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展颜凝视练师的眼睛,他那双桃花眼微微含笑:“那你可看好了。”

    下一秒,孙权双眼眶中那墨绿色的眼珠慢慢向上翻了个朝天白眼。

    “噗哈哈哈!”步练师骤然捧腹大笑,孙权亦随她笑起来,待笑过后,练师仍有些难以缓和,只得慢慢轻呼气,“不愧是阿权!”

    “哦?其实,练师早就猜到了罢。”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该回去照顾辛夷了,明日见。”练师含眸一笑,话未说尽,已轻盈挪步,翩然已去七尺外,又顾盼回眸,倩影窈窕。

    孙权远望那月下伊人,驻足在原地,眸中含笑,唇角含笑。

    此后数日,学塾可算安静了许多,孙俨自知害仲兄禁足,面色说愧疚万分,但仍旧性不改,待张纮离去,便一声豪言吆喝,唤:“辛夷!走去买酒!”

    “姑奶奶告诉你,今天不喝!”辛夷抱起一卷易经,挤到练师身旁去坐,而练师一脸困意,不甚有精神,料是辛夷每每沉醉,辛苦的定是她。

    孙俨越过屏风,将一柄匕首放到练师案前,对辛夷道:“你打过我,便不去。”

    “幼稚!”辛夷将匕首轻轻拿起来,以匕首柄对准孙俨的胸膛:“在学塾内,你小点声,懂?”

    孙俨接过匕首,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明白明白了。那你跟我出来!”

    “你好烦!”辛夷紧紧抱住练师,摇得练师头晕目眩,但辛夷就是不起身。

    孙俨叉腰打量这俩姑娘,回到屏风那边,盘坐到孙权身旁,展齿道:“仲兄,你把练师约到院中赏花罢,求你了。”

    孙权道:“瞎子不会赏花。”

    孙俨:“……”

    孙俨正绞尽脑汁缠着孙权时,步练师猝然站起身来,疾速直奔堂外而去。辛夷懵然随她身影望去,又闻天际传来嘤嘤鸟鸣,惊呼:“是阿翾传信回来了!”

    辛夷抬脚跟上练师,见她果然引一只黑白交间的鸟儿悬停于指尖,阖目静聆,未过片刻,又将唇瓣轻咬,随后单手取下腰间鹤骨短笛,送罢喜鹊,飒然吹奏笛音。

    见练师有驭兽动作,辛夷极其熟练优雅地先捂住耳朵,堂内众人除孙权外皆惊愕不解,直到那笛音出来,霎然面容扭曲,赶忙捂起耳朵。

    步练师满脸歉意地踏回堂内:“诸位抱歉,我……曲音不佳。”

    朱然捂脸苦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一听见。”

    明宜却笑道:“此番奏笛气定飒然若青松,这骨笛,才是练师之魂罢?”

    练师含眸道:“明宜姐姐见笑。”

    辛夷急忙抓握练师的胳膊,目色急切:“可是阿翾?”

    练师默然摇头,轻轻松开辛夷的手,又走到孙权身旁,低声道:“阿权,有要事,借一步说话?”

    “嗯。”孙权点头起身。

    “啊?哇!呀~”孙俨、朱然、张明宜,乃止徐辛夷,皆乍呼起哄!

    孙权侧头道:“肃静!”

    胡综起身道:“权公子且去,我替你看住他们。”

    步练师似无注意,顺手抓起孙权的手便把他带走。待他二人影子方消散,孙俨揽来朱然与胡综,又与明宜、辛夷围坐,一言一语地讨论:

    “我果然没猜错!他俩果然!”孙俨暗暗搓手激动:“仲兄这个榆木脑袋,平时动不动就语出怼我,竟能有练师这般美丽温柔又飒踏的姑娘心倾!”

    辛夷嗤道:“那是她太笨!”

    孙俨立怼:“你瞧瞧你,哪里有半点姑娘的影子?还好意思说她!”

    “孙俨!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宽?”辛夷重拍案几,一股火药味霎时弥漫开来。

    胡综连连劝和:“息怒息怒,以和为贵呐。”

    朱然一把揽住胡综:“人家的事,你别管,待他俩闹完,我们收拾这学塾便是。”

    胡综:“……”

    步练师带孙权去到他房中,又令谷利把守门扉,确认隔离一切后,才谨慎地贴近孙权耳畔,压低声音而咬语:“公瑾兄于寿春传信来,道是袁术已暗遣大将率十队精英潜入丹阳,意欲与今丹阳太守袁胤密谋,以待将军与会稽王朗交战钱塘江时,一举吞并二郡,自此尽握江东三郡。”

    孙权骇然道:“袁术竟如此阴险歹毒,兄长如今明面上,仍是归附于他,他却满心暗算掠取兄长功绩!”

    步练师凝重分析:“我们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将军,只怕将军进攻势猛,不日便将于钱塘江与会稽太守王朗交战。”

    孙权颔首道:“今夜便行动。”

    “如何行动?”

