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因缩在“莉莉”的身体里,看“她”故技重施,在众目睽睽下踹了脚“欧文”受伤的左腿,这才不紧不慢走入狱警室。

    “A011号囚犯!”

    狱警的不满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莉莉”毫不掩饰对“欧文”的嫌恶之情。

    欧文倒吸凉气,却只能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低声道:“……你未免太过分了,多洛莉丝小姐。”

    “我一直都是这种人。”扶着门框回头,“莉莉”舔了下嘴唇说道。

    狱长室里非常温暖,扑面而来是在空气中沉默发酵,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意。

    正后方的壁炉中跳动着簇簇幽蓝色火焰,“噼啪”作响,正缓慢咀嚼硬木,吹出更多火星与焦炭,和通体黑金色的办公桌挨得极近,看得她胆战心惊,生怕引火烧身。两排书架镶进墙壁充当承重墙这一角色,每一格都用书籍刊物填满,厚重的地毯铺满所有缝隙,延伸至典狱长脚下——

    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斗篷人脚踩柔软无比的长绒羊毛地毯,洁白长衣垂落足踝,手执纯金烛台,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怪物,都更符合人类这一种族认知中圣人的面貌。

    摘下斗篷,纪兰因看见了一张清秀而雪白的脸孔,祂的发蓬白如羽,卷曲成一缕缕披在肩头,金带垂落胸前,双目静静看着两人,然后祂扬起右手的烛台,示意“莉莉”上前。

    难辨性别的身形与嗓音,没有凸出的喉结、没有隆起的胸部,宽松的服装遮挡了一切可来判断性别的性征。

    祂的笑、祂的嗓音全在迷惑愚蠢的感官。

    “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差,‘多洛莉丝’小姐,遇到什么事了吗?”典狱长故作关心姿态。

    “莉莉”磨蹭着挪了一小步,回答道:“如果你能让厨师多准备一些晚餐,我的胃会很高兴。”

    来到这里的每一天,“她”都很饿。如果没有镣铐的限制,纪兰因相信“莉莉”会把最后一点良知都抛下,向同类伸手。

    “欲望是不会被满足的,你也是,所以我驳回你的申请。”

    真虚伪。“莉莉”在心里小声咒骂。

    典狱长看着“她”坐在办公桌前,递起桌上红茶杯,等“莉莉”不情不愿接下,继续开口说道:

    “‘莉莉’……不,纪兰因小姐,到现在为止你都做的很好。你听得懂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对吗?包括那些无关紧要的可循环利用素材,早知道我该去准备一种你们无法理解的语言,来拆散你们的。”

    “你喜欢莉莉吗?”

    纪兰因的脊背滑过一滴汗,不等它自动滑进堆叠衣物的缝隙里,就被那纤细的手强行拂去,典狱长将她的头转向正前方,“‘莉莉’不会流汗,也不需要进食,你还是带给她太多影响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啊。”

    喃喃着说完,祂又将另一只杯盏放入“欧文”手中,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微笑:“还算喜欢你扮演的角色吧?吴越先生?”

    “除了‘奥菲利亚’,玩得最开心的人就是你了。得到与自己契合的角色当然如虎添翼,成为‘欧文’,享有‘他’所有的感情,才是成功的剧本该为人带来的。”

    “你满足于演绎欧文吗?”

    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再被祂强迫着贴近,肩头摩擦,纪兰因反感无比,奈何搭在肩上的手实在力气太大,左右挣不开,只能忍耐。

    “莉莉”的惯用手突然动了下。

    “现在,你们一人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好好想想吧,两位。”

    在问题得到妥善解答之后,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死的很快,纪兰因不想说完“凶手是……”三个字后含冤而终,但眼下拖延时间实非良策,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最关心的,当然是“莉莉”最关心的事。

    另一头的人还在思考,纪兰因就抬起了头,微微蹙眉道,“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只要你能杀光所有的阻碍,就能解锁Bad end顺利逃脱了。你要问什么,吴越先生?”典狱长毫不避讳地说道。

