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的前一天,林慕南整个地全都待在天佑庄园,也不上课,也不外出,甚至三餐也不准备去餐厅吃。

    林慕南套内书房门外配制着挂壁的小型保温柜,每轮出餐后厨房都会更换里面餐品,一人份的简餐,清淡而适量。

    对于林慕南久违的闭门不出,金刚是最高兴的,整天地依偎在林慕南身边,缩着脖子,眯着眼睛,等待被抚摸。

    林慕南自己吃饭都很简单,喂狗反而不厌其烦,投入了大把时间。

    直到再投给金刚的肉干被小猎狗嗅了嗅即弃置一旁,林慕南才洗了手,靠坐在飘窗榻上,翻看相册里的老照片,太阳在云层里穿梭着,天色时明时暗。

    十点钟,邓黎敲门进屋,端来了上午茶。

    林慕南寻声抬头,顺着光的方向,室内略显得昏暗:“阿黎?”

    “南南,厨房综合考虑近三两天来三餐营养素数量和配比,给你准备了这些零食。”

    林慕南合上了手中的相册,示意挨近飘窗榻的茶桌:“谢谢你,阿黎。麻烦先帮我放到那里。”

    邓黎放下了托盘,但并没有离开:“南南,今天风力刚好,你想去钓鱼吗?”

    林慕南看了一眼窗外:“风力确实刚好,又多云,这个时间段鱼的觅食也算活跃,阿黎,你叫上阿甲去碰碰运气吧,我就算不钓,也要拿你们钓上来的去求厨房给咱们做了。”

    “南南,你是不是累了?”邓黎站在原地,又说,“今天午睡一会儿吧,可以睡长一点,到晚餐时候再起来,天气预报说下午阵雨,下雨的时候睡觉尤其好。”

    林慕南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了,这是艾草香,”邓黎放下托盘的时候,手里就一直拿着一支香,到这里提议说,“给你点一支好吗?”

    “艾草香?”

    “李老师送来的,昨天上午,那会儿咱们外出去买粽子了,所以没有碰上面。”

    “那她也没见到靖乾先生吧?”

    “靖乾先生整天都没在庄园。”

    “知道了。点一支吧,劳烦了。”

    邓黎进来之前,安室利处;邓黎出去以后,满室馨香。

    艾草袅袅烟气,温和而有穿透力,使人心清,又添雅韵,似乎颇适于读书与修道。

    林慕南移身到了书桌前,打开指端拟幻屏,调出了他无数遍读取过的“和影长名单”,关键一级十一人中的第九位,赫然就是阴法箴。

    人生万千因缘之线,生生灭灭,总有些人在那里,就是绕不开的环节。

    下午果然有一阵雨,下起来时林慕南正在读书,《文物学》,沥央大学考古专业教材——前一天跟骨贝声系考古队队员们一聚,蓦地让林慕南意识到,他自己顶着一个名誉职位,应该是有义务培养匹配技能的。

    这一天好像很长很长,时间的步履缓慢而悠闲。

    雨后的彩虹还没有完全消退,指端社交板响起收到留言的声音,消息来自邓黎:“南南,来吃烤鱼吧。”

    林慕南回复:“好。”

    一开门,邓黎就在门口,朝着林慕南咧嘴笑:“我都没敢敲门,怕打扰你。”

    “我能被打扰到什么!只是看停了雨,又看了一会儿彩虹。厨房给你们烤了鱼?”

    “是阿甲烤的,快熟了,特别香。”

    “阿甲的手艺?那赶紧去尝尝。”

    夏至日,沥央城郊午汤山农场八百里紫草田,出尘道人阴法箴如约而至。

    这天阳光格外明媚,在田地里播撒了盛大的光明,有些花朵探出了头,在叶片间若隐若现。

    阴法箴由邓黎引领着,从浓郁的绿意中走来,率先朝林慕南开口:“林小公子,久违了,没想到真的还有这次接洽的机会。”

    “因为宙和先生的缘故,我和大师早就间接地有着渊源,要我登门拜访也不为过,三个月前那次,之所以拂了大师的面子,是因为初次见面,我对大师是有些意见的。”

    “意见应该有,我举止失据,枉顾了你的意愿。”

    “最主要的是,你让阿黎为难了。”

    林慕南这句话说的,神色语调都不像作假,阴法箴一愣,看了看身旁邓黎,后者始终微低着头。

    林慕南进一步又道:“我早说了,你托阿黎的媒,约个正常的地方,我不会避而不见。”

    “简单接洽解决不了问题,林小公子,这会儿也不必再瞒你,那天其实我想强行带你走来着。”

    邓黎脸色大变,解释:“南南,起先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林慕南说,“这是我对大师的第二点意见。如今三个月过去了,我仍然不可能跟你走。但我想,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也许还有中间路线可走。”

    “你现在还完全不知道我面临的困境是什么?”

