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乾走过三楼的茶餐厅时,林慕南正坐在餐桌前,桌面上有佣工精心搭配过的夜宵,林慕南只沉凝着,没有用餐。

    “南南,在这愣什么呢你?”

    林慕南回过头来:“爸爸……”

    林靖乾走近,视线略微倾斜:“嗯。怎么不吃?再愣神可太晚了。”

    “爸爸,有人说动物能辨别好人或者坏人,可今天金刚对太翁特别戒备,太翁绝对是好人的,对吧?”

    “对啊,”林靖乾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肯定答案,缓口气又说,“太翁是个好人,但好人也是复杂的。”

    林慕南被这一关子卖得心里痒痒,催促:“说具体点。”

    “还具体点呢!现在几点了?你不睡觉,明天不干正事了?”林靖乾佯装冷脸,转瞬又笑了,“不敢一个人,今天可以跟爸爸睡。”

    林慕南不理这茬了,干脆利落地扭头朝自己房间走。太翁大节受林靖乾认可,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转过楼梯口,一道清脆的嗓音叫停了林慕南的脚步。

    “南哥哥——”

    林慕南顺着音源去看,杨晚儿站在楼梯的顶端,隔着数级台阶,向下凝视着他。

    林慕南上前去迎杨晚儿,隔着数级台阶的梯度差,与杨晚儿视线齐平时候,停顿了下来。

    小姑娘对着林慕南露出的笑容像盛开于从未被污染过的净土里,无辜而娇美,而那双像高山湖泊一般的澄明眼眸却像连接着幽窅不测的秘境。

    林慕南发现杨晚儿对自己实在过于关注。大概七岁还太年幼,小姑娘的目光所望不远,认知面也有限,心是小小的,装下的人便那么地有限,自己被她优先安排进其世界里,受尽瞩目,时常觉得心都要被她煨软。

    “小晚,你,还没睡啊?”

    “我等你。”小姑娘回答,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讲故事也可以。”

    “讲一个也行。”林慕南笑了,拾阶向上,朝杨晚儿走近,“容我想一会儿。我先带你回房间。”

    杨晚儿朝林慕南伸出了手,只握住他的食指,随着他调转过方向,慢慢走回房间,目光未朝向前路,而总是瞧着林慕南的脸庞,乖巧地说:“南哥哥,今天的故事,我留着明天听。”

    林慕南心里熨熨帖帖地,一口答应,说:“好。”

    次日2026年3月29日,是林慕南16岁成年日,天佑庄园的喧嚣比哪一天来得都早。

    林慕南日出时分起床,做完例行清洁工作,用了一点门口壁龛保温柜里的早点,穿上外衣,走出主楼。

    庭院里每张石桌都铺了绸缎桌布,摆着绿植和酒水糕果,阳光从左前方扑来,抖落在一片红红绿绿之中。

    大门口陆陆续续地有车辆开进,西位的迎宾楼里也不时有留宿的远客三三两两谈笑着从楼内走出。

    林慕南站在台阶上睃巡一圈,很快找到了正与人交谈的林靖乾,下台阶想朝他走去,又迎面碰上唐幽人。

    唐幽人一袭黑长裙,孑(jié)孓(jué)穿行在人群里,漠然睥睨着周遭。她步履很慢,那身长裙触及踝骨,一波一波轻荡,钻石耳坠和铂金翡翠项链同她苍白的皮肤一道,在明媚阳光里含藏一方寂静亮泽,愈发华丽,愈发清冷。

    林慕南转而朝着唐幽人走近,一路偶有人和他目光遇上,熟识的林慕南都喊声称呼,陌生面孔则点头致意。

    唐幽人站定看着林慕南,露出一丝微笑来,像覆雪的山头涌流出一股岩浆,从太阳似的金光灿灿,缓缓冷却成灰白、黄褐、苍绿,或许懂得其形成的人,从其冷厉中会幻想出逝去的热烈。

    林慕南忘不了不久之前唐幽人在暗室对他的那一跪,那一瞬间涌上的对这个女士的悲悯,至今也未消散,甚至愈发浓稠起来。

    “世伯母。”林慕南率先开口打招呼。

    唐幽人点了点头:“南南,恭喜你。”

    “谢谢世伯母。”

    “小晚呢?你看到她了吗?”

