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倒在地上,我便知道这噩梦该结束了。

    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走到我面前,他俯下身,露出了他骨瘦如柴的手,一只槁枯的,充满死气的手。他把我拉起来,仅有十岁的我刚到他的胸口。那人拉着我向前走,我才发现这大殿台阶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所有人全都身着黑色斗篷,匍匐在我脚下。那人让我站定,随后扑倒在地上,用他干枯的脸颊蹭着我的脚,神神叨叨地说:“哦~伟大的蛊毒王再次降临。”男人又去亲吻我的脚背,喃喃地说:“大巫祝,请告诉我们,蛊毒王大人的重返后的第一条命令是什么?”

    我不明就里,可耳边不知有谁的低语“平身。”于是我也重复了这句话。得到命令的男人很是兴奋,他站起来,随后命令他身后的人全部站起来。接下来,就到了我的继承仪式了。

    我坐在轿辇上,由八个南疆壮汉抬起,前前后后全都是身着黑袍的人,两边则是跪在地上的南疆民众。

    我完全清醒了过来。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耳边挥之不去地回响着“恨吗?”

    恨吗?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侵袭了我。我被强行掳走作为下任大巫祝候选人,父母苦苦哀求着那些人,请他们放过我,却以违抗之罪处死的时候,我恨吗?在蛊毒王教每日听见好不容易熟悉的朋友死去的消息的时候,我恨吗?

    我深知我的父母爱着我,他们仅仅是爱子心切,仅仅是表达他们最原始的爱,最后落得一个如此下场,我也深知蛊毒王教里那些照顾我的大姐姐们,她们明明也与我一样承受着痛苦,依然选择鼓励我熬过每一次蛊毒发作,我深知的一切,都已经离我而去,我能不恨吗!

    “恨谁?”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而我疯癫地回答:“蛊毒王教!他们全都死去才好!”

    “不对,倘若没有蛊毒王教。也会有其他人做同样的事。”

    我愣住了,那我应该恨谁?“蛊毒王?”我的士气变小,疑惑地说。

    “也不对,倘若没有蛊毒王,也会有其他什么王。”

    我被这个声音说服了,细细想来,也许蛊毒王和蛊毒王教本身的存在没有错,那么我该去恨什么呢?

    我放空大脑,将目光移向匍匐的民众,他们全都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好似虔诚地膜拜,可我知道,他们身后的士兵才是驱使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这又回到了起点,一个早就被否定的对象:“我该恨什么,该恨什么才能活下去。”声音嘶哑,竟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

    “…”神明注视着一切,安静,没有丝毫波澜。

    我得到了短暂的自由时光,甚至说,我的使命在大巫祝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于是,我给自己列了一张愿望单,里面都是在蛊毒王教里,同朋友们约定的目标,我们说好了的,这之中幸存的那个人要做那个怨种,不管是多难的任务都要完成。在开始之前,我去拜访了澄姐的住处,想看一看如何孕育了这么一位乐观阳光的女孩子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蛊毒王教,内心忐忑地站在门口,我从虚掩的门缝望去,却看见一块碑立在那里,蛊毒王教有规定,不可为候选人立碑,她们的尸骨只能放于蛊毒王庙内,否则会被惩罚,可那跪在那里的少年过于虔诚,我只好轻声走过去,站在那少年身后,一言不发,只见碑上什么也没刻,但我已然知晓少年是谁。

    “澄姐和我说过你,她说自己有个直愣愣的弟弟。”我冷不丁地开口,但是少年并没有被吓到,他挺直了腰,双手合十。我又继续补充:“立碑是要关大牢的。”

    “我知道。”少年终于开口了,“但我不怕。”

    一股子执拗的感觉,我想,他甚至没有认出我是大巫祝。

    少年继续说:“因为我不信,我不信蛊毒王。”我挺意外,居然还有不信的,于是抱着试探地心态问:“为什么?”“因为,我向蛊毒王祈祷过,不要带走姐姐,可是。”少年站起来,我发现他比我还高半个头,“姐姐还是走了。所以我不信。”

    我笑了笑,也许这正是我寻找的答案吧,我跨过他,也双手合十向澄姐一拜,然后就离开了。

    没想到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少年。

    我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我已经完全明白,大巫祝这一纸空衔,可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他们不需要我,我只需要接受他们的安排就好。就像现在,我面前站着的几位士兵,就是他们为我选的侍卫,我一眼就认出那个个子最高的人是谁了。哎,无所谓,我吃了一串葡萄,听说这是从庆国运来的,因为要穿过充满瘴气的森林,所以十分珍贵。

