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浅浅满脸无措,老嬷眼珠一动,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她甩下扫帚,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走上前披在了慕浅浅身上:

    “夫人啊,今早风凉,您穿成这样指定要染风寒的,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

    停了一下,老嬷讪笑:

    “少爷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您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了。倘若有心里话未来得及交代,不如寄信一封。”

    慕浅浅从怅然中回过神。

    诚然,此事本就是自己引起的,若是昨晚能隐忍一点,就不会有现在的状况。

    迟来的挽留,伤心到肝肠寸断也无用!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慕浅浅莞尔,下意识扯紧老嬷的衣裳。

    慕浅浅朝老嬷福礼,老嬷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嚷着“受不起受不起”。

    慕浅浅独自回了落梅院。

    此刻心里的郁结,脸上的愁容已经完全消散了。

    慕浅浅一眼看见了桑絮。

    桑絮站在廊庑下,眼皮下挂着两片青黑,俨然是昨夜没睡好。

    慕浅浅走过去,唤她:“桑絮,我在这里。”

    桑絮猛地抬头,看见慕浅浅的那刻,她眼底几近迸溅出莹莹泪花:

    “小姐啊小姐,您一大早去哪了?奴婢真的好担心您。”

    桑絮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愈发小:“我怕您突然想不开,出了个三长两短……”

    “我为何会想不开?又有何想不开?”慕浅浅轻笑一声,她走入屋里,舒适的暖气袭来,她脱下厚袍子递给桑絮。

    桑絮摩挲着材质粗糙的衣料,奇怪道:“小姐在哪里找到这个外袍?”

    “这是府里老嬷给我的。”慕浅浅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老嬷的外貌,她突地改口道,“选三件好些的衣裳,送过去吧。”

    桑絮不明就里,仍应声道:“好的,小姐。”

    膳食已经摆在桌上,早膳一碗糖豆粥和两个四色馒头。桑絮捧来盥洗盆,慕浅浅净手。

    喝了几口糖豆粥,慕浅浅倏地想起遗落在书室的新门店草图,便吩咐桑絮取了过来。

    图纸摊开在桌上,南部新醉食楼乃双层歇山门楼。前院开桌设宴,□□院供摆放食材和歇息,第二层外设一圈木钩阑,供食客观光远眺。

    删去店门一些富丽堂皇的装饰建筑,把这些装点入食肆内,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对比。

    草图并无大碍,慕浅浅却总觉得哪里还需要修改。

    京城中大多数屋顶都采用歇山顶,新店大门处本就朴素,若屋顶仍然同流,那么食肆外表将毫无吸引力。

    慕浅浅想起皇宫中一些精致巧妙的殿堂,很是喜欢。

    于是,她让桑絮取来笔,在草图边角写下修改意见:

    将歇山顶改成庑殿顶,屋顶四角处增添四个雄狮屋脊兽。缩小第二层规格,扩大底层,使食肆呈现正三角样式。

    慕浅浅放下笔,桑絮的关切声随即响起:

    “小姐,粥凉了。”

    慕浅浅“啊”了一声,囫囵吞了一个馒头,收好图纸,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醉食楼目前只有四个厨子。

    新店开在京城南部,而大家全部落户北部,换宅院是件大事,所以调换厨子去新店几乎做不到,而慕浅浅又无法两地兼顾。

    所以,是时候培养一些药膳师了!

    在前往醉食楼的路上,慕浅浅的大脑为“招新”的事情高速运转。

    这一来二去,将和张清序的矛盾搁了个透彻。

    等招新的事尘埃落定后,再寄信给他也不迟。

    张清序性子温和,他肯定不会把矛盾放心里。他可是位高权重的御医,这次远行是去救死扶伤的,慕浅浅相信他不会把个人恩怨发泄在责任中。分别的时间一长,矛盾会随着时间搁浅淡化。