    “我从早起还没见着小晚,应该是白荷在带她,我帮世伯母找找。”

    “不用了。”唐幽人好似并不十分关注林慕南答复的内容,紧接着林慕南话音,自顾自地公布她的规划,暗含敦促,“这次我会在沥央多逗留些日子,等着办好了收养手续,带上小晚一块走。”

    林慕南只能陪笑,打着哈哈:“世伯母你这也太着急了。收养孩子不是小事,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南南,这件事你务必帮世伯母关注着,抓紧给办。我和你归世伯助养小晚就快满一年了,最迟再有十来天,我有权得到答复。”唐幽人的话已经很不客气了。

    “对不起,世伯母。这样吧,你要答复,我现在就给:我会慎重征询小晚的意见,只要她愿意,就按程序办。”

    “收养小晚的事我不过提这么一提,再急也不能选今天商讨。”唐幽人也不在这里纠缠,“你去忙吧。”

    “那世伯母请自便。”

    唐幽人点了点头。

    林慕南转过身去,放眼长庭,左门车辆正在开进来。

    左菁华与其双亲左宗后、刘芳馥三人在庭院中央下了车,司机将车辆开去停泊。

    几位长辈自然地聚向一处寒暄。

    左菁华找到林慕南,就朝他这边走过来:“想什么这么入神?”

    “归世伯母又在催要小晚了。”林慕南苦笑,“这事明天再说,走吧,去长辈那边打个招呼。”

    林慕南两人走过去时,左宗后、刘芳馥夫妇正同林靖乾说着话,旁边还有卞国国防部长康力夫,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同样出身宗门世家,说起话来洒脱随性:“呦,咱们小公子过来了啊!叨扰了哈!”

    “康世叔早!仰赖诸位长者捧场了。”林慕南顺势给康力夫及在场长辈问好,“左世伯早上好!芳姨早上好!”

    这次诸多世家子弟由天佑庄园攒聚而来,按主从顺序,左菁华在林慕南问好之后,随即也开口跟林靖乾和康力夫问好。

    康力夫又是潇然说笑一番。

    刘芳馥拿出一支锦盒朝林慕南递过来,说:“南南,芳姨给你成年式的礼物。”

    “芳姨,按惯例礼物只收九份,名额已满,你心意我知道,”林慕南没接锦盒,就着锦盒把刘芳馥的手往她自己怀里推近些许,抬眼去看林靖乾,“再收可有借仪式敛财的嫌疑啊!”

    刘芳馥哭笑不得,也看林靖乾。

    林靖乾说:“令出惟行。”

    这就是尊重林慕南的意思,认同不再收受礼物了。

    刘芳馥面露难色。

    林慕南打过招呼就想撤,同时换了话题:“爸爸,世伯,世叔,还有芳姨,你们说话吧,我和菁华先去礼堂了。”

    林靖乾点头放人:“去吧。”

    于是,林慕南和左菁华便聊着天往东礼堂走去。

    当前东礼堂内的大环境主要由弱光灯营造,花烛点染增色,又有圣咏慢唱,安防无人机穿梭巡视着,人进入环境里,不由得会肃穆起来。

    林慕南和左菁华两人穿过熙攘人群,往人影寥寥的室内山水造景带而去,濒临浅水,小驻着,倚栏私语。

    探员朱磊在天佑庄园的嘉宾之列,放眼寻见林慕南身影,找上前来:“两位小公子在这里呢?”

    “朱探官早上好。”林慕南说。

    “早。南南,你之前委托我调查一起校园霸凌案,我们排查了校园内外以及受害人回家路上能够找到的所有录像,截取出大量暴力欺凌场面,我们还收集了沥央第五基础教育学校一百一十七位同学的声音口供和文字口供。你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左菁华从旁补充说:“左记医学研究院可以出具验伤报告和凶器水瓶上的指纹证据。”

    林慕南说:“这些证据,由茅文保律师出面,交给徐禹航家属吧,同时提供一些法律援助。朱探官你先跟茅律师对接一下,随后我会再跟茅律师沟通。”

    “没问题,我这就向茅律师交接清楚。”朱磊应承,随即便动身欲意去办差事。

    林慕南说:“近年来,多次得朱探长表兄弟两个鼎力相助,我借一会儿的简餐聊表谢意,但是预先请朱探恕我招待不周之过,朱探自己招呼自己。”

    朱磊稍一迟疑,说:“小公子客气了。”

    商妥徐禹航校园霸凌案的问题,林慕南和左菁华又在山水造景带逗留时许。

    杨晚儿从远处跑过来,牵林慕南的手,白荷跟着她,默默地从旁照看着。

    林慕南低下头来,对小姑娘说:“小晚,唐妈妈刚才还在找你,让白阿姨陪你去找妈妈吧,好不好?”

    杨晚儿眼神暗了暗,点头说:“好。”

    “白姨,”林慕南转而对白荷说,“你带小晚去跟唐幽人女士打个招呼。”

    “知道了。小晚,你跟我来。”白荷应了林慕南的要求,带着杨晚儿而去。

    观礼客已经尽皆入场了,邓黎过来提醒:“南南,华少,仪式时辰就到了,去主席台那边吧。”

    林慕南答应,几人便一同往主席台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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