    “我很好奇你的身份。”吴越用指尖在她手背上有规律敲打,完全没管她能否听懂,“就算要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典狱长心平气和道:“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我看得见你们每一个选择引来的恶果,也有权利旁观你们的死……但是你们好像都忘了,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制止你们继续犯错。所以我选择了Load Date,也只能选择让你们继续睡下去了。”

    头顶被人抚摸着,遗憾与怜惜两种矛盾情感通过祂的手隔空在心上一滑一指,如技艺精湛的人偶师轻而易举勾出了两人深埋内心的某种情感。

    他在操纵他们的喜怒哀乐——就像那只无形之手从前所做的那样,不仅是短暂代替NPC的那段时间,还包括现实中真实经历的人生。

    手指滑到颈部,眼看要覆盖住人体最脆弱的后颈——

    也就是在这时,“莉莉”解开了手铐!

    袖中瓷片擦着祂的侧脸飞过,纪兰因匆匆接过身体管制,不等她沿原定路线撤离,凭空出现的劲风便卷着身体狠狠撞向书架,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脑阵阵剧痛,几欲晕厥。

    幸运的是,对方没有乘兴追击的意思,轻飘飘放过她,转头攻击一个鲤鱼打挺堪堪躲过的吴越。

    【还能动的话,先吸一口气。】

    【移开书,站起来。】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失去五脏二腑的后果是气血亏空,腹痛难忍,沿着小腹卷过浑身经络,难以起身。

    耳边杂音断断续续,纪兰因恍惚间跟着弹幕照做,左肋下方弹跳的痛感时不时打断她深呼吸的进程,等她能掀起眼皮,另外两人的针锋相对也已接近尾声。

    整间狱长室如狂风过境,被摧残得面目全非,满地都是木片与碎屑,头顶那盏水晶吊灯摇摇欲坠,随时有坠落风险。

    吴越身手果然不凡,只用地上三五片碎瓷就能和祂打得有来有回,箍着祂畸变腐败的身躯,几次差点被它掀倒,快要体力不支也还是维持住将祂按倒在地面的现状,朝她急声催促道:“快点……!我控制不了他多久!”

    典狱长高度腐败的体表如刺扎入眼帘,唯一还属于人类范畴的,只能是祂仍然纤细雪白,高傲扬起的颈项。

    纪兰因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口唇,鼻腔内某处的血管因外力破裂,异样的酥麻从鼻尖流经体内各处,不用看也知道,后背肯定是一片青紫。

    她搀着桌沿慢慢爬起来,双手颤抖得根本拿不起脚边的匕首。

    体内所有的的软弱、恐惧都在叫嚣着让她放弃,甫一碰到刀刃,纪兰因便被那汹涌到浑身战栗的眩晕感逼退,意识昏昏沉沉,脸上温凉液体滴落,涕泪横流。

    她根本拿不起刀,别说把它刺向别人了,即使闻到自己的血,也无法回避最真实的反应——呕吐,恨不能把自己已被摘除的胃也一并吐出来。

    利器、烛台、哪怕是字典,都不肯助她去杀死谁。

    【向莉莉求助吧?】

    脑中闪过秦麓湖的话。

    纪兰因抓紧这稍纵即逝的希望,在心里无声地呼唤道——

    把你最宝贵的东西借给我,只要五分钟……不,一分钟也好!

    ……莉莉?

    ——你会答应我吗?

    说到底,什么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吧?为了自己,没有什么不是可以被牺牲的。

    求生的本能在拼尽全力告诉她——如果再不站起来,如果再不振作起来,就真的没有往后了。

    她渴望的真实、她逃避的虚幻,都会随着自己的死化为乌有。

    于是她卷起了自己的衣摆草率擦了擦高高肿起的下颚,蹒跚着走到房间正中央,动作轻柔地掐住了祂的脖颈。

    怕用不上力放祂逃掉,改为坐在了两条手臂上,纪兰因学着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圣母环抱着熟睡婴儿的方式——最容易杀死谁的方式,双臂如巨蟒交错缠上祂的颈项。

