氏的领地。你经过的那三座城楼的牌匾上,写的便是西林二字。”

    “你怎么也能听到我讲话?”

    “也?”男子抓住重点,侧首问道,“还有人可以听到?”

    “是的,是附朱门的一个小弟子,名叫倾心。”萧明景惊叹一夕之间竟有许多人得知自己的存在,但其实也就两人而已。

    “倾心,”男子重复她的话,唇角微弯,声色微寒,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很熟悉的名字,很多年前我有一把剑,也叫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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