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魏鹏衅然将孙权眼前那缁色眼纱拽开,略一伸手,欲递给那位与孙权年龄相仿的负伤少年以作替代。

    “县尉,你,当诛。”孙权冷眸微掀,启唇沉幽,猝然抬手断阻魏鹏手臂,夺回眼纱后疾速纵身反手锢住他的脖颈,眼睫缓落,指尖已陷肉三分。

    “你!鬼啊!”魏鹏大惊失色,实在没有想到孙权会有此胆魄与力量,更没想到他双眸墨绿似鬼火般可怖,慌忙惊呼:“休得妄动!休得妄动!”

    慌乱间,只见十数门客皆掩腹躬身,面容扭曲至极,战力颓靡间一只短戟从院中大树上投来,直贯一门客胸膛,又闻阵阵惊弦之声,又一门客方看见树上之人便被中箭而倒。

    顷刻间,孙邵持剑从树后袭来,直将孙权身侧门客斩毙,再将魏鹏制去,令周泰扶护孙权左右。

    孙权将眼纱戴上,乍闻一段段尖锐刺耳之声从府前传来,只闻声声凄惨嚎叫,云卷云散之际,渐渐归于宁静。

    随着急促步伐声的逼近,周泰将剑指向来声,喜见是练师与那少年携七位猛士而来,尽将门客枭诛。周泰令部曲将府内上上下下逐一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人。

    练师疾步移至孙权身旁,周泰愣了半晌赶忙退至七尺开外。她眸中萦郁着万千关切,几番确认孙权身上没有伤痕才松了口气,忙柔声促道:“快些从侧门离去,那功曹亦有反心,恐怕正集结兵力攻来。”

    那少年立马蹦跶至孙邵身旁,促道:“大人快快把这厮交给我,先送县长离开才是。”

    孙邵以极端审视的目光打量这少年,口音有些耳熟,年十八岁模样,但浑身邋里邋遢,发丝蜷乱而枯草暗潜,神色狡黠充满邪意,眼圈深黑面不修容,一派地痞流氓之样。

    察觉到孙邵不愿放心将人交给他,少年立刻站直而拱手,道:“在下潘璋,字文珪,东郡发人干也。”

    东郡离北海国很近,难怪口音有些耳熟,孙邵不免有一丝动容,这少年如此年轻,竟流落至此,见其模样,应是孤身一人,又见练师点头予以信任,他便不再说什么,颔首而领孙权撤去。

    孙权不舍回眸欲牵走练师,但她含笑点头,执意目送孙权辞去。周泰一声令下,身侧两位勇士立刻跟上孙邵与孙权,护送左右,从后院撤去。

    周泰拱手向练师:“步姑娘之计幼平深为叹服!”

    原是步练师与前去探查时便发现不对劲,练师果断将泻药买来,奏笛驭兽引令麻雀绕飞魏鹏府中,以尾羽点药粉至饮水中,但凡饮水者,必中此计。

    而此前于入府路上,孙邵曾低声与周泰道:“待至魏府,吃食酒水一应不可碰,若违之,我定军法处置,以祭孙氏军旗。”声色冰冷不近一丝人情,周泰哪敢真饮下那酒水,全数将其暗洒在裙裳下。

    也是依孙权计策,闹火灾趁乱潜逃,只是,孙邵是真以为周泰昏睡不醒,入火海时还欲去寻他相救。经此一事,孙权也彻底安心,待传信回吴县,吕范、张纮、朱治应也该放心,不再叨叨。

    步练师却道:“先别急着叹。很快,还有一场恶战。”

    孙权方撤去不久,功曹何恒便已携县中衙捕十数人赶至,名为救县长,实则趁乱暗剑杀气横溢,与院中数人对峙。

    潘璋立时扣住魏鹏脖颈,带他抵在前方,喝道:“谁敢轻举妄动!”

    何恒略作惊讶,叹道:“大胆!竟敢挟持县尉,把他们统统拿下!”

