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睫间,步骘和卫旌二人随焦府家丁入院中,身影消失,声迹消散。

    孙俨迟疑而问:“我们可进去?”

    孙权略一摇头:“无拜谒贴,是为无礼。”

    孙俨和辛夷双双观察练师神色,知她担心步骘,齐声问孙权:“当真作罢?”

    孙权:“……”

    孙权不再否认,只沉默良久,细细思索计策,忽狡黠而道:“有一计,或可一试。”语罢,孙权捂住胸膛虚弱地倒下。

    孙俨微愣半晌,立刻明白,高声呼:“仲兄!仲兄你怎地了!”话音未落,辛夷也应声道:“权公子!权公子醒醒!”

    与此同时,孙灵泽嚎啕大呼,引得焦府外的家丁的目光唰唰朝他们这一众投来,看到这幕,家丁惊诧之中神思极速转动,仲兄、权公子、又是个瞎子,这难道不就是,当今会稽太守孙策的仲弟,瞎子孙权?!

    几个家丁互视而确认眼神,向这一众少年行来,仔细观察他们的衣着气度,更是十分断定,这是孙策的弟弟妹妹们。

    “公子发生何事?快快入府歇息!”家丁连忙来将柔弱病怏怏的孙权背走,又将少年姑娘们请入府,并欲派人去太守府通知孙策,前来接人。

    “不可!”孙俨连忙打断,揽住一个家丁,邪笑道:“我等是偷溜出来,若是你害我们暴露行迹,我可饶不了你。若是乖乖地将此事隐去,来日,阿兄跟前,我定替你家主美言几句。”

    “是是是!依公子所言便是。”家丁想都没有想,立刻答应,是因孙俨与孙策长相极似,他曾随家主焦矫去拜谒孙策,自是见到起容貌,看到孙俨,那是半分怀疑也没有,孙俨说什么,便是什么。

    待入府后,家丁们把孙权背到偏堂歇息,又传侍女端来茶果,暂作歇息。孙俨将钱囊交给家丁,道:“此中有三两银子,其一银你们收下,剩下的,替我送给院中等候的那位公子,记住,是长得瘦高的那位,名唤步骘的,且,不可道明我之身份。”

    “喏、喏!”家丁接过钱囊,分好钱量后,却展齿苦笑:“公子放心,此物我会交给他,只是,不能是现在。”

    “为何?”

    原是焦矫令人于院中露天设席,令步骘和卫旌坐其中而等,往来侍女家丁一览无余。而时已入秋,院落中冷风戚戚,寒气侵人。

    卫旌耻辱之色悬挂脸庞,而步骘依旧淡然自若,二人皆不言语,也不互视,便若无人一般,静坐在露天席上。

    良久过后,焦矫长伸懒腰,入院中来见他二人,慵慵道:“放肆!竟不知上美酒佳肴以待二位!”其身侧侍女点头撤去,很快,便盛来玉盘琉璃盏,送于步骘与卫旌席前。

    步骘起身拱手礼道:“承蒙焦公大恩,予我二人耕地一亩以图生存。此为今时秋豆,还望焦公笑纳。”

    焦矫含笑暼了眼步骘和卫旌身旁的小箩筐,就坐到正席上,身旁侍女端来暖炉置旁,斟半杯热茶,而他倚着凭几,悠然轻蔑道:“你倒是有心。”

    步骘拱手再谢,入坐会席中,略闻卫旌咬牙切齿地嘀咕声,只得先举杯道:“多谢焦老爷盛情款待,步骘深谢。”语罢,就着桌案上玉盘所盛的寡淡餐食吃了起来,从容娴雅,大族之风暗隐。

    卫旌瞧见那通透晶莹的玉盘里只盛着烂菜叶子汤,叶片发黄发枯,煮得稀烂,汤色浓稠暗黄,更无半滴油水,不似人之食,倒似……究是难以下咽!愈思愈气,直气得憋得眼角通红。

    步骘迅速食毕,换将目光注视卫旌,场面尴尬之际,卫旌也只得忍住屈辱将汤饮下。

    焦矫愈发欣赏步骘,请道:“步子山,你且随我入堂。”

    步骘起身拜道:“焦老爷不嫌我们落魄穷困,赏此膳食,实乃步骘之幸。步骘不敢再奢望一二,请拜别。”

    焦矫道:“你可是在怨我与你这素汤?”

    步骘回道:“骘从江北逃亡而来,历经死生之事,有何资格怨嫌果腹救命之食。”

    焦矫笑道:“很好,你且回去,我愿以减半租税,再与你一亩耕地,且好好活着罢。”

    “深谢焦公大恩!”步骘拜谢,卫旌愣了半晌,也赶忙随步骘拜谢恩典。

    步骘眸色毅然,辞罢,便带卫旌迅速离开焦府,方才孙俨吩咐的那家丁随之出门,将钱囊留下,只道:“有位公子嘱咐我转赠予你。”

    “是焦府公子?”步骘诧问。

    家丁道:“是好心人。”

    卫旌急将钱囊拿去打开,却被家丁一把夺回来,再次交到步骘手上:“好心人说了,此物只能交给步骘。”

    步骘:“……”

    这一瞬间,他立刻敏锐地察知到是何人所为。

    “请将它归还。”步骘将钱囊还给家丁。

    家丁满眼不解之际,卫旌疾速将钱囊抓了回来,道:“别听他的,我会为他保管,你回去罢。”

    “卫子祺!”步骘怒喝一声。

    卫旌终也忍无可忍,怒斥道:“你清高你君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你在这里徇什么狗屁君子之义!此囊中至少有一两银子,若得之,我们岂会还受这府中之人的侮辱!”

