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操场的蓝天,干净,无云绵绵,景一清空,三两闲散勾肩挽手的男男女女换成一排起跑线上的人墙,站在里面,穿白色的短轴,胸前小别针挂红色号码牌的人,半弓背,以起跑的姿势。

    “纪悦可以吗?你看她好虚弱的样子。”警戒线外的女同学蹭着张雅琪,明眼都看的出她状态不对。

    “我劝过了。”

    “没用。”

    “她说她一定不会弃赛。”

    再难啃的骨头,她也绝不服输。

    纪悦咬紧下唇,像下定某种决心。隐约感觉腹部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瞟向裁判高举向空的短|枪,却被场外车道上经过的四个养眼的男生吸引。

    他们背影笔直,没有一人侧头,像没发觉这边水生火热的比赛,或许对旁人来说这并不重要。

    而她的视线则有重点地流落在最左侧的白衣男生的侧脸间。

    “砰!”

    霎那主席台上的女广播员开始激情澎湃地念到加油稿:“逆风翻盘,我们永不言败,高一三班的运动健儿们超越自我,勇往直前!赢得属于你的胜利,秋风会为你喝彩!”

    “纪悦!艹!你他妈真跑!”

    “同学!不能陪跑!”穿马甲服学生会站岗的男生手张飞快,用棍子捣腾戴威,你拦我追。

    “骂的也是你妈!”说罢,纪悦加快速度,甩他十万八千里。

    戴威被两名志愿者扣住,噼哩啪啦一顿输出,连蹬两脚,气得和草过意不去。

    “有种,你跑!跑不死……”“去你****”

    “还有几圈?”

    纪悦两臂摆得晃,跑的比走的慢,但就是没要停的劲。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不会真跑死吧……

    她还这么年轻。

    她还没有和……

    纪悦眼前昏花,没有焦点,都不知道经过了终点线,只是听哪位工作人员喊了句:“最后一圈!”

    最后一圈吗?

    跑道上只剩下了她。

    她听到了更大的呼喊,四面八方涌入耳,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声声加油化作一缕缕暖流。

    载过弯道,她就该冲刺了,现在人多聚集在与这个方向相反的终点,所以前方看上去,空旷,寂静,有个明亮洁净的身影,在等她吗?

    她来不及思考他是谁。

    “纪悦!加油!”

    是阮奕译。

    她不可思议道,她似乎把身上的力气全花在了眼睛上,记住,甚至是定刻这一瞬。什么都不重要了,排名,怨气,疲惫。

    抛之脑后。

    破涕为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也产生了怀疑,是出现幻觉了吗,他怎么在这?他不是在下面吗?

    没有解释,没有答案。

    一瞬间,不给她回头的机会,拼命冲破终点,嘴角噙着笑,晕了过去。

    纪悦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张雅琪,从她嘴里得知是戴威抱她进的医务室。

    算他还有点良心,但她现在喜忧参半,反复回想阮奕泽给她喊加油的那三秒,当时后面好像还有两个女生,似乎要给他送水。

    也可能是她凭空臆想。

    “我们是朋友吗?”

    “他为什么会给我加油?”

    纪悦没头没尾的对张雅琪来了句:“阮奕泽给我喊加油了。”

    “嗯?”“你在说什么?”“他给你喊加油?”“不可能吧。”

    张雅琪的反应和她预料的一样。

    话题莫名揭过。

    这次运动会,阮奕泽也报了比赛项目,男子四百米和团体四Ⅹ一百,高强度的曝光加先天性的外貌,他们四兄弟一战成名。

    据说四班有个从初中就开始爱慕阮奕泽的,不过有缘无分,一直是他邻班,要不是死缠烂打,阮奕泽根本不认识她,下午颁奖完闭,女生还给他塞了一袋子水果零食。

    纪悦后悔了。

    她为什么没去给他说声加油,事后连声谢也未道。

    思来想去,那么多人给她喊了加油,她有刻意去回声谢谢吗?如果不是他,恐怕这个想法都不复存在。

    所以她闭口不提,

    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好,

    她傻乎乎的认为,

    阮奕译不属于任何人。

    窗外的笑靥,顾盼生姿。

    倚门上高高瘦瘦,扎齐腰麻花辫,有着对甜美小梨窝的女生纪悦认识,七班班长凌彩馨,镇山后一次考试会以前一次考试的校排名为依据,划分考场,十月份期中考凌彩馨正好坐她左边。