    潘璋诧道:“好一个黑吃黑。”

    “何恒你!你疯了!”魏鹏被制得几近窒息,但却敌不过台阶上和何恒的奸邪嘴眼。

    “我可没疯。”何恒笑蔑道:“记住,不留活口。”

    潘璋无奈地大摇头,反手拔出匕首朝魏鹏腿上肩上连捅数刀,再将他如弃垃圾般一丢,回眸之际嗜血舔刃,讥笑道:“来。”

    何恒猝然瞠目结舌,连着身后十数县吏皆面面相觑,见过杀人的,没见过这么变态的。

    周泰执剑挥扫,道:“我乃孙将军麾下别部司马,尔等休得……”

    未等周泰话音落尽,潘璋俯身抓起泥尘便冲向何恒,将泥尘漫洒,灰烬扑面而去,衙捕县吏掩面之际,他将匕首送入何恒手中,猛劲一冲,令他当众自刺。

    何恒腹部鲜血绽开,跪地蜷身,潘璋咋呼地跺脚向那十几衙捕,皆被一个激灵吓得后仰,转瞬又赶忙跪地求饶:“别部司马开恩!别部司马大人开恩!”

    周泰不禁与步练师对视一眼,着实没想到此局便如此利落而破。

    周泰将这县尉魏鹏与功曹何恒皆带回县长府中,只是这何恒没能挺下来,路中便已气绝身亡。

    步练师与潘璋仍留府中,周泰留下两名勇士保护练师安危,主要还是防范潘璋这个疯子。

    潘璋擦去手中血渍,露齿而笑,齿间缝隙仍藏血迹,十分可怖:“请问姑娘,这府中财物,我可取多少?”

    步练师见礼道:“壮士请自取。”

    练师不知周泰奉那县长印绶有问题,本以为只有县尉有逆心,一时竟忘了豪族联结深固,还是潘璋提醒,才特意去四处透露消息,试图引其同谋。

    潘璋仰面长笑数声,摆手道:“我虽爱财,但知其终有尽时。不若为权公子麾下从事好呐。”

    步练师颔首道:“你想为他从事,问我作何?”

    潘璋道:“自你们下船我便在暗处观察,姑娘你的眼神可从未离开过那权公子。而我断然,他呢,定为非瞎……”

    “可以!”步练师立刻打断潘璋:“你随我回县长府。”

    潘璋嘿嘿一笑,摩挲掌心,蹦踱地随练师回府去。

    府中孙邵翻阅卷宗,断决县中糊涂账,而孙权持鸠杖柱地徘徊,他相信练师能处理好此事,可心中总是牵挂念念,难以安之。

    良久后,周泰拎着因失血过多而唇色发白的魏鹏以及已咽气的何恒来至,拱手禀命。

    孙邵起身与孙权躬身作揖道:“请县长决断。”

    孙权以鸠杖探路回主案旁,顿然拍案道:“县尉魏鹏、功曹何恒谋逆勾结,欲害县长、县丞,为官数年,仗势欺压阳羡百姓,卷宗昭然若揭,桩桩件件,罪不可恕!赐,自尽。”

    魏鹏伏地而虚弱地抬手,似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求情:“县长……开恩。”

    周泰将匕首丢至魏鹏跟前,威势逼问道:“说,是何人令你与袁术勾结。”

    匕首坠地声激鸣似地府锁魂凄歌,魏鹏猝被惊吓失魂,嘴唇颤抖抽搐不停,几番挣扎,方听得一字“言”,便昏死过去。

    周泰瞠目大惊,赶忙离去请医者。

    孙邵哽咽半晌,大大地长叹一口气,道:“幼平似乎缺根筋。”难怪孙权一定要请他共来阳羡。

    孙权以手支颐,也叹:“大事上幼平不会含糊,长绪且放心。”

    孙邵无奈地摇头而问:“今县尉、功曹及其属下犯事,县长以为,以谁替任为好?”

