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谷地处西南,神秘莫测,而其中的奇谷弟子,各个医术高超,更是一绝。

    “师傅!大师兄又偷跑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年迈的谷主轻皱眉头,看着眼前喘气的少年。待缓了口气,少年又继续说:“师傅,您快管管,上月大师兄还把药园的草药喂猪了呢。”

    “呵呵。”老人一边听少年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口中‘大师兄’的恶劣行为,一边笑:“就让他闹去吧。”少年听了这话,嘟嘟嘴道:“师傅偏心。”然后恭敬叩拜,离开了。这少年便是年轻时的伏坤,而他口中的‘大师兄’则是几十年后广为人知的鬼医——凤于天。

    “哈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位俊俏的少年仰躺在树上,翘着二郎腿,正忘我地品味他所谓的‘窈窕淑女’,此诗读来朗朗上口:“悠哉,悠哉。”随后嘿嘿一笑,翻身跃下。“嘿哟。”少年稳稳落地,拍拍身上的土,叉腰一站,玉树临风,颀长协调。见到来人,凤于天又起了玩心:“师弟,几日不见,越发学那乌龟,走得更慢了?”伏坤也不理睬师兄的特别关心,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说:“师兄,我们真的要去吗?”凤于天恣意潇洒惯了,从来不考虑成不了一说,所以他拍拍伏坤的背,鼓励似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知阿?”伏坤内心徘腹着大师兄的不讲理,面上却憨憨一笑,算是说通了。

    两人行走在山林中。“师兄,还有多久阿?”伏坤累的有些说不出话,反观凤于天,依旧精神抖擞,甚至哼着上次去乐坊听来的小曲:“欸,奇谷的青石阶都走过去了,这点路算什么?快了,快了!”可见,奇谷那极长的石梯就算是谷内弟子都闻风丧胆呢。

    山下的乐坊,不是什么有名的场子,但里面有位绮丽女子,弹得一手好琴,十里八乡的,倒是出名,故而人们也就爱屋及乌,怜惜着乐坊了。凤于天他们,说来有趣,可谓是这位女子的常客,曲罢觅知音,佳人自垂怜,凤于天的博学与魅力全用在这里了。

    悄悄翻进屋子,便见着一席薄纱半掩住一位曼妙的女子,凤于天头也不回的向窗外伸手,似乎拉着了正在攀爬的伏坤,自己则分心赞叹女子的美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妙哉,妙哉。哈哈!”

    凤于天年少有为,深谙药理之道,因而常人努力追赶的时间,他可以做许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音律、比如赏玩。“妙真姑娘的琴技又精进几分,凤某佩服。”被称为妙真的女子嗔笑道:“凤公子才是,嘴也更甜了,这般油嘴滑舌。”凤于天吟吟地笑,还不忘品一盏茶,他身后,伏坤别扭地坐着,十分不自在。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扰动,割断了美妙的乐曲,凤于天一个仰起,叩首道:“失陪。”随后大步流星地下楼,身后的伏坤同样颔首告别,小步跟上他的师兄。楼下,围着不少人,有看热闹的,有吓到愣住的,也有不明所以的,在人群中央倒着一个男人,平静,没有生气。

    凤于天见状,神情严肃,他挤进人群中,对着男人一阵观察,随后转身向身后跟来的伏坤讨要毫针,为男子疏通经脉,一套动作利落果断。凤于天胜券在握,没多久男子清醒过来。

    男子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地感谢凤于天,而本人则毫不在意,摆摆手离开了乐坊——这趟下山,要露馅了。

    果不其然,被师傅骂了一顿。“师傅,徒儿知错,可小师弟是被我硬拉去的,别把他关禁闭。”凤于天双手合十,有些耍滑地说。谷主‘哼’了一声,道:“关个三天,让他长长记性。至于你…”凤于天身体紧绷起来,他没想到这招失灵了。老谷主继续说:“不是喜欢下山吗?去给我下山历练去,一年后给我滚回来接受传承。”