    待他归来,送点礼物,说点好话哄哄。

    这事便就此翻篇了。

    慕浅浅信誓旦旦地想。

    **

    招聘药膳师,前期宣传少不了。

    慕浅浅初定培养计划,本次共招收十个药膳师并培养。北部总店留五位,而南部分店分去五位。两店看似人手不均,实则也是从生意方面考虑,眼下醉食楼总店才是最需要人手的。

    慕浅浅自掏腰包,让月桂书房印刷百余张纸,现代的说法就是“传单”。纸上说明药膳师招收的规则、要求、报名地点等等。

    托书商的福,“传单”送向了整个京城。

    两日后。

    招聘日如约而临,前来的有二十人。

    租借附近三家食肆的灶房,刚好可供二十人自由发挥,做药膳。

    醉食楼今日歇业,但是食肆内还是坐满了人,店里热闹非凡,食客们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有人甚至自带美食,放在桌上就是分享走了。

    朱福来他们三人厨子难得休息一日,和丁嘉、吴悦一起,他们五人坐了一桌,在那里喝酒吃干果。

    慕浅浅走到一桌前,玩笑道:“今日醉食楼歇业,各位大人们千里迢迢来,难不成也想成为药膳师?”

    这一桌有很多熟悉面孔,好几人是醉食楼的常客,譬如宁老爷。

    宁老爷摆摆手,乐道:“慕掌柜这是哪里的话?醉食楼难得一次盛宴,我怎能不来捧捧场?”

    左旁一老翁应和道:“是啊是啊!”

    右旁官爷扯扯胡子:“今日无事在身,去酒楼赌坊打发时间,不如来醉食楼和友人聊聊天,哈哈哈。”

    又一人道:“我很早之前便想和您们家三位药膳师见个面了,今日正是个好时机。”

    慕浅浅闻言佯装大惊失色,急道:“这位客官可莫要从我这抢人啊,咱们家走出去的厨师,可是闲不下来的!”

    “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方才慕浅浅说的,当然都是玩笑话。

    将来,他们中若是有一人想走,她定然不阻拦。在这古代,练出一门可以谋生的手艺,不正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更好的生活吗?

    二十人已经被小二们招呼入了后厨。

    各就各位,时机已至,慕浅浅拿出《浅序药食箓》。

    考核不难,但也不能说简单。

    纸上经验所写,不如本人实践,尤其是在厨艺这方面。《浅序药食箓》中即使药膳道道程序写得明明白白的,但是落到动手制作就是另外一回事。实践里,食材的切法、火候、甚至调料的克数都是一门熟能生巧的学问!

    《浅序药食箓》里归纳九大类药膳。

    慕浅浅给二十位试炼者从九大类里挑选其一,制作一道药膳、一壶药膳饮。

    前来的都是年轻人,慕浅浅很喜欢这个环节,她点到某类,他们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活像被夫子抽背书卷的书童。

    小二点燃一炷香,青烟自燃火点袅袅而升。

    慕浅浅扯着嗓子:“药膳宴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嗡嗡嗡嗡嗡!”,五把菜刀同时被抽走,刀刃照应光线反射森然青光。

    紧接着,“咚咚咚锵锵!”灶台上锅碗瓢盆被人从这推到那,从远移到近。

    慕浅浅施施然退出后厨,便被宁老爷拉到了一桌。

    宁老爷这桌皆是他在官场的友人,想必官位不低。

    方才和他们简单地闲扯了几句,还未相互认识。慕浅浅恭恭敬敬地一一问好,顺带推销了一下醉食楼的各大药膳。

    各位官爷们聊东聊西,不亦乐乎,从妻妾轶事、到东南见闻、再到九州美景。

    慕浅浅根本插不进话。昨夜本就睡眠不佳,困意袭来,眼皮如注铅般沉重。

    “话说,扬州病情一事,皇上可是心切啊!”一位老官慢条斯理道。

    慕浅浅倏地睡意全无。

    “阳大人所言极是。传言病疫起于扬州谢家。陛下三天下旨,太医院和官吏便出动了,可见他对这事用心之重。”