    “快马加鞭。”

    步练师迟疑道:“你,一人?”

    孙权知她何意,坚定地点头:“战线危险,我不欲你同去。”

    练师亦坚定地将手搭在孙权多肩上,与其凝重,似与兄弟交谈:“如此瞎子快马而至?定会多遭揣测。阿权,此行我须去。”

    孙权:“……”

    步练师见他还在迟疑,便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语气十分认真,却又带了一丝俏皮,刚柔结合:“我必须去。阿权,别逼我撒娇。”

    孙权:“???”

    时已近黄昏,步练师顶着禁足之罚,在谷利和月鹿的掩护下,偷偷从柴房溜出府去,直奔张纮家中,借马。

    只是张纮外出操练水师,不在府中,可她和孙权不敢去找吕范,就算借得战马,多少又要被叨叨好一顿,练师正欲转身再想其他办法,乍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阿珧?”

    练师回眸喜道:“子明!”

    徐详从张纮府中快步出来,一袭青衣儒雅,剑眉星目举止飒然,气若幽兰,只是,面色清冷淡漠,略带凶意,眼神凛冽如冰,一看便知不好惹。

    “可是来找子纲先生?”徐详道。

    练师含笑摇头:“不!我找你——借马!”

    徐详眼神微转,朗声道:“好。”那冰冷的脸庞下,也许只有练师辛夷才知是何番炽热的情意。

    步练师并未道明借马原因,徐详也没问,只是在临别之时,练师认真嘱咐,休与任何人透露此事。

    待又溜回将军府中,溜回孙权房中,却见他蹙眉支额,另一只手中,多了一封信件。

    “发生何事?”练师低声问:“一切准备妥当,待入夜天黑,我们即刻启程。”

    孙权颔首,却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母亲收到张公信件,也令我暗中前去乌程。”说罢,孙权将信封交给练师。

    练师满腹疑惑,打开信件细细读看,信中道:

    方将军南下,乌程邹他、钱铜,及合浦太守嘉兴王晟等,各聚众数千万余以抵,勇将程普、黄盖、徐琨分三路南进,收复石木、波门、陵传等县,进破乌程,贼子尽数扑破,将军只待兵指余杭,渡钱塘江而向会稽。然嘉兴王晟,余知其与破虏曾有升堂见妻之分,未敢擅处之,特以信禀与太夫人,望太夫人决断。

    步练师阅过,诧问:“依太夫人之意,可是欲保王晟?”

    “没错。”孙权却没有太多喜色,“但以兄长之性,王晟不顾昔年情分,谋逆抗之,已犯大忌,何须恕之。”

    若这王晟念半分生堂见妻之情,又为何起兵逆其子?既然出兵相抗,其后果,本该承担。

    步练师默然不语,她知孙权与孙策决意相同,但偏偏母命难违,孙权此时心中应也不好受。而吴琼应也是深思熟虑后,才选孙权前去阻止,毕竟,他最疼爱这个弟弟。

    待夜色黑寂,孙权与步练师从侧门离开,吴琼暗中相送,虽见练师微有惊诧,但并不多说什么,他二人独马南下,快马加鞭,抵达乌程时已是第二日午时。

    彼时孙策正宴诸臣,乌程县中一排热闹之景,但城门把守极其严格,便是孙权,也被拦下来盘问。

    但,老熟人。

    吕蒙揉了揉眼睛,却见练师与孙权共乘一马,在他身前,惊呼:“你俩、你俩!不是?你俩来这儿做甚,这里地处战线,可不是你俩调情的地方!”

    步练师:“……”

    孙权:“阿蒙,你废话有点多,快放我们进去。”

    吕蒙叉腰半晌,还能怎么办,气鼓鼓地抬手招道:“放行!”

    待入县府旁,孙权将拜贴呈给小厮,不一会儿,便见陈武亲自出来相迎,先带练师入内院歇息,再带孙权入正堂会宴。

    孙策遥指孙权,将他揽到身边,举盏向诸臣:“此为孤之仲弟,字曰仲谋。来年,定为诸君之将军。”

    众臣目光纷纷投向孙权,素闻孙权文雅弘朗、沉稳柔润,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只是,他那双眼睛前蒙着一层缁色绢纱,黯淡了这般年岁应有的少年风发,一眼看去,更似病弱公子。

    黄盖和声豪饮,随后徐琨也应声敬之,再之后,程普不情不愿地做做样子,张昭倒是面不露色,淡然而酌。

    酒过三巡,孙权起身拱手道:“将军,太夫人……命我传话。”

    孙策将手中酒盏放下,起身亦拱手,道:“母亲何言?”

    孙权凝重而道:“晟与汝父,有升堂见妻之分,今其诸子兄弟皆已枭夷,独余一老翁,何足复惮。”

    孙策浅笑几声,复问:“权弟以为何?”

    “但听兄长之意。”孙权拱手躬身,不作多语。

    孙策颔首,沉叹息半声后,转身怒目威然拍案,道:“提王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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