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找周世屿。

    类似这种话,黎好眠很少会听到,在很久之前,她断然不会想着遇到事情后去找周世屿,也不会妄想周世屿会主动跟她说这句话,有时候习惯太难改,如果周世屿不提出来,她不会注意到。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周世屿用他惯常温和沉稳的眼神看着她,注意她的表情反应,然后等她说话。

    黎好眠没想过她跟周世屿是什么关系,但是就在今天晚上,她忍不住思考她跟周世屿现在的关系。

    “怎么不说话?”

    见她沉默这么长时间,周世屿用手指刮刮她的脸颊。

    黎好眠在感情面前,就像一块木头,或者更准确来说,只在周世屿面前是一块木头。

    “我刚刚在想,”黎好眠慢慢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世屿:“我以为你很明白。”

    其实是明白的,黎好眠怎么会不知道,周世屿做事情已经很直接了。

    “我知道,”黎好眠从沙发上滑落下去,趴在抱枕上,“只是想不到具体原因。”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探讨过,虽然最后好像并没有探讨出什么结果。

    周世屿先是稳当地坐在那里,眼皮垂落就能看到黎好眠趴在沙发上看他的眼神,于是他收起自己的手臂,随着黎好眠的动作也坐下去,他一只手支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垂下,两个人的状态都很松弛,就好像认识了好多年,并没有什么陌生的气息。

    “现在人太想追求原因,”周世屿看着她,“上学时没拿到好成绩会想是什么原因,一段感情失败了是什么导致的。”

    他适时停下来,然后问:“眠眠你呢,我对你好也要找出原因,只有找出原因了才会觉得安心。”

    周世屿直截了当地点明黎好眠的想法,她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他说得简明扼要。

    是这样的,她总要找出个原因,才好抵消掉周世屿对她好的用意,不然她会觉得惶恐。

    她闪了下眼神,听见周世屿问:“我要说没有原因你会相信吗?”

    黎好眠:“会的。”

    因为她相信周世屿。

    周世屿笑了一下,“你对我太信任,为什么?”

    黎好眠再一次被问住,她喜欢周世屿,所以信任他,这要什么原因,全部是她心甘情愿。

    “那我应该同你一样。”

    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周世屿回她。

    他这样说话的样子很松散,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客气疏离,他们离得近,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格外旖旎。

    “我,”黎好眠开口,“我有时候觉得不太真实。”

    她抬起眼睛,“因为太让人意外了。”

    周世屿:“你应该去享受,如果你觉得惶恐,”他似乎有点无奈,“我会认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

    黎好眠直起身子,眼睛睁大了,“怎么会。”

    周世屿凑近了点,“所以是我没给够你安全感。”

    黎好眠:“不是,”她咬住嘴唇,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我没这样想过。”

    “如果没给够你安全感,是我的错。”

    他说。

    黎好眠心情起伏很大,她百口莫辩,觉得周世屿误会了自己,可是她一张嘴怎么都说不清楚。

    “不是这样的。”

    她只能这样一直重复。

    “别难受,”周世屿把人带进怀里,“我会反思。”

    黎好眠性子倔,在某些方面会很固执,就算周世屿说在多次要她遇到事情告诉自己,她也不会这样做,尽管她今天说她记住了,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她还是会选择隐瞒,不会告诉周世屿。

    周世屿已经摸清楚了她的性子。

    黎好眠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要周世屿反思什么?

    “你别这样想,”她的话都要带上了要哭不哭的尾音,“不用你反思什么,你已经够好了。”

    周世屿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不哭。”

    这是一种铤而走险的方式。

    黎好眠没有刹不住闸大哭,她只是稍微红了下眼睛,是动情之处的生理性反应。

    很淡的苦茶味道,黎好眠最喜欢闻的味道。

    “你不用纠结你好不好,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周世屿将她将她眼尾的红擦去,“硬要说的话,是我希望你能过得再顺畅一些。”

    这句话似曾相识,黎好眠听得熟悉,而后才意识到这种话她也说过。

    陷在感情中的人无论男女,似乎都会变得一样。

    周世屿很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那是一种轻柔不含任何情.欲的亲吻,很像在对待宝物。

    黎好眠闭了闭眼睛。她宛如长久在海面上飘荡,突然从远处飘过来一块浮木,她抱紧了这块浮木。

    她会跟周世屿在一起很久很久。

    黎好眠第一次这样直觉。

    ——

    《云来云往》这部电影拍摄过程很顺利,黎好眠的状态很好,或许她太了解李云这个角色,所以演起来也得心应手,在片场中,沈周辞的目光仍会不怎么掩饰地落在黎好眠身上,偶尔他们在一起讲戏的时候,黎好眠抬头一看,正好能跟他的目光对上,往往是黎好眠先避开,不接他的眼神。

    黎好眠有一次没躲,抬头对上的时候就那样看着他。

    她不知道该不该觉得他这个人太过长情,不然怎么会四十多岁也不结婚,外面倒是流传他身边有很多女人,他们只谈情不讲爱,说他靠着沈家的势力还有自身的才华追求过很多女人。

    黎好眠不确定那是否是他,沈周言和沈周辞他们两个人本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他们的生活轨迹重合,很多身份也是重合的,那些流传出去的事迹到底是谁做的黎好眠并不在意,这些只有当事人知道。

