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护城河畔的柳树把影子投入如镜的水面,薄雾散去,天空更加湛蓝,有几颗残星,本属于夜晚,也挂在了晨空里。

    车辆突然穿越了一片纷乱,张明昆透过车窗远远看到了徐禹航,初始没想再为他停下,结果车辆硬被曹暄妍拦停下来。

    “这……哥,在这多耽搁会儿肯定会迟到的。”

    张明昆寻声看向张晴蓝,顿了顿,掏出林慕南所赠与的那枚具备出入天佑庄园权限的芯片邀请卡,转托与她:“晴蓝,这是你林哥的成年仪式邀请卡,你去一趟吧,我不去了。”

    兄妹俩谁都没关注的曹暄妍,从旁眼睛一亮。

    做了取舍之后,张明昆朝霸凌现场奔过去的动作很迅疾。

    曹暄妍没随其离开,留下来含混不清地同张晴蓝说道:“张师妹,林同学的成年仪式,咱们五校的同学里,受邀的好像只有那么几个,比我们年级低的恐怕就你自己了,他待你真是特别。”

    “我林哥人好,你们教室在同一楼层,见面机会多,你肯定了解。”

    “是啊。咱们结伴走吧,别迟到了。”

    “好啊,师姐你上我们的车。”

    当初在自习广场,张晴蓝独自在唱柜里,远远地看过两拨人同桌用餐,知道曹暄妍跟林慕南等人聊了一晚上,不疑有他,就招呼曹暄妍上了自己和张明昆原本搭乘的出租车,结伴前往天佑庄园。

    邀请卡一接近门禁就有感应,门卫说:“小公子说了,持卡人不必核验,直接放行。”

    这就是曹暄妍出现在天佑庄园仪式现场的原由了。而巧借张明昆手中的芯片邀请卡进入林门,其实是叶弦歌为她出的主意。

    距林慕南成年仪式大约两周之前,沥央五校,挨临图书馆的实验楼,凭窗,叶弦歌居高临下,看到了林慕南把芯片卡交给张明昆的动作。

    原本小小一张卡片,远远地从三楼望下去,并不能望得那么真切,可恰巧,叶弦歌家里经营玉石生意,她的早已经从工匠转至商人的父亲亲自接了这枚芯片卡的玉衣雕琢活计,这么高规格的作品是有电子编码的,随着手表上感应灯的亮起,只影影绰绰地瞧上那么一眼,卡片的一线光闪,就吸引了叶弦歌注意,所以她才那么耐心地一直盯着两人瞧,并在随后,目睹了林慕南和张明昆两人出手制止阴余庆团伙霸凌徐禹航行径的整个过程。

    叶弦歌认识曹暄妍,是在由谢呈祥执掌的围棋兴趣小组里。

    曹暄妍热衷于结交权贵,叶弦歌常和她一道玩,是十分了解的,随后在围棋兴趣小组活动的时候,随口就给她出了主意:“你不是想要结交权贵吗,林慕南的成年礼现场有得是。张明昆有入场权限,跟着他,不用请柬就能进去,你可以试试。”

    “张明昆能帮我吗?”

    “张明昆不能,张晴蓝不是你的迷妹吗?”

    随即,叶弦歌便帮曹暄妍设计了利用徐禹航去留下张明昆,进而取代张明昆混入林慕南成年礼现场的计策。

    计策实施得十分顺利。只怕很多命运的轨迹因这一计划的实施要发生偏转。

    经过复盘,张明昆缺席自己成年仪式的问题,林慕南不光得以释怀,而且大受安慰,只是有个隐忧并没有对张明昆说。

    堂伯林怀中三番五次找自己说情,希望不要对阴余庆的罪恶行径那么穷追不放,自己是提了建议要他们去征求受害人原谅,争取私下和解的,现今徐禹航又遭到了围堵,阴余庆虽未露面,然而他与暴徒既然一日做了同伙,就难说毫无干系,而霸凌双方如若协商不成,恐怕又要多生周折。

    事实上,正如林慕南所担心的,徐禹航再也无法将原谅霸凌分子的话说出口。而后续的对峙中,阴余庆根本不承认又围堵过徐禹航的事。

    只是,恩怨积累至此,即便阴余庆并没有说谎,也没有人认同他所声称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于是,准备原谅对方也放过自己的徐禹航,在这次受辱以后,彻底失去了疗愈自己的机会。这是后话。

    “想什么呢?”留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空白,张明昆开口问道。

    林慕南说:“中午一起在附近商场吃午餐吧,想吃什么,我请。”

    “我妈想请你和菁华去家里吃饭。”张明昆借着这个话茬,转而提议,“要不,现在就走吧,择日不如撞日。”

    “估摸着时间会比较赶,下午冯鉴知教授还要继续讲座呢。”

    “你如果不想参加,我们先走。”

    “那我问问菁华。”

    左菁华自然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张明昆便暗自地给母亲田复好发了条消息:“中午我带南南和菁华回家。”

    这天,晨起晴,午时风,天气变得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临到张明昆家巷口的转弯处,总是安扎着一个修鞋、修包、配传统机械钥匙的流动摊铺,两个中年男人在漫天风尘里拾掇收摊,一个转着轮椅,一个步履匆匆。

    左菁华自动在修配摊前将车停下。

    张明昆抢先下车,林慕南和左菁华随即也跟着来到修配摊前。

    忙着收摊的两个中年男人不是陌生人,摊主是张明昆一家至交,被张明昆兄妹唤作平叔,不良于行,但仿佛有着无穷的智慧,为平叔奔忙的男人更是熟人,张明昆的父亲,张树勋。

    “复好要让我煮饺子来着,我说来帮老平收摊,正好逃过这个活,哈哈。”张树勋在那里边装车边同平叔说笑,弯腰拿起的折叠马扎被一只手接过去,张树勋抬头,看见了张明昆,就着清朗笑声招呼儿子,“呦,明昆回来了?”