    果不其然换来剧烈反抗,典狱长像条被强行固定在石板上等待献祭的鱼,手脚并用,意图挣脱她的束缚,踢、咬、掐,哪怕是非人之物在被死亡的恐惧支配的临终前,也会无所不用其极,丑态百出。

    死亡一视同仁,众生平等,使一切暴露原始面目。

    “咳、咳咳……”半张脸已完全感受不到知觉,纪兰因深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发力绞紧了掌下的纤细脖颈,带着祂的身体向后仰去,额角青筋绽出,用力到全身开始发痛。

    她要把自己变成一条绳——系在他颈间的上吊绳,哪怕有尸液濡湿前襟,给予五感最真实而残忍的反馈,不断提醒自己正在与腐尸相拥的事实,纪兰因还是咬牙抱住了祂。

    脆弱的颈骨发出哀鸣,等到她找准颈动脉的具体所在,身下躯体的震颤瞬间减弱,无限趋近于零,祂的意识也被纪兰因困在怀中用力缩紧。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力气,可以把人抱到骨头都“嘎吱”、“嘎吱”响,竞相摇尾乞怜,哪怕濒死受害人的指甲陷进肉里都不曾放开。

    请你去死、请你去死……黑泥一般的情感支配了大脑,她说不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出于自保求生,还是单纯在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痛苦。

    大约七八分钟、或者更久,纪兰因松开了手,她倒在坚硬的地面,胸膛剧烈起伏,第一时间爬开了还有微热余温的尸体。

    祂的脸因窒息呈现一层崭新的青紫,双眼凸出,直愣愣望着天花板,嘴唇外翻,露出底下一截快要被嚼烂的软肉,色如胭脂,又像被揉弄过度的花泥,单单从外轮廓,很难联想到曾经作为舌头在祂口中搅弄风云。

    无论怎么看,祂都已经死去了。

    ——确定不会复生吗?五指下意识来回划着地面,过呼吸的后果是痛感愈发清晰。

    “……要我搭把手吗?”青年推了推眼镜,他的鼻梁骨断了,歪歪斜斜像截长错位置的枝杈,扭头吐了口血,用典狱长的袍子擦干净掌心,才把手伸向她。

    纪兰因没有错过,血泊中还躺着他半颗牙。

    没有矫情,大大方方由对方拉起了自己,纪兰因把额发拨到另一边去遮住自己破皮的面颊,抽了抽鼻子,麻痹感仍未散去。

    她看着自己的手,雪白而纤细,柔软无骨,它是纪兰因在百般“宠爱”下长大的、没有过从事任何体力劳动,也没有参与过家务的象征。

    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也是这双手,刚刚夺走了一个生物的性命,掌心每一条掌纹里,都蜿蜒着混杂交融的血。

    ——真神奇。

    视线上移,纪兰因对上青年的眼睛,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一语未发,开始找秦麓湖提过的犯人名单。

    莉莉借给她的到底是什么,要解释其实很简单。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哪怕手无寸铁,只要怀抱着必须要杀死人的念头,就能被她拥入掌心的——求生本能,一度制止了身体私自做出的逃避行为。

    决心真可怕,坚定地要谁死的自己也一样可怕。

    胸口传来麻痹感,纪兰因揪住囚服深深吸着气,头一次觉得呼吸是件幸福的事。她挥散不必要的杂念,干脆用小腹抵着那张办公桌站稳,开始和吴越一起翻找有用线索。

    终于,纪兰因的手碰到了张褪色的羊皮卷,用排列整齐的艺术字誊抄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完全无法读懂这几行蚂蚁的周越很有自知之明,将站位让出,转而去研究那具尸体。

    反正眼下的心腹大患已被解除,他们暂且是安全的,时间甚至可以说很是充裕。

    安、玛丽、伊莎贝拉……多洛莉丝。

    纪兰因的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又一个单词:

    “杀人、偷窃、欺骗、纵火、投毒……”

    以及——

章节目录

我那不存在的丈夫[无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onioer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onioer并收藏我那不存在的丈夫[无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