    孙权道:“县中人事我们尚不知细致,便由幼平兼任县尉,掌阳羡一县军事。至于功曹,我瞧那主记不错,便提携其暂任,待观望数日而后,再作决断。”

    孙邵颔首,满意地捋须,似友亦似师。

    又一炷香时间后,步练师携潘璋入府来拜,潘璋颇有礼貌地拜见孙权与孙邵,而后端站在堂下,豁然任由孙权偷偷从眼纱下打量他。

    有一刹那,孙权猛然察觉到潘璋的眼神直盯着自己的眼睛,虽然于潘璋而言,应是在看眼纱,但他十分敏锐地察觉,潘璋的眼神中,并不只是在看一个眼纱物什。

    孙权叹道:“可惜我只是个瞎子。”

    潘璋立刻回答:“不!在文珪眼里,公子虽眼盲,但心不盲。公子定可识得良将,擢为左膀右臂,为君解忧呐!”

    孙权浅笑不止,眸光暗向步练师投去,练师却抿嘴蹙眉,脸上也带有一丝笑意。

    “好。我便擢你为阳羡贼曹,主本县盗贼事。”知这潘璋嘴严而机灵,孙权倒不吝与小职,何况于此阳羡正待用人之际,便轻拍案而允道。

    步练师恍然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双眼,丹唇轻启却又欲言又止,孙权注意到她的奇怪举止,才知,似乎任职有点问题。

    “多谢县长!多谢县长!”不容孙权改口,潘璋立即半跪而谢恩。

    孙权:“……”

    罢了罢了,孙权也懒得收回已说出的话,且看潘璋表现再论。

    谁知,潘璋又拱手道:“县长县丞方至阳羡,不知这魏何二氏素日里欺压百姓为非作歹,还请县长允我查抄其府!还民膏粱、救民水火!”

    孙权颔首默认,孙邵便写下公书,令潘璋前去执行。

    前脚潘璋屁颠屁颠又狂拽张牙舞爪地招手离去,后见练师慢入座席中,叹道:“他与我临行之际,将门客尸身上的钱财搜刮干净了方才罢休。令他去查抄,我总觉着不放心。”

    “练师莫忧。”孙权柔声慰道,“长绪公书之中,应还有他人,许是,周谷?”

    孙邵捋须笑道:“公子睿智。”

    步练师浅声叹罢不再语此事,只道:“阿权识人断人,是我多虑。”

    孙权道:“他能借你而致见我,是才谋。而斫杀何恒钳制魏鹏,是勇武。品行差些倒是无碍,只要忠诚便是。”

    练师抿嘴微侧头,不与回应。

    孙邵见此,赶忙起身作辞,堂内只留有孙权与步练师二人,可气氛却安静得诡异。

    “练师?”孙权尝试唤道,并将绢纱取下,起身挪步至她身旁,

    练师侧身背对孙权,嗔道:“我已施泻药,你奈何引火纵之,至身于险境。”

    孙权知道故意纵火这事瞒不过练师,也知她担心至极,心中愧然不已,忙歉道:“是我不好,下次定提前与你……”

    “还有下次?”练师顿然蹙眉转身,气得脸颊微红,眸中盈盈星光,心牵之意毫无掩藏。她如何不知孙权是何意,可这实在是太危险。

    “不敢、再也不敢!”孙权连忙应声改口,像做错事的狸奴,垂首侧头,柔弱不能自理般喃喃:“练师,练师不要生我气……”

    “我……”练师蹙眉娇嗔,回眸又见孙权一脸无辜可怜般,真真是半点脾气也再没有。

    孙权展齿一笑,将头侧倾到练师肩上,叨道:“我决定在阳羡招揽侠士,养门客游侠。”

    步练师颔首道:“这是好事。”她点指将孙权的头推开,又道:“但是,你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

    孙权讶然道:“你还在生我气?”

    练师认真摇头:“我已承诺步骘,不会再驭兽斗鸭,抱歉。”

    孙权:“……”

    孙权倒吸一口凉气,连搞钱的目的都没机会说。养侠士门客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没了斗鸭赚的闲钱,可怎么过呐……

    她多少是有些气在话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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