    晚上巡逻的时候,我就闲逛。瞧见那个少年一个人,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嗨!”我装作很意外地打招呼,其实,为了找他,我可苦苦等了许多天。

    “参见大巫祝。”那个少年一脸严肃,像个愣头青。我嗤嗤地笑说:“无妨,叫我的名字就好。”

    “不行,大巫祝。”然后他握拳道谢:“多谢那日大巫祝救命之恩。”这说的有点过了,我起了玩心,便问:“几时发现的?”

    “刚来到这里就发现了,小人只敢远远观望,不敢叨扰。”

    诶呀,这么早就发现了,我笑得开心,怎么这么乖呀,一点也不敢上前,之前的气势去哪了?我没有说破,只是问:“晓,为什么打算做士兵?”

    “回大巫祝,小人同样是一名南疆青年,现在南疆与庆国战事吃紧,小人也想出一份力。”晓回答的毕恭毕敬,可我不知道为何越发觉得这股正经样十分可爱了。我纠正他:“叫妙妙就行,既然是澄姐的弟弟,可要有这样的勇气。”

    晓似乎有点理亏,又似乎有点不情愿地道:“妙妙。”我真的快忍不住了,他的耳朵通红,似乎很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叫法,于是我放声大笑,挥手告别。

    我经常拉着晓出入大街小巷,帮帮忙,聊聊天,看着这些质朴的人民,我倾听他们的需求,而他们也视我如己出。每当这时,耳边总会有一个声音回响:“恨吗?”

    恨?我为什么要恨,这里没有一个人该恨,也没有一个人要恨,不可为蛊毒王的因,寻蛊毒王教的果,也不可因蛊毒王教的因,寻蛊毒王的果,这个道理,是从像晓一样的人身上明白的。于是,便不恨了。

    庆国还是与南疆爆发了战争,驻守边疆的那位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听说他和他的夫人一起商讨战事,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而我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小世子。我被命令要给这个孩子下蛊,懵懂无知的孩子,受到战事的影响,依旧不能免除悲剧,甚至是他的父亲,在他秘密潜入南疆救人时,因为这个孩子而受制于我们,被迫染上南疆的毒,名为子母蛊的毒。

    晓似乎在这一场战役中升职了,如今也算在军营里小有名气。再次见到他时,战事已经结束了。他意气风发地被簇拥着,谈笑风生,笑着的时候可比他拘谨时可爱多了。在军队的训练,使晓变得更加强壮,看着他挺拔的腰身以及充满爆发力的臂膀,我一瞬间有点愣住,但也仅有一瞬间,我不会承认我被吸引了。

    我站在他的面前,宣读晋升旨意,为他授予荣耀。晓倒是还是那么紧张,全程抿着嘴,严肃得好像在面对敌人。这样我很不满,我悄悄踩了他一脚,叫他长个记性,但是对方无痛无痒的样子更让我受挫。我决定不理他了。

    “妙妙。”晓在结束了仪式后,找到了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配着那粗犷的身材,有点搞笑,“在台上为何踩我?”他还是问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他的小辫子,那是我让他留的,细软的毛发在指尖捻动,我知道,我对他从来是坦诚的:“感觉你离我远了,我嫉妒了。”

    晓好像放了心,微微一笑:“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在军队建立你的势力。”

    我吃了个哑亏:“话是这么说…”我在想措辞,一个能合理解释的措辞。

    “今晚要我过去吗?”晓先说了,他凑近我,神情严肃,就好像在聊日常。

    我瞬间无语,我们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还是避免更多的接触最好,但是,我脸有些发烫地点点头。

    从遇见晓开始时我才十岁,到我们确定关系,整整五年时间。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晚,我是如何大言不惭地对晓诉说我的豪言壮志,可他听得那么认真,就像面对他的信仰一样。

    我说:“我想打破名为蛊毒王的束缚,就像你一样,有一天,南疆人不再谈论蛊毒王,我希望更多的人谈论生活,他们不再被内心的恐惧束缚,而是由自己的心去选择。”

    我说:“我需要力量,晓,请协助我吧!”

    晓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然后说:“好。”

    这一次,没有耳语。

    直到,耳边传来希望的消息,我便明白,我的天命所在。就让这妄语,成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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