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风霁月

    许清欢听后只觉得一阵恶寒,“注意你的言行举止,盛长安。”

    盛长安挑起许清欢的一缕青丝揉捻把玩,这几个动作几乎让魏秋衡确定了他们就是对食关系。他掩在面具之下的眼睛微眯,随后从盛长安身侧掠去。

    他只说了一句话:“敢碰江春来,咱家就跟你鱼死网破。”

    这样孩子气的威胁盛长安非但不怕反而还还笑出了声,他缓缓转过身,魏秋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二位看他的眼神透露着一丝心如刀割。

    前一刻还对着她大放厥词,结果在瞧见这两位的眼神后,呼风唤雨的九千岁如今也有了窘迫局面。放开许清欢就像心虚一样,不放开的话,娆主会伤心。

    盛长安一时间陷入两难,直到许清欢的声音响起。

    “掌印大人,他已经走远了,没必要再做样子了。”

    她的声音犹如一串银铃坠入雪山的冰泉般,比那黄鹂鸟的叫声还悦耳。

    他的表情短暂的变了一瞬,随后才松开手。

    从盛长安的怀抱脱离时,一阵风吹过。许清欢看见,挂着的经幡,悄然动了。

    “娆主和小陛下方才可瞧见了?离那魏秋衡远一点,他可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这样坦然的说辞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许清欢走上前下意识地想拉住许宸却被他躲开,她微张着唇,眼神有些受伤。

    她堪堪收回手,向许娆行了个礼便黯然离去。

    盛长安也没跟上去,他只是回首凝望被风吹得摇曳的经幡。

    ......

    除夕到来时宫里热闹非凡,连那一览无余的雪地都多了几抹殷红的色彩。今日难得有了太阳,熹微的晨光搅动着寒气,风吹落几朵红梅,羊肠小道上的雪消融后留下一滩水。

    许清欢倚栏望雪,她伸出手,雪花在她掌心化作不知是谁落下的第一泪。“娘娘似乎很喜欢在此看雪。”她说道。

    冯禧来时肩头还有着白雪,她的乌发上也染上几点白。许清欢行礼后伸出手为她拂去她肩头的雪,那冰凉的触感让许清欢的眼睫微颤。

    冯禧在豆蔻年华生下了许娆,如今成了半老徐娘却也风韵犹存。她由着许清欢为她拂雪,自从冯禧赠给许清欢那枚香囊后,她便改变了主意。

    起初许清欢是要利用冯禧去除掉姜慕春,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她的前世未曾有一人真心待她,如今遇到了冯禧,倒是惺惺相惜。

    冯禧便伸出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握住许清欢冻的通红的手,她的指腹摩挲着许清欢的手才发现她本该柔嫩如葱尖的手指布满薄茧。

    许清欢的手虽然纤长,但是布满薄茧与冻疮,看起来实在是不像一个公主的手。

    冯禧无奈轻叹一声,“我那里有玉露膏,你拿一些去涂涂手,都开裂了。”

    “娘娘为何对清欢这般好?”这是许清欢一直以来的疑问,她不会轻易去相信他人对她的好,那些裹着蜜糖的刀尖才最为致命。但她不想去怀疑冯禧,便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

    冯禧没料到许清欢会这样问,她愈发觉得他的心思沉甸甸的,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与谨慎。

    许清欢在期待着她的答复,如果她的答复出自真心,那么她绝不会动许娆,可若冯禧只是敷衍搪塞她,或是取巧,她便还是留不得许娆。她始终没忘上一世许娆对她的千般阻挠,尽管她未曾害过自己,可她坚定的站在盛长安那一边,便也是她的敌人。

    “因为,公主总会让臣妾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也是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臣妾如何不心疼公主。”

    许清欢闻言眼里漾开一片柔和的光,只可惜上一世她从未注意过冯禧,她笑着与冯禧朝亭中走去,忽而间许清欢觉得小臂那儿十分的冷,她瑟抖了一下却也没在意。

    只是继续与冯禧朝亭中走去。

    盛长安双腿交叠,他的玄色披风垂在地上,头戴梁冠腰束金銮带,他一袭暗红金丝窄袖蟒纹袍高昂着头,实际上,盛长安的衣服颜色大多都是玄色与暗红。

    “你既投怀送抱,咱家也不好叫你一枕槐安,郑公公对你喜欢的紧,你有空在这儿给咱家跳这艳舞,不如自个儿剥个精光去找他。”

    盛长安全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握着那紫毫笔在奏折上画下一个圆圈随后对身旁的陈虎说:“去把上奏的那厮解决了,带着他的手回来见咱家。”