    “三天?”慕浅浅终于出声了。

    宁老爷接话:“是的,陛下是三天前下旨的,算上今日,是第四日了。”

    “难怪……”慕浅浅咕哝,心里陡然泛起酸涩,像吃了酸葡萄一样,余味难去。

    宁老爷似乎想起什么,笑道:“张太医现在已经在去往扬州的路上了,此行路途遥远,祝他安全归来。”

    “多谢宁老爷。”慕浅浅莞尔,“我相信,他一定会的。”

    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完呢。

    “扬州那边现在情况如何?十分严重吗?”慕浅浅止不住问。

    “我听说严重程度不亚于上次京城江南流民之患。”一位老官啧啧道。

    慕浅浅心脏一跳,欲追问些什么。

    小二的呼唤骤然响起,店里的闲谈声低下几分。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五个小二们鱼贯而入,摆出五道药膳和五壶药膳饮。紧接着,十五个小二走入另外三家食肆,端来十五道药膳和十五壶药膳饮。

    油辣香飘散在空气里,玉壶中的药膳饮散发着清醒的药香,冲淡了空气的油腻味。与此同时,众人又嗅到了药膳的酸甜香,那时蔬果和调料的配合产生的,掩盖中草药的甘苦,将药膳变得更加诱人。

    二十道药膳和二十壶药膳饮摆在一张桌上,闪烁着晶莹光泽。

    冬瓜薏米煲汤、四物乌鸦汤、黑木耳拌豆芽、萝卜丝鲫鱼汤、大白菜面筋泡、晶莹醉鸡、芹菜素肉蒸饺、香蕉鱼卷……

    菊花酒、葱姜盐酒、陈皮酒、黑豆甘草茶、藕姜蜜饮、丁香绿茶、蒲公英金银花茶……

    在座食客们喉结上下滚动,垂涎欲下。

    慕浅浅没有着急,吩咐小二拿出二十把菜夹子,把菜夹子分别塞入药膳里。

    吴悦和丁嘉合力推出一架木车,木车上堆满了干净的碗筷碟杯。

    “慕小姐,您这是何意?”宁老爷不解,“这和那张纸上所写不一样啊。”

    不仅是宁老爷,二十位参试者也发出了疑惑的呼声。

    慕浅浅走在人群中央,众目睽睽之下,她轻咳一声:

    “诸位莫急,且听我说。按照原本计划,我本想和我的三位药膳师,仅我们四人品鉴二十道药膳,然后选出最后的十人。”

    “然而诸君今日远道而来,欢聚一堂,我这个做掌柜的,怎敢怠慢?药膳终究是面向大众的,所以,我打破惯例,今日想和各位一道品鉴。大家自取餐具,这二十道药膳,免费食用!”

    “感谢各位对醉食楼的支持,就当我请各位吃一席药膳宴了!”

    醉食楼里爆发出满堂欢呼。

    一时间,氛围其乐融融,比刚开始欢乐了好几倍。食客们纷纷挤在木车前,劈手去抢夺车上的碗筷。起初有人不知如何吃,经慕浅浅一提点,大家学着模样拿起夹子,夹取自己喜爱的药膳,放入碗里,细细品尝。

    曾微凑到慕浅浅身旁,耳语问道:“慕小姐,这是什么新型宴请法?”

    “……啊。”慕浅浅思忖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莞尔道,“你便唤它‘自助餐’吧!”

    “自助餐?”曾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她重重一颔首,“嗯!我回去和家人也这样试试!”

    朱福来凑过来:“慕小姐,那最后的十人该如何选?”

    慕浅浅道:“这个不用担心,食客爱好就是最好的标准。宴席一散,结果就出来了。”

    这场自助餐式药膳宴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果然如慕浅浅所料。

    药膳熟好熟坏,随着人群的散开,顿时体现出来。有人的药膳在端上桌不到十分钟被搜刮干净,有人的药膳中旬被吃完,还有人的药膳几乎没有人动,它被晾在一遍,凉得失去了热气。

    十位药膳师实至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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