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秋风混杂着潮湿的泥泞,不适时的吹起林双鲤一角衣裙。

    还未从无意听到的谈话内容中回过神来,转眼她便被身手矫健的护卫一个手刀劈落至尚敏郡主李茹面前。

    地板冰冷,似料峭春寒,她的心轻颤着。

    “禀告郡主殿下,贼人已经抓住,等候殿下发落。”

    李茹拢了拢新制的流云广袖裙,漫不经意的说道,“嗯,有赏,下去吧。”

    随即,刚才那侍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双鲤是当朝宰辅林渝的嫡长女,十岁那年被亲祖母赶出相府后流落民间,走前阿娘红着眼对她说,在十六岁归家之前不可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随着对爹娘的思念之情日益疯长,如今终于熬到了十六岁,她这才急匆匆的赶来京都寻亲,刚到京都当日,却不知被何人被打晕,醒来发现自己已成了皇家别院清月居的下等杂扫丫鬟。

    命运好似同她开了个玩笑,尚未得见爹娘,今日却撞见郡主和外臣好似密谋戕害国家栋梁之事,横生祸端,恐性命不保。

    她赶紧跪在李茹脚边,用细弱蚊蝇之声答道“回郡...郡主,奴婢是新招进府一月的杂扫丫鬟,今日正好是奴婢当值,负责洒扫院子内的落叶……”

    等待是一场煎熬,让人忐忑难安。

    回想刚听到的内容,她只觉寒向胆边生,没想到唐明璜将军已经于昨夜在归京路上遭人伏击,曝尸荒野,还死在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渝村。

    将军府小公子唐明璜如雷贯耳的事迹谁人不知?毕竟放眼汐国上下,骁勇善战,连破敌国一十三城的传奇无人能及,可以说唐将军已经步入令人望其项背境界,不仅得女子青眼,世上的好儿郎亦以其为榜样。

    上月传来的捷报说,唐明璜率领的大军已经启程,约莫不日抵京,皇帝陛下喜不自禁,命其速速回京,时下正值张灯结彩,举国欢庆的时刻,怎....怎会死了?

    郡主未发一声,清月居里只有秋风在耳畔呼啸。

    静,死一般的寂静。

    如今自己被抓了现行,仿佛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滴落至手背,让未愈的旧伤隐隐发烫作疼,压抑的情绪愈渐发浓。

    但林双鲤无暇顾及其他,依眼下形势,她既怕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也担心因偷听秘闻而命丧黄泉,只得默不作声,等候发落。

    半晌,一只银丝勾线的花盆底鞋,直直踩在林双鲤的背上,未了,又用鞋来回蹭了蹭,像是把人当做一块拭脚的布料。

    李茹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讥讽道,“这秋天一到,山上没有青葱烂漫的景色,可惜啊,本宫却想踏青,啧,你这婢子身着青色衣裳倒是好看,乍一看像只盆景,未曾想踏一脚居然是个人,无趣。”

    说罢,嫌弃的看了眼低着头跪在地上的林双鲤,她发出一声冷哼,不过又是一个卑贱的下等婢子罢了,她摇着手扇准备离开清月居,杀人这种腌臜之事,自有人替她动手。

    她不明白郡主刚才那番话,究竟是何意?

    林双鲤穿着下等丫鬟的青色粗布衣,身形单薄瘦削,在秋风里摇摇欲。

    难道这就放过她了?

    清越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殿下是最尊贵的人,在秋日踏青又有何不可?微臣斗胆向殿下献上青绿衣裳以作地席,祝愿殿下自此走过,如春日明媚动人。”

    此话说罢,便有一群侍卫冲上来扒落林双鲤的衣物,平铺于李茹脚下的鹅卵石路面,她慌乱的阻拦,但须臾之间,早已不着寸缕。

    同时,两柄交错的长剑也攀上了林双殊的脖颈。

    此举对未出阁女子而言,是莫大的羞辱,也是杀人灭口的前兆,林双鲤藏在袖中的手指猛然攥紧,甲尖陷入泥土,满腹委屈与酸涩。

    瞥了眼地上铺着的女子小衣,李茹似不经意间睨了眼伏跪在地上的林双鲤,这才满意地踩上了一脚。

    心里得到慰藉,她笑的一头珠花随之发颤,不屑一顾道:“探花郎宋峻涛,你是惯会讨本宫喜欢的,此前说的那事,本宫自会应允。”

    宋峻涛得到允诺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眉头一松,他以铿锵有力的声音答:“能为尚敏郡主效力,微臣惶恐,微臣满心满眼尽是郡主殿下,日月可鉴。”

    深秋露重,清晨微寒,林双鲤衣不蔽体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她的大脑从刚才的耻辱和害怕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和停滞。

    原来如今的探花郎,全名叫做宋峻义,这番信息将她的心绪全部碾碎,又炸了个七零八落。

    探……探花郎?是他吗?

    不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一定不是他!天下这么多人姓宋,会不会是搞错了?

