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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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珠这会儿急得不得了,富察云依斜坐在庭院中的软榻上不说话,也不动弹。

    下人们找什么话,给她补填也不见她理睬。

    姑娘手里捧着茶杯,入春了,天气回暖,可夜晚也还是冷的,茶冒着热气儿,拂过她耷拉着的睫毛。

    似乎是受到冷意,姑娘终于有了动静,伸手抻了抻藏青色暗纹的斗篷,抬头望了望月亮,嘴张了张,又欲言又止。

    一院子的人现在就盼着纳兰明珠亦或是齐鲁,福临也好,都来寻她,也好劝劝她进屋去,外边儿冷,小姑娘这身子骨是受不得寒的。

    就这么见富察云依抬头望月不语了许久,凌珠正说着要去给她瞧瞧御药房的药熬得怎么样,富察云依偏叫住了她。

    “明日你到皇上那儿去请令,将李温带来,就说是给我看病的。”

    “好!”凌珠见她说话,愣住,随后应声。

    “进屋吧,外面凉了。”

    自从回翊坤宫,富察云依脸上没见多少笑容。福临惦记着的,这日下午就将宜安接进宫来了。

    “有孕在身便好好养着,何苦为难来看我。”富察云依脸上始终只是淡淡的笑。

    “府里也无聊,皇上体恤才让我来的,我也高兴。”宜安气色好多了,想来纳兰明珠是对她上心了的。

    “姐姐不比景仁宫佟氏,娘娘六个多月了才显怀,可见得是身子骨不大好的,瘦脱相了再。”

    “姐姐若是安心养着,肚儿大了,柳姨回来看着才高兴。”

    景仁宫娘娘的事儿宜安听说了,那是打心里佩服她,瞒着所有人将孩子保到六个月多实属不易,也许是有心不让肚子显着的,从前佟氏还是个大福晋的时候是没那么瘦的。

    “似龙的圣光绕身,太后与皇上想不在意也难。”

    宜安穿过宫门,望红墙上的杏树影子。

    “她若能如愿,甚是好的。”富察云依语气里透着未知,后宫哪是这么容易将皇子生出来的,何况产下皇子后还不算赢,你得让他活着。

    “主子,李温太医来了。”

    “让他来。”富察云依收起笑容。

    “见过宜安郡主,云依郡主。。”

    “起来吧,我让你带的东西都妥当了?”

    李温顿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这药来得太轻松,恐是有诈。郡主若放心,就交给我吧。”

    “你办事儿我放心。”

    “既然皇上许你回太医院,做事儿也方便多了吧。”

    李温低头道:“这事儿是不难的。”

    “甚好。”富察云依勾唇一笑,浅笑如同人间仙境,令人陶醉,她的笑容如同清泉流淌,澄澈而透明。

    双唇微启,笑意盎然,一抹淡淡的甜美之色在脸上荡漾开来,让人心生向往,情不自禁地为之倾倒。

    “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宜安不解,追问富察云依,只是姑娘死活不愿告诉她,无奈也就不问了。

    这次宜安倒是留在翊坤宫用膳了,前脚刚走,凌珠就紧紧关上了门,转头问:“主儿,李温太医靠谱吗?”

    前几日富察云依让她将李温寻进宫时,自己就想到富察云依要做什么了,只是事情太大,她生怕李温出卖富察云依,心里暗自下定了主意,若出了事儿,她全顶上。

    怎么也不能让富察云依丢了命。

    “靠谱。你忘了?当初他如穆察一般被人陷害,是阿玛救济的他,也是阿玛在皇上面前给他求情,他才能留在太医院。”

    “没有他不靠谱的理由。”

    “这也是为什么阿玛将穆察送进宫来时,他毫不犹豫就收穆察为徒。”

    “王爷倒是处处在给您留路。”

    富察云依扭头吃惊望着凌珠,再一想,确实是这样,打头开始,云亲王就在给她铺路,纳兰一家与云亲王父子三人沙场共战,是生死之交,所以纳兰府才会处处护她;齐鲁曾是云亲王的手下,又是亲戚,所以也处处护她;穆察是云亲王从战墟带回来的,有救命之恩,所以穆察将这条命还给了她;就连福临与太后一般也是因为云亲王的战功而对她好。

    “阿玛是善良的人啊。”

    提起云亲王,富察云依满眼都是温柔与敬佩。

    “他若是还在,我又怎会活得尔虞我诈。”

    李温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富察云依是再不关心了,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放心他,对他每日到御药房监督一事也没起疑心。

    只听每日到静儿宫里把脉的太医提到,她身子越来越弱,十天半个月的不见好,宫里都说静妃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富察云依这日溜达到坤宁宫,看门外多了侍卫,许是福临发了善心。凌珠手里拿了好些补品,富察云依领着她就踏进坤宁宫偏殿。

    静儿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血色了,瞧着确实像一个将死之人。偏殿没什么摆设,守着她的小宫女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对比从前她的奢华糜张,此情此景略显悲凉。

    富察云依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坐到她身边,半晌不说话。

    静儿睁开眼睛,瞧见是她,费力的抬起手指着富察云依,恨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

    “本宫用不着你可怜!”

    “谁说我可怜你了?我是来看你笑话。”

    “怕是活不了几日了。宫里都在这么说,我好奇是有多严重。”

    她是何等的骄傲,怎么能允许别人看她笑话,富察云依的话激怒了她。静儿红着眼,流着泪,静儿用尽力气指向门外,缓缓吐出一句:“滚!”