    “阿?”凤于天愣了愣,哭丧着脸说:“我离不开您老人家阿~”卖苦一番后,见师傅还是不为所动,凤于天心想这次玩脱了,内心忐忑的接受了师傅的命令。

    可这凤于天生于奇谷,养于奇谷,最不济也只在山脚下晃荡,从未真正离开过奇谷,如今感受着身后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自己竟然一步都迈不出去。

    “拼了。”凤于天抹把脸,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

    漫无目的行走在林间,凤于天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哼着小曲,逍遥赛神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随后是折断木枝的声音,凤于天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于是他一个闪身,钻入旁边的草垛中。

    料事如神,从声音发出的位置,走出一小队人马,他们各个穿着奇装异服,身上的银饰随着走路发出叮铃的声响,几个壮汉走在中央,围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拥簇着向前。凤于天仔细看着,那些女孩子全都身着藏蓝色百褶裙,头顶银冠,煞是好看。

    “谁!”一位壮汉似乎听到有不自然的沙沙声,登时警觉起来。其余几个壮汉也提了神,扩散到周围,用尖刀试探。凤于天见状,只能屏息凝神,他很清楚,自己绝对跑不过这些壮汉。眼看着面前的威胁越来越近,凤于天的心脏狂跳不止。

    “繁芜。”清脆的声音叫住了那人,说话者赫然是其中一个女孩,明明声音细软,却特意压低嗓子,营造出一种命令感,“莫要耽误了时辰。”

    叫做繁芜的男子听完,迅速转身,对着中间女孩低头致歉,随后招呼其他人继续前进。一行人又窸窸窣窣的离开了。

    待那队人离开,凤于天才从草垛里站起来,理一理衣领,感慨道刚刚那女孩救了自己一命。鬼使神差间,他选择跟上那队人。凤于天早些年间听说过,奇谷地处西南,乃是庆国与南疆的边界线,但是他只知道南疆人各个邪乎的很,不如这一趟,前往南疆见识一番,跟着他们,定能找到通往南疆的路。

    夕阳西下,逐渐昏暗的林子里,唯有那一行人的火光格外明显,也映衬得周围更加黑暗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凤于天想,他可以更加靠近那群人而不被发现,但也就止步于此。自己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凄冷无比,凤于天啃了啃自己手里的干粮,听着那边说话。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凤于天愣了一下,从他躲藏的草丛里钻出一个人头,竟是白天出声救他的女孩。

    “你…”凤于天剩下的话全被女孩捂住。“嘘。”女孩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凤于天不要出声。凤于天点点头,他不明白眼前女孩过来的目的,甚至他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不过,面前女孩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地,映着月光,倒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女孩见凤于天放松下来,松开了手,呼出口气:“呼,可算能歇一下啦。”说完,大大咧咧的坐到凤于天身边,双手向后撑地,腿也伸展着,颇为惬意。“你…”凤于天巧舌如簧,如今也抵不过这女孩的行为,成了结巴。

    “小结巴?”女孩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凑近了凤于天。说来,女孩和凤于天年纪相仿,均是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少女。

    “不…”凤于天眼看着少女靠近自己,映着光,竟看到少女消瘦的面容,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病态,突然,凤于天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说:“看姑娘面容憔悴,可是有病?”

    说完,凤于天就后悔了,恨不得掌嘴,如何说得这样的话。

    “你才有病!”果然,女孩又回到原来的距离,好气不气的。

    “小生,凤于天,是个大夫,可否让小生为姑娘把一脉?”凤于天还想弥补一下,继续说。

    “哈哈,那大夫看诊收不收银两阿?”女孩嗤嗤地笑,气立刻就消了,“我叫凰连枝,喏,你瞧瞧吧。”凰连枝伸出手腕。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到叫凤于天慢了一秒。不过,他很快严肃起来,眉头皱紧,又一脸严肃的说:“姑娘,这,这是喜脉阿…”

    “哈?”这话放在哪个黄花大姑娘身上都不好听,“你个庸医,不要给你看啦!”凰连枝彻底恼了,站起身,拍拍土头也不回的走了。听见动静的士兵转过头,只看见黑暗里,凰连枝走出来,便说:“请您不要到处乱晃。”凰连枝不甚在意,回到帐篷里。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十分的,不美好。

    此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还会再次见面。凰连枝虚弱的倚靠在座椅上,她刚刚挺过了一次蜕变,如今有些缓不过来。这可不好,凰连枝喃喃道,叫人去请的神医怎么还没到?

