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孙神通不无诧异,瘦长的刀条脸仿佛愈加被拉长了几分,嗓音中的爆破感倒是消减了些许,“合作什么?”

    “首先当然是解决你们‘水熊艺人孵化公司’和顾之遥之间的合同纠纷,律师通过电话所说的内容估计你也听到了,顾之遥已经出道,出于维护她形象的需要,即便官司能赢,我们仍有意愿暗地里将纠纷处理好。”

    谈话至此有了一个休止,半晌,孙神通开口追问:“这是‘首先’?”

    “再有一个是收佣金的机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1)。这次省事,不必大撒网地猎捕,稍做配合,钱我直接给你。”

    “是吗?”孙神通轻嗤,笑声渐至放肆、渐至嘶哑,而后发声里总带着些鼻息,“你能给多少?”

    任对方如何地诞荡疏狂,林慕南只管湛静从旁瞧着,面上肌肤纹理都无一丝扰动,在其话音落下后又留白数秒才开口作答,神态无波无澜,理所当然地,而分毫笑意都未流露:“一定比你先前的老板大方。我们待人的诚意,你也不是没看见,总不会唯独对你吝啬了。”

    且不说反馈来的内容,光在情绪上,孙神通就莫名地讪讪。

    “天色已经暗了,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左菁华悠然看着墙角的日光从窗口退出去,说的话竟是试图中止这次磋商,紧接着朝孙神通递上七张风波园和沥央酒店的套票,“这里有个环境不错的会所,有意愿可以去体验一下,休息好了,明天……再说吧。”

    林慕南从谏如流,点头答应:“那咱们走吧。”

    转身之后,邓黎和程甲自发留在最后,斜着身子,脚步虽跟随着在向外走,目光则是留意着里头的。

    “等一下。”孙神通从背后叫住林慕南几人,然后走上前来,半途被邓黎和程甲移身格挡住了。

    林慕南转过身来,对邓黎两人指示说:“请孙总近一步说话吧。”

    收敛了张狂,孙神通将本就低沉的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我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你们到底能给多少,说个数吧。”

    左菁华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以唇语回复:“一千万。”

    孙神通抿了抿唇:“你们的要求,我如果可以配合,就拿走该拿的;如果确实不能配合,全当没这些事,状告你们那个小明星的案件我自己去撤诉,你们也甭报警,怎么样?”

    “也算公平。”左菁华说。

    “孙总,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具备,明天时间地点你定,通知先前致电给你那位朋友就行。有一点拙见我就不藏着了,”林慕南也是压低着声音,朝孙神通那六个隔离在邓黎和程甲之外的伙伴瞟去一眼,“再会时,你若带,就带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同享福的伙伴。”

    林慕南这是在暗示现场这些人并不可靠,也提醒孙神通,有些人他如果不愿与之分享一千万财富,最好自始就别让其参与进来,“财不外露”很多时候都有道理,尤其是横财。

    弦外之音就留待其夜深人静时分慢慢地去消化了,中止会面不只让己方诉求不显得那么迫切,也把时间留给消息传递和各方心思的发酵。

    孙神通显然也是个心思粗犷的:“你们先走吧,我送你们出门。”

    就在孙神通和林慕南五人刚走至门口处时,一名年青男子突地闪身与这一行人碰了个正着。

    年青男子身材精壮挺拔,面容清秀,唇红齿白,气质称得上斯文儒雅,一开口热情洋溢:“呦,孙总,你的身边总是这么热闹!”

    “你怎么来了?”孙神通问。

    “朋友送来一把相思子,我动手编成了一串手绳,突然有种到你这里来的冲动,算不上多奢侈的愿望,就满足自己了,手绳……给你吧。”

    孙神通被塞了一条手绳,满脸莫名其妙:“你烧坏脑子了吗?”

    年青男子不以为意,眯着眼睛笑对林慕南说道:“你们聊完了,是吗?抱歉,我和孙总也好几天没见了,现在务必得把他让给我。”

    林慕南点头:“后会有期。”

    本已转身离开,隐约听到身后又回了句“后会有期”,林慕南回头一笑。

    太阳落下了山丘。

    奔驰返程的汽车里,林慕南隔着窗子向后观望了许久,直到听到张明昆淡淡的吐槽声:“看你这场面,整得有够玄乎。”

    “我故意的,”林慕南认真又隐约有点兴奋,“想利用一个爱财的人,不得让他相信咱们有金矿呀。”

    “前来赠予相思子手绳的青年,你不怕是来提线的人吗?”

