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惊雷阵阵,偶尔一丝雷光,饮秋院中明暗交替。

    我斜倚在临窗小榻上,屋内灯火明亮,正容我细细观摩着新到手的《春醉幽兰》苏绣作,梅绸端着一碗暗香汤,挑帘而进。

    她顺手将青瓷连枝纹的汤碗往炕桌上一放,随即退到我身后,盯着我手中的绣作看了稍许,笑说道,

    “这苏绣当真巧夺天工!”

    我低头莞尔,放下《春醉幽兰》,梅绸俯身替我拢了拢盖着双腿的薄衾,又将暗香汤捧至我面前。

    在我饮暗香汤之时,梅绸轻声低语,

    “主子,今儿晚间,雪昭仪身体不适叫了太医,太医诊出她已有孕三月余。”

    我双手一顿,接过梅绸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唇角,淡淡说道,

    “三月余?看不出来一向怯懦软弱的雪昭仪竟有这份心性儿和手段,竟能瞒到坐稳了胎。”

    “谁说不是呢?如今雪昭仪有孕,那人怕是更要坐不住了,想必很快就会用上主子了。”

    我轻笑出声,

    “有人去替我操心那些伤神的事儿,我求之不得呢。”

    梅绸与我相视一笑,转身为我整理好床铺,扶我上床安寝,她燃了雪中春信,便退到外间。

    我听着屋外淅沥雨声,思绪渐渐飞远。

    自出生之时,我便与其他婴孩不同。

    我听得懂大人们说的话,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自个儿说不了话。

    从他们的话中,我知晓了我在的国家叫夏国,我们家住在夏国的都城阆风城中,家中世代经商,在夏国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商贾世家,爹爹叫司隐昭,娘亲叫黎泠音,上头有两个哥哥。

    爹爹本不欲娘亲再受生产之苦,可两人都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女儿,这才又怀上了我。

    那时爹爹连做梦都在说“要闺女”“生闺女”,有时爹爹大汗淋漓的惊醒,娘亲问他何事,爹爹说,

    “我梦见又生了一个小子,吓死我了!”

    我脑海中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似是有能飞于天际、日行千里的车马行具,又似有直耸云霄、斑斓绚丽的高楼林立,不过这些都十分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我脑中那些知识,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于农耕种植,经商治国之道。

    我想这许是上天的馈赠,因而五岁时,我便缠着爹爹给我在院中建了一座小佛堂,每月初一十五两日,我都在佛堂中潜心抄经供奉。

    想起爹爹,又想起娘亲。

    不知娘亲的头疾可有好些?

    得知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秀女名单上那一日,爹爹自责的捶打着桌子,直说着若是去年我及笄后,便舍心将我许给郑家的哥哥,如今也不必有此灾劫了!

    娘亲急火攻心,直直的晕倒了去,府医一夜未歇,才将她救醒,可她的头疾却是发作的越发厉害。

    反而我心中格外平静,不为别的,只因这一切皆在我的谋划之中。

    五岁那年,我暗中高价卖下一个三层的铺子,改为书局,取名为二十四楼。

    打那以后,我开始以“如故公子”的笔名,将我脑中那些数不清的志异怪谈、江湖情仇故事写出来,在二十四楼中售卖。

    二十四楼仅用了一年,便在卧虎藏龙的阆风城中声名大噪,“如故公子”一名,也成了无数文人心中天神般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让人沉迷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故事中所体现出来的斐然文采。

    夏国重文,尚诗词,也不乏诗词大家,而“如故公子”故事中的诗词,让无数大家都自愧不如。

    可他们想破头都想不到,声名在外的“如故公子”,竟是商贾司家那个足不出户的幼女,司窈。

    尽管我竭力伪装,但本就异于常人,能骗过外人,却绝对骗不过我的爹娘,他们珍爱我,我不说,他们也不问,只我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们也定会尽力一摘。

    可并非我不愿意说,每次想告诉他们时,就好像被什么捂住了嘴巴,想写在纸上,却怎么也落不下笔,久而久之,我便歇了心思。

    夏国人人爱花,春夏秋冬各有所赏,阆风城中有一楼,名为神女水镜,神女水镜是整个夏国最大的花卉买卖楼,据说楼中有许多连皇宫中都没有的名贵花卉。

    秋风怒号之际,也是神女水镜中秋菊大卖之时。

    在我八岁那年,我吩咐梅绸将一封信递到二十四楼中,二十四楼掌柜叫王天成,是梅绸的亲舅。

    梅绸的老子娘王英是被亲生父母卖了的,几经转手才被我娘亲买进府,记着她的唯有这个哥哥,多方打探千里迢迢最终寻到阆风城。

    王天成家中遭难,唯独他活着,且他又身无分文,一路乞讨来的阆风城,我恰好从梅绸口中知晓这事。

    想着王天成身家清白,且他能寻到王英,乃是因为王英在进司府后,偷偷给他去过一封信,外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他与王英与司家的关系。

    我便暗中收了他,替他寻了住处,又请了人教他习字算账,让他做了二十四楼的掌柜。

    王天成看完信,放进香炉中烧的干干净净,又换上锦衣,昂首挺胸的溜达到神女水镜。

    “哟!这不是王掌柜嘛!好久不见了,您老看看可有入眼的花?”

    神女水镜共五楼,每楼一位掌柜,在神女水镜消费越多,越能往更高层的楼上去,看更加珍贵的琪花瑶草。

    这位大腹便便、笑脸相迎的中年男人,正是一楼的掌柜,周初。

    “周掌柜好呀!听闻新来了一批秋菊,我家公子爱菊,我今儿特意来瞧瞧。”

    “如故公子爱菊!?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您来看看,有合眼的直接拿去,算我周初一点小小的心意!”

    周围的人听见“如故公子”四字,也假装不经意的围了过来。

    王天成见势头差不多,拍了拍周初的肩膀,大笑着说道,

    “老周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可不能平白让你出钱,我也是不经意间瞧见我家公子留在二十四楼中的一幅画作,上头画着秋菊,还题了诗……”

    说到这,王天成贴近周初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猜着我家公子可能喜欢菊花,所以我这不才来……嘿嘿嘿!”

    周初满脸了然的表情,忽得似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问道:

    “王掌柜,可否说一说如故公子题了什么诗?”

    王天成瞟眼,见周遭暗暗围过来的人一个个伸长耳朵听着,心下满意至极,知晓时机正好,轻咳两声说到,

    “我家公子既留在楼中,想必也不是不可外传的,王掌柜既问了,那我便念一念,咳咳……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阆风,满城尽带黄金甲!”

    (注:原诗是唐代黄巢所作《不第后赋菊》)

    王天成念完,神女水镜中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几息之后,突然有人大叫,

    “好诗!好诗!”

    “如故公子大才啊!”

    “我花开后百花杀!好!好气势!”

    “以黄金甲写秋菊!不亏是如故公子啊!”

    ……

    不过半日的功夫,这首诗便传遍了阆风城,如故公子的名字再一次掀起热潮,连带着神女水镜中的□□也售卖一空。

    第二日,二十四楼便贴出邀令,邀令说,从明年起,每年十月初九,二十四楼中将举行曲水会,以诗词行飞花令会友,广邀天下文人参与,曲水会的前五名,除了每人将获得一万两银子的车马费外,将直接与如故公子对诗。

    邀令一出,文人哗然,个个巴不得马上就到来年十月初九。

章节目录

宫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昭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昭烯并收藏宫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