    说来就来,神医被几个粗犷的士兵‘请’了进来。这神医是近几个月在南疆才出名的,传言说他百治百效,手到病除,传的人多了,也就传到凰连枝耳朵里。

    “…”凰连枝见到神医,恍惚片刻,那晚的记忆又袭来。

    “…”凤于天也愣住了,面前的人如此熟悉,一次次出现在不可明说的梦中。

    还是凤于天先反应过来,他跪下说:“小人参见少巫祝。”凰连枝也回过神,摆手叫士兵下去,屋子里只剩两个人。

    “你既叫我少巫祝,想必对这南疆习俗有所耳闻。”凰连枝随意的拨冗鬓角发丝,继续说道,“没想到还会再见面阿。”凤于天抿唇后,又轻叹一口气,说:“南疆巫祝,以身饲蛊,故而经脉中混有两种心跳。”他抬起头,苦笑着说:“我来救你。”

    凰连枝又是一阵沉默,她无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是还没有结束。“好,你就留在这里吧。”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两人就这么相处起来,在一方小院子里,一人炼药,一人试药。

    “姐姐!”稚嫩的童声从门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可爱的女孩跑进来,看样貌,也仅仅七八岁。凰连枝正在屋子里休息,慢慢睁开眼。面前的女孩名叫薰,是捡来的孩子,还没有姓氏,她也叫习惯了,名字也就没在意了,因为,薰是作为她的继任中的其中一个而被捡回来的。像她一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分散在几个院子里,由几位少巫祝分别看护。属于孩子们的残酷还没开始,因为,她们这些少巫祝还要熬住,直到只有一个人活下来。

    凤于天在院子里煎药,见薰跑过来,笑嘻嘻地招招手,从袖子里变出一颗糖来,递给薰:“快吃,你姐姐可不准我给呢。”

    薰点点头,生怕被发现,动作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甜味在牙齿间流连。“快去吧,但是小点声,姐姐需要休息。”凤于天微笑着说。

    “又吃糖了?”薰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听凰连枝重重地说,“于天又宠着你,牙齿还要不要了?”她从床上缓缓坐起来,轻轻咳嗽几声。

    “姐姐,翠翠说叫你来皓月姐姐屋里去一趟。”童言童语,薰说不定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凰连枝和凤于天把她保护的太好了。听了这话,凰连枝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可依旧平淡的开口:“去把你于天哥哥叫来。”

    叫薰留在院子里,凰连枝在凤于天的搀扶下,去了皓月的院子,果不其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刺入鼻腔——这世间又得了一个自由的人。

    皓月因为七窍流血,死状极为惨烈,可士兵带走的,却是一位像是睡着的女子,这些都是由凤于天做的,至少让这姑娘体体面面的走她的投胎路。凰连枝此时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看凤于天为皓月点上胭脂,恍惚中,自己也发问了一句:“你也会为我描一笔眉梢吗?”凤于天继续手上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不会的。”

    “傻吗?”凰连枝无力地笑笑,“你在回答什么问题?”凤于天默默地收拾工具,站起来为皓月祈福,随后退回到凰连枝身后,凰连枝抬手,得令的士兵将皓月抬走。“我可不要这么难看。”凰连枝嗔笑说。

    “连枝,跟我走吧。”凤于天似乎下定了决心,自皓月死去后,又过了几月,陆续有女孩死去,凤于天心痛不已,但他更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梳妆的是凰连枝。

    凰连枝听后,笑的很大声,她似乎很久没这么笑了,一如那个夜晚,凰连枝问:“我们去哪?我拖着这个身子去哪?”