    “爸,平叔,我给你们帮忙。”张明昆说,撸起袖子帮忙拾掇摊上的工具物料。

    林慕南和左菁华也跟着上手帮忙。

    张树勋抱起平叔将他往电瓶工具车的驾驶位放,完事了一转身才看见林慕南和左菁华,脸上讶然而有喜色:“呀!娃儿呀,你们都来啦!快放着放着,我来就行。”

    张明昆动手去收平叔坐过的轮椅,张树勋按住他的手腕阻止,着急说:“这风大,明昆,带你的小客人们快先回家,别在这吹风了。”

    林慕南开口说:“张伯,我们一块收,收完一块回家。”

    “呦,那赶紧的,你们几个娃娃呀!”要是就此僵持起来势必更费功夫,张树勋便由他们去了,随后动作节奏明显快了许多。

    待几人七手八脚地把东西全装进车里,平叔已经启动了他的电瓶车,张树勋熟稔地坐到平叔旁边,一手攥着座位边缘护栏,一手搂着平叔肩膀确保不至滑落车下,嘴里闲然哼起了小曲,风声高高低低地为其伴唱。

    这个平叔名为晏平生,是张树勋的半生至交,早年瘫痪,平日里靠篾编以及经营这个流动修配摊铺为营生,张树勋近二十年里每天下班陪平叔出摊,入夜帮他把摊子收回去,中午还会特意来为他送餐,无关四季轮回。

    这天午时山雨欲来,张树勋午间休息时就直接来帮平叔拾掇着回家避雨了。

    午餐时分,雨果然下了起来。

    天色昏黑,屋里开了数盏灯,张明昆帮着母亲田复好端盘上桌,田复好一边忙活着还一边跟林慕南和左菁华说些体己话,间或招唤张树勋给娃娃们端上些什么汤茶果点。

    几道餐前茶点,能看得出,田复好的烹饪料理水平非常地不错。

    室外雨落如瀑,雷电轰鸣,室内一片冰心共一方祥和,主人欢歌笑语以遇人,客人是无可质疑地被欢迎着。

    从旁照量着菜品上桌得差不多了,张明昆边动手摆凳,边提醒:“平叔,爸,先吃着吧。”

    “哎!南南、菁华,坐下吃饭。”张树勋立即响应,去搀扶平叔同时还挥动着另一只手,比比划划,“饿了吧你们?快坐下!”

    林慕南想要上前搭把手,被张明昆摇头制止了:“没关系,不用帮忙。”

    饭后,雨还在下着,但雨势已经小了,一家人撤下碗盘,换上茶点。

    田复好闲下来,坐到茶桌跟前,跟林慕南和左菁华说:“坐着消消食,一会儿累了就去明昆屋里睡一会儿。”

    “好姨,关于是不是给晴蓝一些专业的音乐教育,这件事家里应该讨论过了吧。”林慕南说,“我前些天也跟音乐大师雷修先生提了晴蓝,如果咱们这边没有意见,我就安排晴蓝见一见雷修大师,万一缘分不够也好尽快再找别人,你和我张伯、平叔你们怎么看呢?”

    田复好和张树勋对视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南南,好姨代表一家人谢谢你。对于晴蓝的培养问题,本来该做爸妈的张罗,现在却让你来张罗,我们失职了!张家从来没出过艺术家,明昆脑子聪明,自小所爱的也是中规中矩的科技,我们在艺术上没有门路,也掏不起那个开销,所以本想让晴蓝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好好读书的,至于那些泛泛而高深的东西,等她将来日子安稳了,再体验不迟。”

    “我听明白了,理解也尊重这个选择。”

    田复好摇了摇头,掏出了一张银行卡:“但现在,既然你帮晴蓝争取到了这一步,这是十万块钱。明昆说了你找的必然是顶级大师,如果一周一节课的话,是需要这么多钱的。让明昆和你先去把学费交了,不够过段时间咱们再补。”

    林慕南赶紧说:“不是,好姨,不管是雷修大师还是别的老师,无外乎我家的世交,学费是不可能收的。”

    “南南,真要不收学费,是要用其他的形式偿还的。金钱有价,但人情不可估价。”

    “真的不行,好姨,你知道我是好心,但要是这样,这不成绑架你掏这笔钱了吗?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不是。南南,培养孩子,是该多想一步的。所以,这事,好姨拜托你了。”

    林慕南苦笑:“好姨,你真是给了我一个艰巨的任务。”

    平叔说:“你这学费是第一波,第二波我出。”

    直到平叔走至身边,声音在耳畔响起,林慕南才蓦然发现,平叔是自行站起身走着过来的,目光突地震动一下,平叔在佯装瘫痪吗?

    不由自主地看了张明昆一眼,林慕南很快反应过来,平叔这是用了智能假肢。

    紧跟着平叔话音之后,张树勋说道:“那怎么行!”

    平叔笑道:“怎么不行?你不还让俩孩子养我老呢嘛!把我这俩孩子培养好了,我不能更好地养老吗?”

    “绝对不行!”

    “那你要跟我分这么清的话,明天也不用来伺候我了,别看我瘫了二十多年,我仍然不承认我就是只能拖累别人、不能产生价值的废人!”平叔说着打开智能假肢就往外走。

    “本来你也不是啊。不是,你怎么又用上这东西了,今天已经用得够久了!”张树勋赶紧追了两步,赔笑着一块去了别间。

    田复好也笑着起了身:“你们年青人自己玩,我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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