    “我等落魄穷困,而今卑微低贱。主人以低贱之礼招待我等,无可厚非,有何侮辱?”步骘冷声回道,并将钱囊抢走,再还给家丁。

    家丁无奈至极,他没有功夫陪这俩十七八岁的少年推来推去,况且,若是没有把事情办好,惹怒孙将军的弟弟,那才是得不偿失,便一股脑将钱囊塞回步骘手中,道:“我只负责转赠此物,他事一概不管,告辞。”

    卫旌嘴角闪过一丝窃喜,步骘立时欲抬脚回焦府中,却被卫旌死死抱住缠住,举步艰难。

    步骘放弃挣扎,转又伫立在府门前,死死等待府中之人出来。他无法挪动脚步,卫旌也动弹不得他。

    又半个时辰后,孙权与孙俨与焦矫道谢后便准备离开,但孙权却止步在府院中,感知确认后,断言道:“他,并未离去。”

    孙俨诧道:“谁?”

    步练师当即会意,却黯然垂眸沉默。徐辛夷侧眸道:“去见见他,我知你想如此做。想去就去,如今我身边的你,可不是我认识的阿珧!”

    练师只得挤出一抹苦笑:“我试试罢。”话音未落,练师已抬脚提裳,娉婷浅挪,出府相见。

    “你可算来了。”步骘冷眼一瞥,抬手将钱囊举于身前,“将这物什拿走,休要耽误我农时耕作。”

    步练师跨过焦府门槛后,便驻足原地,不再上前,只是见到他便已足矣,也是怕步骘将钱硬塞回她手中。

    “骘兄可还记得,前年在淮阴,你带我去赌场斗鸭。”练师含眸遥望步骘,情切意动,声色唏嘘:“近日得空,我同朋友们去了山阴的斗鸭场,赚得此金。我想,此戏因你而起,也该因你而止,自今日后,我便会忘了有过这件事,亦不再会斗此鸭戏。正如你,选择忘了我,宁愿生别于此苍茫。所以,骘兄请收下这袋钱囊,以作昔日往事之酬谢。”

    步骘猝然眉头紧锁,这声声‘骘兄’,恰是当年第一次见到回淮阴的练师时,她对自己的称谓。只是,后来他觉与练师意气相投,关系更甚其兄步翾,便与练师约作改称‘阿骘’,更为亲昵。

    如今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疏狂纵意的步氏公子。可他也渐渐发现,练师,似乎没有变,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她,可,他做不回从前。

    见步骘没有作答,眼角微微似有轻抽搐,练师凝眸沉视他,噙泪将双手平举于胸前作礼而道:“骘兄,今此一别,望君日后安好。”语罢,练师决然转身回入焦府,请家丁带他们从侧门离去,步履坚决而轻快,与孙权并肩,垂手默然相执。

    步骘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唤呼:“练师!小师……小师!”

    卫旌啧啧两声,眼见步骘冲到台阶上,心慌意乱,眼眸噙泪,痛心不已,他向府内声嘶力竭地呼唤,似是后悔,似是遗憾,感慨万千,难以释怀。

    步骘立身拱手向府丁,泪落一滴,乍速速将面容收敛,正声请求道:“恳求兄台,为我入内相传,告诉方才那位姑娘,若得再相见,阿骘定还此情。”

    这府丁恰是方才给他送钱囊的家丁,不免长叹良久,虽是无奈,还是入府去寻到练师,如实传达。

    练师见礼作谢,知步骘心有改意,便释然轻叹,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是欣慰的笑,是笑族人安好,便已足矣。

    孙权忽唤止那位家丁,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来日,权当深谢阁下。”

    家丁展齿一笑:“小小姓名,不足公子挂齿,鄙人高瑞,字文祥。”语罢,迅速辞去,继续守于府前,却见步骘仍停驻原地,迟迟未有离去。

    回太守府路上,辛夷有意无意回眸遥看,似在等步骘追上来,毕竟,步骘的唤声,他们全都有听到。

    但可惜,并没有再见到步骘。

    徐辛夷只得长啸一声,转移话题道:“阿珧!我想去山阴西道转转,那儿有银杏,应该已金黄灿烂!”

    “走。”练师扬眉相视,与辛夷小碎步执手并跑起来。

    孙家兄妹信步于其后,一个个皆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的两位姑娘。

    辛夷近日恬淡许多,几乎不怎么再搭理孙俨,没了拌嘴,性子便稍显温和,倒让孙俨倍感不适,不禁喃喃道:“我竟不知,是练师像辛夷,还是辛夷像练师。”

    孙权道:“她们只是自己,不像谁。”

    气氛顿然有些凝重,但孙灵泽撒娇笑道:“我觉得你们两个好像哪里不太对啊?啊不管了,快带我去看银杏!”

    孙俨与孙权同步深呼吸而轻叹,转瞬,孙俨便将孙灵泽抱起来,拽着孙权快步跑上前去,跟上那两位姑娘:“来,走!”

    “呃!……”孙权猝然被拽得撞到行人。

    孙俨赶忙与行人道歉,又挠挠头:“不知道为何,我下意识总觉得仲兄你不瞎,又给忘了……”

    “站住!”

    孙俨正与孙权致歉叨叨时,骤被一声熟悉的怒喊声惊的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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