    “确实不知,都说了我不想让阿黎为难,还是请大师亲自作答为好。”

    “假使你真去为难这个小助理,最终也没什么用,他并不了解内情,那时候,他不过脑瓜一热,受了我的蛊惑。”

    “所以终究还得大师来把牌打明。”林慕南说,“大师还是说吧,看在你也曾为宙和先生传道解惑,道义之内,我尽力助你。”

    “林小公子此心可诚?”

    “大师实在是多此一虑。到了现在,想必大师也明白,没有我配合,你利用不了我。”

    “话说得这么尖锐……”阴法箴苦笑,“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大师不如坐下,喝着茶说话。”

    室外观景的茶桌上备好了茶水糕果,邓黎见两人入座,赶紧上前来服务,分餐和倒茶。

    “你一定听说过,婀芃教的教主都是天定的,两个天选之子无尽地轮回,如左脚和右脚,交替轮换着上前走。”阴法箴对林慕南说道,“林小公子,你是在上任左教主去世时候出生的,再加上大祭司算出左教主转世后出生于东方大富大贵之家,如此一下子就锁定了你。现在,接替左教主的右教主再入轮回,就该由长大成人的左教主领导教众了。”

    “你指的是‘我’?我是你们婀芃教的左教主?”这套说辞着实让林慕南意外,脱口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十六年前,大祭司经过推算,锁定了左教主转世后,派我作为教内长老登门探望,在你舅舅的引荐下,我见到了你的父母和尚在襁褓的你。就在我刚刚说明了情况后,晓闻女士立即一口咬定你不是转世灵童,靖乾先生赠食我一枚添丁喜蛋,委婉将我送出天佑庄园。因为那次无功而返,时至今日,教友们都还以为没有找到左教主。”

    “现在,隔了十六年,你突然说我是轮回在世的左教主,你的婀芃教众能信服吗?”

    “当然,我们有完整的原始档案。”

    “所以三个月前,你原想强行带我回去做这个‘左教主’?”

    “林小公子,只要你能上位,很多不必要的纷争自然就化解了,而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以后,你可以选择再隐退。”

    “只要我一入婀芃教,自然而然就能平息一切纷扰,不费吹灰之力,是吗?”林慕南问,不等阴法箴回答,接续着又问,“不管是权还是利,还是分裂的信仰,因为有了我,相关的利益团体一下子就能全都放下,就像顿悟了一样,是吗?”

    当然不可能!不经过一番激烈角力,怎么可能天然就有井然的秩序!

    阴法箴说:“你足够地有威望。”

    “用威望解决问题,没那么简单吧?大师,你不要瞒我,所谓‘闹得不可开交的派系’里,人人都想我介入吗?排斥我入局的实权派到底有多少?”

    阴法箴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倒确实是有的。”

    林慕南了然:“看来阻力不小。”

    阴法箴没有否认:“现在各方都争红了眼,如果是个孤立无援的左教主,确实不一定能服众,可你不一样,你本身自带威势。”

    “呵,这也是这任左教主之所以出现在所谓‘大富大贵’之家的原因喽?所谓婀芃教的教主是天定的,我看其实是三分天选七分人定。包括出尘大师你,也包括十六年前的大祭司,都是好算计!”

    “林小公子,你没有宗教背景,所以对有些教法不能理解或者不以为然,但你确实是在上一届左教主离世当天降生的婴孩。”

    “就是说有那么三分的天定嘛。”林慕南感叹,“最主要的,哪有不把筹码用光就离场的赌徒!你们是觉得我有更多的筹码,有机会赢到最后!”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林小公子,那你……意欲如何?”

    “出尘大师,假如,在地球另一边的丛林里,有两群狼正在战斗,而我原本在我的田野里赏花,你猜我会千里迢迢地跑去参与狼群间的战斗吗?”

    “林小公子,你一点儿都不相信命运吗?”

    “相信。只是比起在婀芃教的所谓‘左教主’,我更相信我生在林顾宗门的使命,在千年代际接力的征程里,我手里是有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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