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你没事了就一起走吧。”左菁华见张晴蓝凝噎着,开口换了话题,“小客人放人了吗?”

    “没事了,一起走吧。”

    “要不要约天文台?小客人怎么说?”

    “约。让我安排,咱们就去天文台。”林慕南说,目光流转中,蓦地一顿。

    隔河两道人影走过,一个是林怀中,一个是阴良和。

    左菁华也看见了那两位熟人,示意其去向,开口唤林慕南:“南南?”

    “菁华,你送一下昆子和晴蓝吧。”林慕南说,“之遥和青璇跟我走。节省下时间来,早点休息。”

    张明昆说:“我送顾姑娘,我也回同心圆集团的员工宿舍。”

    林慕南打量了一番几个伙伴,点头说:“好。”

    六个人分做三组,拦了两辆出租车分头而去,左菁华自驾带张晴蓝最后批次离开。

    “怎样,有没有被吓着?”去往友谊大道五号院行车途中,林慕南问夏青璇。

    夏青璇说:“挺新奇的。”

    “所以这些都不是你平时会玩的游戏吧?”

    “我没怎么体验过惊险的游戏。就只是没有那些想法,”夏青璇补充说,“其实我胆子倒是挺大。”

    “有的时候大概能看得出来。”

    夏青璇浅笑,如佛拈花,锁骨下窝处的朱砂痣如小米粒微小,却总在靠近她的时候清晰地看到。

    扭开了头,视线落在前排座椅的头枕上,林慕南勉力回忆和思考着:“我和菁华小时候都很喜欢惊险刺激的游戏,早先从没受到过约束,直到十四五岁,我妈妈才逐渐表达出不支持的态度。”

    以往林慕南同人说起顾晓闻,是以“晓闻女士”这个称呼为主的,这次使用不指向具体身份的“我妈妈”,可能是驾驶位坐着陌生的司机的缘故。

    “像我现在做的到海底走一圈这样的勇敢,她会说‘这不过是单纯的冒险,根本就没有意义’,她不喜欢这样的勇敢。”林慕南继续又说。

    夏青璇同样没有使用“晓闻女士”这个称呼,温声回道:“你妈妈希望你们更稳健地成长起来。”

    “也许吧,这可能是她对我们十几年教育最后上的一道刹车。但是,”林慕南冒出一句似乎不很相干的话,“我妈妈特别欣赏昆子。”

    “那很正常啊。”张明昆身上的有点显而易见,“昆子是义士,也是节士。”

    林慕南笑了:“昆子的个性,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有一门安全课,老师在教我们怎么进行自我保护。老师说,‘你们还年幼,遇到坏人坏事,不能硬碰硬,要先保全自己,然后寻求大人的帮助。’昆子突然举手提问题,他问,‘老师,年幼的时候,我们保全自己,不去和坏人坏事正面抗衡,如果十年二十年,我们都是这么做的,那等长大强壮了,我们还敢和坏人坏事正面对抗吗?’后来,我多次思考这堂课遗留的问题,人真的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妥协中,走向精神的强大吗?”

    夏青璇想了想,坦承:“恐怕……这很困难。”

    林慕南点头:“和平其实很稀缺,冲突随时存在,并不都能够用所谓智慧和技巧来解决,指望永远没有正面战场的对抗是不现实的,我妈妈恐怕也不会抱有这样的幻想。所以,后来我常常去揣测,我妈妈喜欢的到底是哪种勇敢?她希望一个人平日里中规中矩,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遇到大事却瞬间豪气干云吗?她应该知道,那是一个理想模型,不排除有人能达到,但大多数如我一样的人,如果我平时学会了不冒险,那关键时候我可能仍然不敢去冒险,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可以去冒险。”

    夏青璇没有再捧哏。她深深看着林慕南,沉默,瞳仁翕动,如某种跳跃的粒子,十分地漂亮。

    明明是个天之骄子,父母也开明宽厚,都是带着满腔热爱去做这个父母的,而林慕南在说“和平其实很稀缺,冲突随时存在”时却如此毋庸置疑,借此若说人领悟世界的灵敏度关乎于天赋的话,其实那些古老宗门后嗣身上,零零散散地,普遍展现出看问题的多维视角,他们仿佛考虑问题更周全,意识的疆域也仿佛总有生长开拓的蓬勃活力,林慕南尤为突出。

    从林慕南的描述里,冒险是对奥义的探索,也是对不测的演习,而冒险的召唤中,兴许有那么一声,是来自一个人于太平安稳里眺望动荡的一双眼睛。

    置身太平,想象动荡,好像是种思维惯性,据此,此时,林慕南回忆起童年听故事的场景,讲述者多是顾晓闻,那时候他和左菁华常会追问故事讲完以后角色的生活又怎样了呢,便知获得了终究还是要割舍,再往后追究必定会追究到风流云散、九九归一。

    故事里的角色即便佳偶天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不过是故事的一半;个体在人间洋洋洒洒一篇文章,总没有无限的安宁平和,岁月静好。

    “那个……青璇?”