    阿娘说,若她年满十六岁时,当朝探花郎姓宋,此人未来便是她夫婿,可以放心依靠。年幼的她还跟着娘亲学了好些天的绣工,笨拙的绣了两头胖胖的红鲤在荷包上,还坠了金穗子。

    直到离开林府前,才红着脸将那荷包交给阿娘保管。

    她麻木到开始想要寻借一丝自我安慰,没有亲眼所见,或许妄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林双鲤揪着心抬头,视线刚刚抬至二人腰间,便一眼认出了男人腰间系着正是自己绣的鲤鱼小包。

    不会认错,那香囊的金穗子还在风里摇啊摇,好看极了。

    即便再不想承认,可她知道眼前冷漠的男人,确实是阿娘给自己定下的未婚夫。

    虽然泪水朦胧了视线,看不清二人样貌,但宋峻涛和李茹站在一起时,宛如一幅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的画面,无一不昭示着自己的窘迫和狼狈。

    眼角湿润酸涩,口中升起一股苦涩,看来,阿娘是被他蒙蔽了……

    不,不是蒙蔽,还有一种可能,她至今没见到阿娘,说不定阿娘也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想到这,她仿佛坠入了三尺冰窖,不由自主的发出几丝啜泣。

    李茹不耐烦的瞪了眼呜咽的她,却一怔。

    这张脸居然有七分像那个贱女人,这个贱婢太像那个害死母后的人,这种人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像那个贱女人的人都该死!

    刹那间,李茹表情随即变得癫狂和狰狞起来,大喊大叫的吼,“快给本宫把她的心掏出来喂狗!丢去乱葬岗!”

    宋峻涛沉声说道“郡主宽心,若担心唐明璜已死之事泄露,微臣可找人用药把她毒傻,或拔了她的舌头打断她的手脚,确保万无一失。”

    冷冷看了他一眼,她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嗤笑着说:“本宫要的,从来只是听话的狗,本来今日这婢子也是无妄之灾,尚可留个全尸,但我现在想改变主意,宋探花却有怜香惜玉之心想留人性命,难不成这婢子还入了你的眼?啧,若说那龙纹玉片……”

    宋峻涛面色惨白,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不等说完便立刻双膝跪地叩拜道,“郡主息怒,微臣罪该万死,为表忠心,臣将自行断去一指为解郡主今日之心忧。”

    “但此之前,臣必先亲手将这丑人毒妇剜去双眼,再断其手脚,最后开膛破肚取心后,丢去乱葬岗喂狗,以解殿下心头之恨,还望殿下切莫气坏身子。”

    他说的掷地有声,字字珠盘玉落,仿佛杀人之事于他,是拂一拂衣尘那般稀松平常。

    李茹讶异的看了一眼他,却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林双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宋峻涛此番狠辣果决、犹如蛇蝎的话语,她吓得冷汗涔涔。

    阿娘给她定下的未婚夫婿,原是如此阴险歹毒之辈,怎会如此?

    她想逃跑,可又跑去何处?

    还没等林双鲤出声,宋峻涛已经面无表情的走近,好似不知她还是个衣无寸缕的姑娘,这双大手直勾勾的伸出来掐住她雪白的脖颈。

    恐惧笼罩林双鲤全身但恐惧无用,被直取双目后,霎那间鲜血飞溅。

    宋峻涛手掌上的眼珠还在突突跳动。

    其他侍卫也没闲着,一哄而上,她的手脚也被他们连筋带骨的打断,手起刀落,果断决绝。

    整个清月居里,伴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喊痛啼哭。

    ……

    疼,蚀骨灼心的疼。

    痛,嵌入骨髓的痛。

    痛到痉挛,疼到抽搐,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挖眼断骨的疼痛好像千万只蚂蚁吸食着五脏六腑般向她席卷而来,耳边好似还能听见血肉撕裂,嘎吱嘎吱的响声。

    林双鲤觉得此时像是身处一片黑色深湖的中央,孤立无援,□□的疼痛不断敲打腐蚀着她的神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暗淡起来。

    随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虚无,直至冰天雪地的尽头。

    她死了。

    她不知自己最终是否如李茹所言,被剜心喂狗,因为最后的感觉除了疼痛和麻木,再无其他。

    鲜血浸染满地,她的粗布青衣寥落的颓败在一旁,秋日的梧桐树叶透过斑驳的阳光,洒下层层叠叠的碎影。

    吁——吁!

    偶有肃穆的秋风瑟瑟声传出,整个清月居活像一场正在上演的诡秘梦魇,场面十分寂寥骇人。

    ……

    汐国庆历二十一年九月初八,秘密保存着诸国进贡奇珍异宝、武功秘籍的皇家城外小院清月居被毁于一场急来的大火。

    这夜,妃色天空透亮一整晚,骇然瘆人。

    第二日,在宫中听此噩耗的尚敏郡主痛哭昏厥,主动将自己及母族积累的全部财产悉数捐出,民间百姓郡主善心赞赏有加,后自发为尚敏郡主著碑立像,寄托感怀之心,惟愿郡主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

    汐国庆历二十二年九月初八,隆政皇帝李毅为尚敏郡主李茹和新任宰相宋峻涛下旨赐婚,二人大婚当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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