    他那么灼热的视线,让黎好眠感受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共鸣,感情这种事,哪里会有对错之分。

    拍摄《阿夜》的时候是在夏末秋初,拍摄《云来云往》的时候在冬天要结束的时候,拍摄地点在西南部,没有多少雨天,不像北方冬天那样干燥,空气中却总是蔓延一种潮湿的阴冷,可是这边的天空并不下雨。

    在演李云这个人物的时候,黎好眠基本像是重新回忆了一边她过往的经历,用她母亲的身份回顾了自己的童年,这份经历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年夏天留给她的阴影太强大,以至于在后面的生活中,她时不时便会想起来,林荨挣脱掉的鞋子是不是说明其实当时妈妈也是后悔的,在绳子勒住脖子的时候想起自己还有个七岁的女儿,会不会觉得不舍?还有林荨那条飘逸的红色裙子,黎好眠从此再也不敢穿红色的衣服。

    可后面接连出现的人都在告诉她,其实林荨并不爱她。

    她的父亲,还有跟林荨谈过恋爱的沈周辞,他们无一例外把那段过往展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林荨其实到死爱的都是黎家白,她能活下来,也是因为她是黎家白的女儿,她身上流淌的是黎家白的血液。

    得不到的就是最美好的,所以沈周辞对林荨念念不忘那么多年,因为林荨骨子里的傲气,所以黎家白并没有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游戏中获得成功。

    他们之间没有赢家。

    在演每一场戏的过程中,黎好眠几乎都是把自己打碎再重组。

    前一部戏因为周世屿,所以演得艰难,这一部戏因为林荨,黎好眠似乎都是用自己的经历在演戏,李从山说她有天赋,演戏很有灵性,刘艺年在最后一场戏拍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导演,眼神动容地对黎好眠说:“你是一个好演员,演出来的东西能让人信服。”

    演戏太耗神,每次演完一部戏黎好眠都需要时间调整心理状态,她想或许自己成为不了像周世屿那样的演员,只有认真跟他搭过戏之后才知道他有多么自如,对他而言,演戏好像就是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

    后来黎好眠也想明白了,她是她,周世屿是周世屿,她把自己的目标看作周世屿,所以才会忍不住将自己跟他比较,其实他们是两种不同的演戏方式。

    今年春节,黎好眠是和周世屿一起过的,她被接走的那天还被路人拍到,其实他们没有躲狗仔和媒体,周世屿连帽子都没有戴,看到有人拍照以后,他还冲人招了下手,告诉他们不要把照片流传出去。

    本身拍照的人就是周世屿的影迷,不是私生粉,很好说话,笑着表示自己私下看,只当是留个纪念。

    周世屿带黎好眠去了瑞士,那段时间恰逢《阿夜》要在国际电影展展出,金谷电影节是亚洲两大电影之一,其中金谷奖也是最有分量的奖之一,周世屿第一座奖杯就是金谷最佳新人奖,那时候他才十岁,在一部反家庭暴力的电影中演常年经受家庭暴力的小学生,后来他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出演爱上自己表姐的角色斩获最佳男主角。

    因此《阿夜》在金谷电影节上展出,大家对周世屿的期望很高,国内也都在猜周世屿会不会拿下第二座金谷影帝奖杯,有现场看过的业内人士透露,黎好眠在里面的表现十分出色,跟周世屿不分高低。

    《阿夜》不可能把所有的奖项全部拿下来,同单元的还有几部电影十分出色,其中日本的一部《绽放啊》中的女主角饰演者中岛纯一是本次最佳女主角最受期待的人,这部片子是中岛纯一的转型之作,而且转型相当成功,她早年模特出身,后来进入演艺事业,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女演员,因为长相太过精巧于是在演戏方面颇为受限,之前演的片子大多是美女角色,这次她却演了一个身材走样面色憔悴的中年妈妈,神情姿态还有故事张力都很足,她演绎得十分出色,黎好眠也看了这部电影,最后都忍不住跟她共情。

    她的演技在里面挑不出任何毛病。

    另外,还有几部电影,全是知名导演的作品,水平都不低,李从山还年轻,跟这些前辈比起来,他这部《阿夜》倒显得平淡了,说平淡是这个故事本身平淡,没有多么大的起伏,金谷并不偏爱这类故事。

    春节前两天,周世屿跟黎好眠便到达了金谷,国内的娱乐榜早有各大博主开始预测这次的奖项,坦言说这次不好预测,因为电影是先拿去冲奖后面才上映,他们得知的消息也基本靠一些业内人士的说辞。

    其实这是很冒险的事情,但是李从山并不在乎这个,他不缺钱,搞电影纯粹因为热爱,并不在意有多少票房,是那种家底雄厚因为有点天赋所以出来拍拍电影的人。

    黎好眠自然是想要得奖的,但是她太清楚自己在其中的竞争。

    不能说没有,实在是不大,一个奖项要衡量多重标准,她不如希望周世屿能获奖,这样他息影也是在他最辉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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