    “提线?”林慕南一时不免茫然。

    “利用年青姑娘缺乏社会经验的特点和急于出道成名的欲.望,布置合同陷阱,诈取所谓‘违约金’,确实像是孙神通能想出来的点子,如果有更复杂的谋划,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林慕南这才明白所谓“提线”是在比喻着什么:“你认为孙神通是个提线木偶,背后另有提线的人?”

    “旁观了半天你这锋芒毕露的状态,我以为,敌我之争中,对方的金字塔顶是没有争取价值的,如果孙神通就是那个尖顶,那么,你还想借由他去达成什么?”

    “原来还是我泄露了玄机。”

    “不全是。无论高才庸才,如果沉静下来,都让人短时间内难辨深浅;可人要张扬了,高才平白低上三分,庸才往往一眼看得出来肤浅。孙神通很像后者。除非他远远高于高才。”

    “昆子,你看人可是越来越有独到见解了。你猜得多半没错,这个‘水熊艺人孵化公司’的孙总,大概率只是名义上的负责者,给人充当黑手套的,光审判他没有意义,通过他钓出幕后之人就不一样了。”

    “你认为那个穿手绳的青年是个什么层次的角色?”

    “我想,就算他是提线的人,可提线也未必需要老板亲自动手。”

    晚八点,同心圆集团驻地楼下,车辆缓缓地停稳了。

    另外驾驶一辆车垫后的程甲率先跳下车,跑来前车门口接应:“南南,有阿黎陪你,我想去看看能不能给阿聪帮忙。”

    “你去吧。”

    张明昆经意瞥了瞥程甲的背影,看来自打刚见到孙神通起,甚至在还没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有人那在盯着了。

    这种宗门世家的小公子,他们手上到底有多少资源能够调用,眼目前所见的,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拾步行阶上了楼,寻着一路灯光和阵阵欢笑声,就走到了张晴蓝的练功房外。

    房间分明够大,只两个人对坐就不显空旷。

    夏青璇和张晴蓝一道在说着绕口令,每遇谁嘴皮子一秃噜,便一齐哈哈大笑。

    受到感染,林慕南三人进屋时也都不由地带了笑意。

    “你们回来了?”

    “嗯。今天这么高兴啊,你俩?挺好。”

    “林哥,”张晴蓝说,“你来玩的话,你也忍不住笑。”

    林慕南点头,目光四下寻摸一番:“小晚被白荷带回去了吧?”

    “小孩子嘛,精力有限,你家佣工阿姨说,应该早点休息。”夏青璇点头说,又补充评价一句,“看起来,大家待这个小孩非常精细。”

    “确实是。”

    “尤其你。”夏青璇特别强调。

    “小晚的幼年……一言难尽。看到她,我总想起罗马尼亚孤儿的案例,我怕她是因为早年有过太多不被关注、不被回应需求的日子,才总是这么安静的。”林慕南坐下来,不知怎么地这一晚特别愿意讲述什么,声音里带着点遗憾,又仿佛存着侥幸,而他自己知道,所谓“安静”是个修饰过的表述,其实“死寂”才更为贴切,“但我心里总隐隐觉得不至于那么糟糕,因为罗马尼亚孤儿的智商大多压在七十的下线处,而小晚的智商是一百四。也就是说,她的大脑发育得格外地好。”

    夏青璇提供了她所看到的独特视角:“我看到的小晚,根本没有很沉默,在她身边,连空气都在表达。而且,小姑娘确实很聪明。”

    “你这么提出来,好像确实是有那样的感觉。”林慕南回想着,接过了邓黎和白日晞为大家拎来的包装饮用水。

    “对了,左哥,”另一边,张晴蓝跟左菁华报告新闻,“今天面试留下了一个女练习生,叫贾淡痕,袁总监说是你挑中的人。”

    挑中算不上,人被留下,左菁华也并不意外:“其实我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合,以后方便的话,尽量照顾一下。”

    “知道了。没有问题,我最会照顾人了。”

    晚餐后,张明昆兄妹俩表示稍后再走。

    左菁华随即看向白日晞:“那阿晞,咱们先走吧。”

    “左哥,你不去看看贾淡痕吗?”张晴蓝问。

    “不去啊。没人说过有这个计划吧。你们不要加班,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

    “我和阿黎也先走,”林慕南说,“送完青璇,得回去确认一下小晚休息了没有。”

    随后,和夏青璇并排坐进车辆后排的座椅,林慕南端详其侧颊,说:“从来没见你像今天,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跟晴蓝这么投合,乍看你们性格并不像。”

    “确实,像晴蓝那样满身活力非常难得,我就会比较沉闷。”

    “你也很难得,”林慕南想了想,尝试着去形容,“你是个不吵不躁的人,又非常地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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