    “去奇谷。相信我,连枝,奇谷有一绝技‘妙手回春’,只要我接受传承,我就能救你。”凤于天凑近了凰连枝,握住她冰凉的手说。凰连枝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良久道:“我能跑得了吗?”

    她凰连枝的命,自己如何不清楚,本想着在这生命燃尽之际,得一人陪伴,了却此生,也是得幸,那种飘渺的希望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腾出一只手,抚摸凤于天的脸,想要将面前青年的样貌记在脑海里。凰连枝想,不管怎样,我跟定他了。

    “姐姐。”薰悄悄地说,其他几个姐姐说要过来。凰连枝想要离开的消息,她们都知道了,也愿意帮忙。她还记得当时凤于天都快哭了,一个个感谢那些人。凰连枝神态憔悴,可还是在叫来其他姐妹时,叫凤于天为她上了妆,躬身道歉:“对不起,不能陪着你们了。”名叫曼丽的女子说:“害,说什么呢,我们这些女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能遇见心动的人,何其有幸。在场所有人都会祝福你的,连枝,那些姐妹们也会的,你让她们没有失去尊严。”蛊毒王教许诺少巫祝们自由,因为就算她们逃跑,也命不久矣,留在这里还能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下定决心帮助凰连枝的她们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杂草丛生的野林里压出一条小道,直通蛊毒王庙。“蛊毒王庙接近南疆边境,剩下的就看造化了。”曼丽对凤于天说,凤于天点点头,眼神坚毅。

    凰连枝和凤于天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南疆,虽然身子虚弱,但是凰连枝并不痛苦。奇谷的石阶,是凤于天亲自背着凰连枝上去的。

    “我叫你去历练,没叫你带个女人回来!”老谷主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气急攻心,咳嗽了几声,一旁侍奉的伏坤手一抖,险些将茶倒洒。凤于天不为所动,继续说:“我要尽快接受传承,这不也是师傅您希望的吗?”谷主捋了捋胡子,睨了一眼旁边倒茶的伏坤,正言道:“既然如此,三日后便去吧。”

    三日,凤于天还是有点着急,来到奇谷后,凰连枝的身体每况日下,撑不了太久;三日,伏坤也很着急,他从小就被师傅教导,在师兄接受传承的时候,他一同去,助师兄悟得正道,可如今,他还没准备好。

    “连枝,很快了,我和师弟明日就会去禁地,我一定能习得‘妙手回春’。”凤于天心情沉重,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安抚凰连枝。“好。”凰连枝伸手回应,她知道凤于天在想什么,轻轻抚摸他的手臂,让他放心,她凰连枝等得起。

    夜晚,凤于天躺在床上,一直盯着月亮,终于撑不住,睡过去了。

    夜晚,伏坤终于等到了。他摸黑走向凰连枝的屋子,轻轻叩响门扉,内心有些不稳定。“谁?”虚弱的声音轻乎其微,伏坤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凰姑娘,是我,伏坤。”人还没见到,谄媚样先扮上了。凰连枝疑惑不已,但处于这人是凤于天的师弟,还是将人迎进来。

    一进门,伏坤跪倒在地,仰头看着凰连枝说:“凰姑娘,请您代我去吧!”凰连枝有点糊涂,便说:“你们谷主钦点你们二人,这能说换就换?”见有戏,伏坤脑子里拼命转动,说出来的话却细软:“谷主叫我们兄弟二人同去,是因为我们同吃同住,一起长大至今的那份感情,才是传承的关键。可如今,凰姑娘来了,叫伏坤羞愧掩面。”

    伏坤继续声情并茂地说:“凰姑娘与师兄的情谊,伏坤是看在眼里的,金玉良缘,羡煞旁人,何况师兄为了凰姑娘,与师傅抗衡,伏坤更是从未见过。凰姑娘是师兄放在心尖上的人阿!”