    听不清她和马淑芬在说什么。

    只见她手里的那本蓝皮书移了主。

    马淑芬转身挑了下眉,朝纪悦的方向走来。

    停在中间,纪悦刚以为点什么就见她把书交给一边的阮奕泽。

    英文书微微拱起,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夹着某样东西。

    “纪悦,外面有人找。”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芜杂的心绪,引向走廊外,纪悦看着簇拥在圈人里的管薇,她初中同班同学。

    一双新疆品种的葡萄眼,标致的大美人,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你有加阮奕泽好友吗……”她像问错了,改口说,“你们总有班级群哈,把他联系方式推我呗。”

    纪悦小圆唇张了又合,她想回答第一个问题,说……有。

    她想炫耀。

    她没有显摆美的资本,

    没有最顶尖的成绩,

    没有璀璨的光环。

    而他们肯定猜不到,白天像陌生人八辈子打不到杆的两人。

    不仅互有联系方式,

    晚上还常做伴,

    探究同道大题,同走一条夜路,可以聊天时挨得很近,近到她也能听到他的心跳。

    记得有天晚上……

    阮奕泽给她讲数学压轴大题最后一问时,太近了,近的,她心思不能在一点题上,光顾着盯着人家看。

    “怎么不讲了。”

    她应该不是听到他声音第一时间问的,因为她是先发现他喉结没有滚动了,才霍然一惊。

    讲着讲着怎么听了。

    阮奕泽:“看好了吗?”

    纪悦听着他温柔的语气,又惭愧,又羞涩。

    “先弄懂这道题,不会的要是没弄清,只会越积越多,我一直坐在这,跑不了,可以慢慢看。”

    “好。”

    纪悦呀呀失语。

    -

    “好,我回去发你。”

    管薇:“谢喽。”

    她们笑着挥手,纪悦深知自己不擅长掩饰情绪,却也硬弯了弯眼睛,模糊了视线,那么多追求者,多她一个又何妨。

    为什么她不能表露心意?

    为什么?

    她小声地质问着自己。

    “咱年级这么多美女,就没一个让老大你这颗零下三十七度的心,怦然,砰!砰!砰!的啊?”

    “G哥懂屁,”与桌黑白校服相斥,窝中间穿红色体育队队服的邝伟智,绘声绘影,摇头摆脑,“亦泽——喜欢高高瘦瘦,头发刚好到腰,皮肤白,聊的来,总之,他得先和人家相处一段时间,再看有没有……那个感觉。”

    “老大自己都没你清楚吧!”

    “编,继续编!”

    “不信你问他!”

    “我和他,打娘胎里就认识,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一看就准。”

    坐阮奕译前面被叫G哥的男生,饶有兴趣,冲他扬扬下巴:“真的?”

    一拍即合,邝伟智得瑟的打个响指:“默认了。”

    纪悦坐回座位。

    她一条都对不上。

    受挫般地趴倒,歪着脑袋枕着手肘,掌底下恰巧压了本横格本,白色的字动圆铢笔竖立,挡住窗外的秋意,倒着笔帽一摁一摁。

    她哗哗写下:

    “分班,表白。”

    就听见G哥抑扬顿挫的声音:“那你看,我们班有没有准的?”

    邝伟智:“难…”

    没坚持几秒,她堵住耳朵,不耐烦地划掉。

    “不行,还是高考后再说。”

    不能受他们影响。

    纪悦像充满希望,蔫巴的小草重振起来,一把将书合上。阮奕泽翻开了米黄的考卷,在一个临近期末的夜。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还没看够呢?”