    陈虎只堪堪扫了一眼,又是弹劾盛长安狼子野心的奏折。这个月已经有四份被处理掉,他颔首领命前去。

    他又拿了一份奏折来看,片刻后才懒洋洋地将那雕花红印章按在奏折上。

    魏秋衡这几日并不在东厂,据说是奉命逮捕几个“妖言惑众”的有名的诗人。

    “哼,不过是些玩弄文墨的家伙,巴不得天下大乱国破山河,好让他们有足够的事例来提笔写诗。”盛长安不屑地说道。

    他正批阅着奏折,忽然几个小太监走上来喜笑颜开地对他叩首行礼,“干爹,今儿个是除夕......”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盛长安就将钱袋扔给他们,沉甸甸的,一打开金叶子和银两搅和在一起。

    他听着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再怎么无情阴狠,也要对真心待自己的人好些,方能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地为他赴汤蹈火。。

    提起除夕盛长安眼前浮现出许清欢那张菩萨脸,他对这样的节日从来都没有盼头,反倒是觉得厌恶。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期待,期待今晚的除夕宫宴。

    他都已经猜到了许清欢会笑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连去奉天楼的路上都是喜笑颜开的。

    迟澄现在虽然是个将军,但到底还是要听命于盛长安的干儿子朱策。

    这个倒真的算得上干儿子,是他师父朱贺的儿子。比盛长安大了一轮,却也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干爹。

    盛长安看着朱策送来的密信。

    短短一行字。

    “断肠草已寻得。”

    迟澄平定西北战事有功故而被召入宫内,离开御书房以后他意外的看见了许清欢。她清瘦的身体被莲白斗纹披风包裹着显得更加娇小,她抬起头与他视线交汇。

    不知为何,迟澄总觉得许清欢对自己抱有敌意。

    他大步走上前拦住她,“四公主陛下,请留步。”

    本想着避开迟澄的许清欢硬着头皮问道:“迟将军,怎么了?”

    迟澄不喜欢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末将可曾与公主有过节?”

    许清欢欸了一声,“本宫与将军也只见过几次面,何来的过节。”

    迟澄反问:“可你为何总躲着我,看见我像老鼠看见猫一般。”

    当然是因为上辈子你在我的两肋上插刀了啊.....

    许清欢双手交叠福身,“本宫并没有躲着将军,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

    迟澄闻言半信半疑,他看着少女的眉眼总觉得与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相像。

    从他记事起他便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女人的面貌,直到有一天,他梦见那个女人死了,因他而死。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梦中人眼角那颗犹如朱砂的泪痣。

    许铮的龙轿不知何时停在了他们身边,许清欢见状急忙拉开与迟澄的距离行礼:“儿臣见过皇阿玛。”

    迟澄收回视线低下头行礼,“末将参见皇上。”

    许铮只是勾起一个笑容看着二人,“朕记得迟澄你已经年满十八。”

    许清欢闻声心里喉咙里像是哽着一根刺,总不至于要给他赐婚吧。

    迟澄嗯了一声,许铮见状笑意加深随后笑道:“好啊,好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许铮没说几句话便继续让宫人抬着轿子前往延禧宫,许清欢回首看着他,他已经是面堂发黑双唇开裂,想来也只有一两年的时间了。

    “迟将军,若无事的话我便先走了。”许清欢压下心里的那股异样情绪,重来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眼前的少年剑眉星宇,眼睛何其的澄澈。他是那样的光风霁月,哪怕许清欢被他背叛,不可否认的是,他仍然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

    至少要比她与盛长安光明磊落的多,百姓也需要迟澄这样的武将来保家卫国,开拓疆土。上一世,每逢冬日她都会跟着迟澄在街道上设棚施粥,分发厚衣。

    哪怕她嘴上再怎么骂他,也没办法否认他的功绩。

    她是手上沾满鲜血的蛇蝎之人,最后也落得一个凄惨的死法,给那些被她杀掉的人偿命。更何况,他不是还除掉了盛长安吗?

    许清欢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去,可迟澄却先一步挡在她面前说道:“末将接下来的话可能多有冒犯,但是,殿下很像一个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女人。”

    他还是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拨动她的心弦,许清欢低垂着眉眼自嘲一笑。万般皆是命,比不过元禾就是比不过。她也不想再让情爱牵绊自己。

    许清欢似是想起什么问道:“迟将军可知何太傅......”

    她看见他脸色一变随后问道:“迟将军?”

    迟澄眼神带着探究,她一个深宫的公主怎会知晓何若愚?