    “你是想说,我去更合适?”凰连枝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她就听懂了一句,这伏坤觉得自己与凤于天更亲近。伏坤说的这些话,比凰连枝在奇谷呆着几天见他说的话还要多,但说的称心,她和凤于天的那层窗户纸还没真正戳破呢。

    “对对!”伏坤赶紧回答,他依旧保持跪着的姿势,继续说:“凰姑娘,接受传承其实算是悟道,感情越深,理解起来越透彻,越不会走歪路。”

    “悟道…”凰连枝脑袋有些昏,她喃喃地重复这个词。

    “对,而且,凰姑娘还能陪伴在师兄身边,这是伏坤做不到的。”伏坤见状,下了一剂猛药。

    “可你师傅…”伏坤的话,讲到凰连枝心里了,她本就寿命不多,能陪伴一日便算一日。“师傅明日不在。”伏坤接过话题,“嫂嫂放心吧。”

    听到凰连枝的同意,伏坤便道一声晚安,躬身离开。

    待到明日,凤于天看见面前孱弱的人,一脸严肃。他转头去找伏坤:“为什么叫连枝来?”伏坤立在石门机关旁边,小声说:“凰姑娘想陪着师兄。况且,师傅不在,只有我知晓机关,我得给你们把门。”

    凤于天难得有些不安,他再三审视伏坤,确认他那小师弟依旧如出谷前一样后,转身牵住凰连枝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引着她走进石门后的黑暗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被关闭的石门掩盖。

    湖水、桃花、阳光、石桥、石碑,一切的一切都与若干年后一模一样。

    凤于天跪在石碑前,默不作声。凰连枝担忧地靠近他,双手张开,从背后拥住他,山洞里只听到潺潺的水声。

    “连枝,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我们一起出去。”凤于天重振旗鼓,攥住凰连枝的手。“好。”凰连枝说,声音沙哑,她刚刚忍住了想要咳嗽的欲望,“这里有吃的有喝的,你这小脑瓜可要好好想。”她打趣道。

    凤于天不知道他们在山洞里呆了多久,自己只是盘坐在石碑前,冥思苦想,而凰连枝倚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山洞静悄悄的。

    “咳咳。”凰连枝没控制住,“咳咳咳”

    “连枝!”凤于天立刻保住凰连枝,担忧的看着她,看她不停咳嗽,直至咳出血来。

    “无事,不用在意我。”凰连枝扶住凤于天的手臂,“让我躺一会,躺一会就好。”她俯身躺在凤于天的腿上,继续说:“要我说,就两个门,一人去一个不就行了,你去生门,我去死门,就完事了。”她有气无力,本来想抬手摸一摸凤于天的头发,可她太困了,需要睡一会。

    “一定有两全的办法!连枝,醒醒。”凤于天慌乱了,他用尽毕生所学,也留不住怀里的温度吗?摇摇头,凤于天为凰连枝疏通了些经脉,摆脱自己的杂念。

    “好。”凰连枝微微一笑,随后顿了顿道:“傻子,多大人了怎么老哭?”

    无解阿,凤于天哀叹,传承与否此刻都不重要了。

    “咳咳,不行,我得起来。”凰连枝拽住帮她疏通的手,她感觉自己突然有了些力气:“石碑说的就这么简单,生则生,死则死。我去死门。”

    她挣扎着坐起来,被凤于天一把抱住,他抱得那样用力,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一样。凰连枝艰难地抬起头,猛然间,她发现自己与凤于天的距离极近,超过了所以他们相处的所有日子,超过了那一晚。两人鼻息相交,可眼睛始终直视对方,黑色瞳孔映出的身影此刻格外清晰。

    凰连枝推开了凤于天,她恢复了些生气,站起来,就听凤于天说:“我们一起去死门吧。”凰连枝笑笑道:“传承不要啦?奇谷不要啦?”见面前人没有因为这点玩笑舒展眉头,她拉着手说:“我活不久啦,如果结局都一样的话,还是看着你接受传承来的好。”

    凤于天没有说话,他知道那人命不久矣,能陪着他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可他不甘心,他太贪恋凰连枝的温暖了,以至于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于天,想啥呢?”凰连枝伸手在凤于天面前晃晃,故作轻松地说:“快去呀!”