    他人坐的端正,头也不偏,转目流睇,对纪悦而言,她盯着的始终是张下颚线流畅的侧颜,应该是刚洗过澡急着出门,碎发一根一根噙着水散落额前,睫毛垂而密,半阖着眼,瞳仁犹如黑宝石。

    想琢磨,又怕他先看透。

    两个小时前。家中两位教授定了块双层八寸的生日蛋糕送到校门口,最后节课完戴威在教室分蛋糕,男生打奶油战,无人幸免。

    纪悦隐约闻到温和清新的谈香。

    她吖吖吱声:“头发湿的。最近大降温,还是快些吹干,别干冒了。”

    他无所谓道:“快干了。”

    纪悦小心指了指:

    “书。”

    水渍浸透黑字,像泛起一点点涟漪,映照纪悦的内心。

    她起身进到郑书源所在的房间。举目而望阳台防盗栏后的天,似海洋,深蓝,迷人,她按紧插头,对他伸出握着吹风机的手:“这个节骨眼生病,不划算。”

    阮亦泽看她,她眼神下意识躲闪,等人拨了插座,绑起线,飘逸的乌发又顺又软,左转右转波浪似的:“你的目标,不是只有戴威吗?”

    “?”纪悦不懂他意思。

    阮奕泽眉宇间流露“这还不明显”几种费解的意思:“课桌上粘的便利帖考试一次就换一次。”

    纪悦啊的一声。

    这种小细节,他为什么会留意到。

    三班教室,她的桌上一直摆着瓶撕了包装纸的矿泉水,用来帖她和戴威的成绩,换做旁人肯定写的会是心仪的大学、座右铭以此警示自我不要松懈。

    但并不适用纪悦。

    她活在浓厚的对比里,这是她的世界中一场必不可缺的角逐。

    她没接他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

    气氛微妙的像陷入冷战。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补习开始前手机会交给郑书源。

    纪悦视线偷偷瞄准阮亦泽手腕间的电子表。

    下一秒。

    唰的黑影持进眼底。

    整只臂膀横在她胸前,劲瘦的腕骨露出袖子一小截。

    这……让她自己看的意思。

    纪悦手还没点开按键,光是想到可能会碰到他手,无形的火就从脖根慢慢烧到两颊,与喝醉酒无异。

    [20:12]

    他的指骨像竹节,长长的,好有力量感。

    “20:12?”她手隔着他衣服棉料轻轻推开,轻声发问,“不科学呀。怎么才八点。”

    阮奕泽挑眸,收回手,无奈地笑道:“看反啦。”

    [21:02]

    电子表上的阿拉伯数字,正着看和倒着看没区别。

    纪悦真是如坐针毡。

    她今晚时间观念极强,时不时问下几点了。

    等待。

    给自己准备惊喜。

    镇山街一共有三家蛋糕店,只有中间一家小铺子夜里营业。纪悦隔着柜台一眼相中了块巧克力味的小蛋糕。

    店员将提手穿进她掌心,转身出门,阮奕泽似乎看了她良久,缓缓打量着透明袋子里装的蛋糕:“今天你也过生日?”

    “嗯。”她声若蚊蝇。

    有什么好心虚,腹诽道,因为“也”吗。

    “等一下。”

    纪悦听他丢下话,只身进了背后霓虹招牌下的那扇玻璃推拉门。

    冬至的前一晚,她中了张奖,提前预支了个生日愿望。不真实,但阮奕泽再伫立在跟前时,他又那么意气风发,笑对她一人。

    “满十六?”

    “嗯。”

    阮奕译变出根蜡烛,纪悦似乎从他如漆的眸中窥得一缕点燃的火焰:“十六岁,生日快乐。”

    “谢…谢…”

    她低头,双手合掌,许下心愿。

    呼——

    光灭了。

    心亮了。

    好像,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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