    “何若愚几日前被仇家灭了门,朝廷也发现了他贪污受贿的赃款。”

    许清欢已经找不出比这个消息还糟糕的事情了,她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向后退了退,她都快将那丝帕绞烂了,但还是撑着表情说道:“天呐.....真是罪该万死。”

    许清欢没有给迟澄继续追问的机会,她尽了礼数后便转身离开。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大脑一片空白。

    “何若愚死了?”

    这样的灭门案为何朝廷没有细查,甚至连个影儿都没有。除非有人故意压着风声。

    许清欢双眼猩红,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句话是对的。她又改变了主意,毕竟她提前遇见了迟澄,而不是像当初从万俟玉部回来才结识迟澄。

    她不信用这么多年都捂不热迟澄的心,盛长安除掉何若愚已经是要了她半条命,再接下来他定然会对右丞和太后一一出手。他就是要趁她现在掀不起风浪断掉她的每一条路。

    可半晌后她终究是无助的低下头,许清欢屈腿蹲下蜷缩在红墙下,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是终究会背叛自己的少年将军,一个是与自己厮杀争斗命中注定的宿敌。她与谁合作都不会有好结果,就连与盛长安,都是虚与委蛇。

    她与他合作,是为了对抗迟澄。可现在盛长安要毁掉她未来与他对峙的底牌。若是再次与迟澄联手,指不定他何时又往她心窝子插两刀。

    许清欢的裙摆被雪水打湿,她陷入了沉思,可半天也不知接下来这条不归路该如何走。

    忽然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喂,你蹲在这做什么?”

    一双手拉住许清欢的臂弯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她的腿因为蹲的太久而发麻,一个没站稳往前倒去。

    江春来吓了一跳抱住她,“你的腿怎么了?”

    许清欢没想到会是江春来,她转念一想,也对。

    今日除夕宫宴还有许多朝中重臣也受邀其中,江春来是江府的掌上明珠,江精忠也是正一品文官,自然是在邀请行列里。

    江春来见许清欢不吱声还以为她是冻傻了,她将手里的小暖炉塞到她手中语气带着一丝嫌弃说道:“瞧你这副样子,痴痴傻傻的。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呆憨呢?”

    掌心的温度传达至全身,那是许清欢第一次没用算计的眼神去看一个人,但她很不满江春来说她呆憨遂道:“郡主被家里人赎回去了?”

    实际上江家人根本不知道江春来是被东厂的人绑走了,她平常肆意妄为惯了,江家就她一个独女,自然也是放着她去玩乐,还以为她又跑去什么地方撒野。

    连许清欢也不觉得江春来是被绑架了,毕竟那日在床底下她听见那句想吃芙蓉蟹时就已经知道了嚣张跋扈的小郡主被魏秋衡养的好好的。

    “嗳,你和盛长安是什么关系?你一个公主,干嘛要给太监当对食?”

    许清欢攥了攥拳,随后又松开。

    算了,她不和小孩子计较。

    虽然现在二人年纪相仿,但她到底是比江春来年纪大。因为她的年纪停留在了十八岁,而她好歹活了二十四年。

    让许清欢不解的是,为什么总有人觉得她会去给那个阉贼当对食,她就是被千刀万剐,也绝不会去当盛长安的对食。

    “我和他不是对食。”

    “那他为什么会来救你?”江春来显然不相信继续追问。

    许清欢忍无可忍伸出手用力弹了一下江春来光洁的额头,她听着她痛呼一声一开始压抑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江春来眼角泛着泪花气急败坏地伸出手也用力地弹了一下许清欢的脑门,“嘶.....你!”

    魏秋衡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们二人互相弹脑门,还是有来有往的。他眼眸一沉随后转身离去,他这样的烂根子,哪配得上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弹到最后许清欢脑门红的跟猴屁股一样,她还算能忍,江春来这个娇贵人直接疼得泪流满面非要缠着她。“本郡主要你好看!”

    许清欢无奈扶额,她主动把头探过去说道:“再让你弹一下。”

    江春来也毫不客气又弹了一下,只不过这次的力度轻的多。

    “你和盛长安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江春来实在是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她跟着魏秋衡的那几日常听他骂盛长安是个杀千刀的,她也不是没听过盛长安的名号,故而更是好奇。

    许清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抛了一个问题回去:“那你和魏秋衡呢?他对你可真是万般呵护。”

    这回轮到江春来语塞了,她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清楚,许清欢也没打算多问,猜都猜的到。

    被江春来这么一闹,许清欢的心情顿时好得多了。她继续向前走,结果江春来还缠上了她。

    小郡主性子娇纵,缺心眼但不坏,有着一片赤诚。像个小太阳,能将雪山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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