    出租车在友谊大道五号院门口停下来,门垛边临街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邓黎站在车旁,显然是准备从这里接应林慕南回家的,而林慕南这时候仿佛还有话说。

    “什么?”夏青璇轻声地问。

    “我们提出这个问题主要就是在表达疑问,老师说的是对的,遇到坏人坏事,不能硬碰硬,要先保全自己,然后寻求帮助,这是最好的解题模板,昆子其实也同意。”

    “怎么?你还怕给我诱导出左.倾.冒险主义倾向吗?”

    “呃……你有一定之规,不容易被诱导。”

    夏青璇扑哧一笑,随着门禁打开,声音微扬招呼邓黎:“阿黎,进来吧。”

    一手虚搭着门边,等待着客人先行入内,夏青璇对林慕南又说:“你对昆子,没有对菁华那样松弛,你有点怕他?”

    “我倒是承认。”

    对于邓黎征询的眼神,林慕南点头给以肯定,三人就先后进到了庭院里。

    没有再走向房门,率先在室外藤编茶桌前坐下,林慕南解释说:“我对菁华和昆子同样信赖,但他们确实是不同类型的朋友。我和菁华交于人生之初,是彼此的原始风景,菁华甚至说过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和我有关却和他无关的事,我待他亦然。昆子是另一种情况,我和昆子最早的接触甚至有些争端,后来,我们读八年级的时候,年级组秋游,结果遇上了野狼袭击,野狼本来是冲我来的,也不知道昆子怎么反应那么快,冲上来就扭住了野狼的脖子,就着冲劲和野狼一起扑倒在地,野狼在他胳膊上撕下很大一块皮肉,他硬是没吭一声,一边用小臂压住野狼脖子,一边用肘尖狠压狼头,死活不松劲儿,昆子手臂上现在还有一道伤疤。”

    邓黎说:“这件事,现在想来,整个天佑庄园都还后怕呢。”

    林慕南声音低缓浅淡,而措辞是饱蘸感情的:“越成长我越无法想象,一群十二三岁的同学里,竟真的有人敢上前。后来每每读到暴恐事件造成巨大伤亡时,我总想起十年级时那场秋游,如果不是昆子反应太快,我相信,我将看到绝大部分人在侵害正进行的时候背过身去逃亡,而野狼也一定能尝到多过它自身量级的人类的血肉,如果是那样,不客气地说,所有受害者都不必辩称自己完全无辜。不过所幸,我们的秋游和时下很多暴恐事件的结局不一样,昆子的所作所为,不仅保证了我们的人身安全,也让我开始坚信,只有勇敢地迎向侵害才能遏止侵害。你想夺取什么,或者制止什么,只要果断地上手,死也不撒手,往往能达到目标。我们的社会需要那种不顾一切,把野狼按在地上,死也不撒手的人。后来我和菁华随两家父母到昆子家里探病,所见同样终生难忘,具体情境一言难尽,总之,在昆子和他家人的精神领域,有什么充沛的,而整个卞民族甚至十七宗门都在逐渐衰减的东西,你以后跟他多接触就知道了。”

    “好。我慢慢地自己去了解大家。”

    林慕南站起了身,送看向入户门:“进去吧,明早我再来接你。”

    夏青璇本想招呼两人进屋的,听到后半句脱口道:“去哪儿?”

    “去玩啊。”

    “明天我就不去了。你不是说明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来着?”

    “他们明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跟我们去吧,明天的行程是大盟山天文台,不去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一起去看看宇宙吧。你不关心宇宙吗?”

    “你还关心宇宙?”

    “当然。三千年前诸夏联邦的普通人都忧天。”

    “你说杞人忧天?”

    林慕南笑了下:“其实杞人忧天是一种更大格局的忧虑。”

    “倒也是。”

    “去吧。”林慕南又劝,“我明天来接你,好吗?”

    “可是,你的小客人,她……会不会排外?”

    “哪里是内,哪里是外?”

    “你说呢?”

    “明天菁华也会在,他帮我们协调天文台。至于霏儿,除我以外,我的伙伴也在费心为她安排旅程,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被接待的,应该客随主便吧。”林慕南笑了笑,那个霏儿姑娘,一看就饱受娇纵,现既已远走在路上,便是红尘中一场修行,包括待人接物,也该让她长长见识。

    话已至此,夏青璇便不好再拂人情面,答应说:“既然你坚持,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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