    话刚出口,自己的腰就被对方大力揽住,两人胸口相贴,凰连枝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别说。”

    感受着从另一侧传来的心跳声,那是无限生机,蓬勃的跃动,凰连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她不要凤于天说出来,语言,有时也会成为一种束缚,她要凤于天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约束。

    她想再贪恋一丝温度,于是缓缓地说起原来的故事,如数家珍:“我原来真的以为你是个小结巴呢。”

    凤于天哽咽着说:“怎么又说这事。”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那晚去找你吗?”凰连枝笑笑,她将自己的头靠在凤于天的肩头,“我听见你哼的歌了。”凤于天又说:“是我常给你唱的那首吗?”

    “嗯。”

    凤于天清清嗓子,为凰连枝哼唱起来,为着世间再无可能的唯一听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伏坤看到石门晃动,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毋庸置疑,就是凤于天。“师兄!恭喜恭喜!”伏坤欣喜地说。凤于天看见伏坤,一瞬间恶意侵袭了他的大脑,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是伏坤跟他一起进去就好了。“凰姑娘呢?”伏坤关心地问。

    “…带我去见师傅。”凤于天对伏坤说。伏坤面露疑惑,但还是引着师兄去见谷主。师傅躺在床上,由一层厚厚的纱遮住,屋内药味浓重,让人呛鼻。

    凤于天让伏坤在门外等候,自己走进去,跪下说:“师傅,于天并未得到完整的传承,让师傅失望了。”床上的人一声不响。他继续说:“于天自请下山,重新历练,直到悟出真理。”说完,不等师傅开口,已然告辞。凤于天如今已经对奇谷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萦绕他的始终是那句话:“众生皆苦。”他读不透,所以他决定入这尘世,入这极苦。

    从此这世间少了一个奇谷大师兄,多了一个鬼医。

    几个月后,奇谷谷主圆寂,伏坤接任谷主之位。

    伏坤很是神气,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当奇谷弟子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伏坤拼命咬住后槽牙,才按耐住这种舒畅。这些跪着的弟子里,有从前欺负过他的,有视他于无物的,可不都得对他俯首称臣?甚至是他的大师兄?

    伏坤走进谷主的房间,坐在床上,抚摸着床沿。他笑了:“哈哈哈哈!”他的大师兄如此单纯,他的师傅如此愚蠢,笑着笑着,温热的水从脸颊滑下。

    往事不堪回首,曾经种种,全都化为如今的对峙,五十年后,石门面前,曾经的师兄弟,如今的谷主与鬼医。

    “果然是你。”伏坤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对着闯入禁地的人说。

    “伏坤,我是来带走连枝的。”凤于天平淡地回答。

    “呵,五十年了,你个胆小鬼,终于敢回来了?”伏坤不言其他,一脸戏谑。

    “我不会向你要什么说法,我只要带走连枝。”

    “说法?你要什么说法?我伏坤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盘算来的。”伏坤显得有些激动,尽管过去五十年,他还是放不下。

    “伏坤,我只要连枝。”

    凤于天的眼神从不曾改变,这大大刺激到了伏坤,他上前一步,自嘲地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师傅十几年来,从来没给我一个正眼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捡回来吗?”他脸颊通红,“就是为给你作陪衬阿!传承只能活一个,却要两个人进。凭为什么?凭什么我是牺牲品阿!”

    “凭什么,我想活着有错吗?我对得起奇谷上下每一个人!”

    “连枝呢?”凤于天面不改色,“你叫她进去的时候,你对得起她吗?”

    伏坤难得安静下来,像是毫不关心地说:“她本来就活不久了,撑不到你回来,是我给了她机会让她去见你最后一面的。”

    凤于天重新审视他的师弟,岁月无情而残忍,将他雕琢得面目全非,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时间风化了那层伪装,露出真正的伏坤。

    “我们之间,永远也不会有个结果,让我带着连枝离开吧。”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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