    富察云依轻轻一笑,在她看来是讽刺,当然,确实也是讽刺。富察云依弯下腰,低头淡然说话,似乎下药的不是她。

    “科尔沁不想让你活,对他们而言,你是一颗弃子。”

    “没用了,就该丢掉。”

    “那我就帮帮他们,早点儿送你走。”

    静儿瞪大眼睛,显然不信。

    “绰尔济表哥已经将两个女儿都送进宫了,至于是哪一个女儿登上后位,那就你猜了。”

    急火攻心,静儿猛吐了血,染在了梅色的枕头边。

    “孟古青,好好睡一觉吧。”富察云依闭眼不愿去看,狠心离开,却忽略了静儿想要拉住她的手。“来世再见。”

    静儿说:“我带着悔去找他了。祝福我,好吗?”

    她也曾对雅图说过:

    “嫂子,我会嫁给他的,祝福我吧。”

    富察云依离开没多久,紫禁城鸣哀钟,废后博尔济吉特氏薨。

    福临下令销毁所有关于废后的痕迹,甚至族谱上也没了她的名字,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将废后一生诉尽。

    “帝废后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女,昭圣皇太后侄,顺治八年八月册为后,十年八月降后为静妃,改居侧宫。”

    即便是早知道结果,富察云依心还是颤了一下,倔强憋着泪,回屋便换上了丧服。

    依祖宗的规矩,静儿逝世后该行丧礼的,可福临似乎是极其厌恶她了,走后不过第二日,静儿的遗骸便被拖到宫外的潜邸放置,草草请喇嘛诵经,科尔沁才来人将静儿接回家。

    福临本来是不同意的,这一次和硕贤妃是铁了心,日日上书福临,要求一定要静儿落叶归根,终究是太后心软了,不等福临下旨就答应了。

    “皇额娘,大清素来就没有后妃去世后送回故乡的!”

    “若不送她回去,你如何向科尔沁交代?”

    太后语重心长地吐出话。

    “太后,云依郡主来了。”苏墨尔进屋来。

    “让她进来。”太后紧着吩咐。

    富察云依得了苏墨尔示意,自个儿掀开帘子就走进去。

    “请太后安。请皇上安。”

    “用膳了?”太后招手让富察云依坐到她身边。

    “早早的就用过了。”

    富察云依依着太后身子坐下,笑着望福临与太后。

    “安布,外祖母有意差我回科尔沁。”

    太后皱眉,静儿刚去,她那哥哥心里指不定有怨气,富察云依若去了岂不是羊入虎

    “你怎么想?若想去便去吧。”

    太后能想到的,富察云依也自然想到了,何况此次去了科尔沁,纳兰明珠还是齐鲁都断然不会和她同去的,吴克善若有心害她,她也活不了。

    “京城人人都待我好。”

    富察云依低头浅笑,模模糊糊说出一句话来。

    太后欣然,她明白富察云依的意思了。苏墨尔领旨去给和硕贤妃等人回信儿,又送从科尔沁来的人出宫,在京城住了许久的绰尔济也一道回去了。

    与福临一同从太后那儿离开,俩人再怎么,这心里也有了间隙,难得能再聊开。两人一路沉默至御花园,福临先说了话。

    “你的生辰礼,内务府都备好了。

    “皇上有心了,奴才感激。”

    富察云依哑然,随后客客气气的回话道。

    “万寿节难得再办宴,朕想将宴上各家八旗子弟与各大臣家眷的名单交给你来拟定。”

    “奴才愚笨,唯恐办事不利。”

    “试试看。若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点事儿该办。”福临丢下了一句话,从小道与富察云依分开,背手踱步至远处。

    富察云依愕然,他这话究竟几个意思。

    福临还真是决定交给她做了,没多会儿,这李斛就将各王公大臣及家眷名单送了来。

    “主儿,皇上吩咐了,全凭您拿捏。”

    李斛低声细语的对侧卧在软榻上看书的富察云依道。

    “嗯。”富察云依鼻腔出音儿,算是应话了。

    李斛正等富察云依再有什么吩咐,富察云依突然将书递了过去,然后眼里闪着光,对李斛问:

    “李斛,你说蒹葭里的女子能美成什么样儿?竟让一个文人写出这样好的诗来。”

    “主儿,您万万问不得我这些啊!”

    李斛慌张,忙跪地磕头。

    “你起来!怎么不能问?《诗经》是好的!”

    富察云依生气,将书铺在桌上。

    李斛汗颜,只好换了一个说法:

    “奴才没上过学,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好与不好。”

    “皇上说你是他身边人中难得的学者,这会子你又说不懂了!”

    李斛见她纠缠不休,只好说道:“奴才读小书,若是大学问,您该去问问纳兰大人或是宜安郡主。”

    “那你走吧!明日我问纳兰明珠。”没有从李斛那儿得到答案,富察云依闷闷不乐,心里也只能想着明日问问纳兰明珠了。

    次日,纳兰明珠被富察云依惊得说不出话,就连小六都打趣着她。

    “郡主什么时候看这样高雅的书了?”

    “我什么时候不高雅了?”

    “是是是,小六说错话了,郡主最高雅了。”

    小六看她瞪眼,连忙拱手认错。

    “怎么会问这个?”纳兰明珠算是明白今早下朝后李斛拉着他时那个神情是为何了,没见过那个姑娘将情爱问给一个净身之人的。

    “我看蒹葭里男儿对那位女子如痴痴迷,于是好奇罢了。”

    “长相有多秀雅,我不知道,可他确实很爱那位女子。”纳兰明珠思考了一下,折中回答她。

    “谁拿《诗经》给你的?”

    “前些日子无聊,凌珠到书院去捎来几本书,我就对这本感兴趣,什么《大学》《中庸》的,太枯燥。”

    “你呀,还是看些四书五经吧,仔细皇上知道了。”

    “我不过好奇,也不会让他知道我看这书的。四书五经太过于枯燥无味,无趣得很。每每到太傅那儿去听讲学的时候我都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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