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染满脸迟钝地缓缓把头从碗里抬起,刘姨也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

    她伸手暗暗用力拽了两下。

    筷子卡在后者的手里,纹丝不动。

    刘姨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偷说八卦被人在正主面前拆穿。宋染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编瞎话骗人被别人当面对峙。

    她莫名紧张,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张饭桌上,造谣污蔑的凶手,听信谣言的老实人,还有清白不保的受害者。

    尴尬从脚底瞬间蹿到脑袋,当初不过脑子光顾着爽骗完人后,她哪能料到还会有现在被抓回来逼问的局面。

    顾向南筷子都没拿,注视着她那张因为心虚而略显慌乱的漂亮脸蛋,云淡风轻:"解释。"

    "那、那个。"

    刘姨打断她的话,带着万分歉意,"是我没憋住才告诉少爷,怪我多嘴,都是我不好。"

    不,是她不好,是她暗藏祸心对顾向南的清白痛下狠手。

    望着刘姨懊悔十足的脸,宋染内心诡异地生出些许歉意。

    "所以我在外面养了几个?"他撩起眼皮,听上去像是真心发问。

    “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记不清?”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气氛下降到冰点,压得人不敢呼吸。

    “我以为你会比我记得更清楚。”

    刘姨瞧见苗头不对,两人怕是又要吵架,直接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年轻情侣吵得越凶说明彼此爱得越深厚,她临走前特意递给宋染一个饱含鼓励的眼神。

    大胆把矛盾说出来,快点和好!

    没读懂意思的宋染,无助地攥紧手中的筷子,像抓紧水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顾家从上到下就没正常人!

    她明天就回D市,扛着飞机回。

    “我又不是机器,当然记不住几年前的事情。可能是一时兴起跟刘姨说的玩笑话,结果她当真了。 ”

    宋染装作无事,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睛忍不住地不停偷瞄面前的男人。

    看上去没有生气,依旧保持着那张百年不变的冰山脸。

    不同于谢煜厉硬拗出来的死人脸,顾向南的冷漠是从骨缝中透露出的,要不是见过他动情的样子而且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几百天,她也会觉得这人跟个神仙似的,喝露水就能活。

    比如当下的逼问,照她的了解,顾向南极其在意他的名声,绝不能容许别人胡乱编造。

    不知道哪句话踩中他的雷点,顾向南忽地起身,一声不发离开餐厅。

    一桌子的菜,不吃了?

    宋染扭头盯着他走远,夹上一块糖醋排骨送到嘴边。酸甜的汁肉在嘴里爆开,她眼泪都快掉下来。

    天杀的,这么好吃的饭,他居然不吃!

    好日子过多了,去吃两顿她妈做的饭就老实了。

    久违尝到顾家大厨做的饭菜,宋染埋头在饭桌上苦吃,等吃完饭,天色全黑。

    她摸着有点撑的胃,寻思今晚睡哪。

    顾向南自己一个人又跑楼上待着,不管她的死活。审视周围一圈,佣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客厅无人,只有她闲得原地来回打转。

    灵光一闪,宋染轻手轻脚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直奔大门外。一只脚跨出大门的那刻,窜出来两名保镖。

    保镖表情冷漠,胳膊半伸,将她的去路堵得死死。

    宋染目测估计两位五大三粗的大哥起码有一米八,以她稍微跑二里路就要累死的身体素质,百分之二百打不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她仗着顾向南的威风狐假虎威,带着保镖堵姜廉,现在轮到她被顾向南的保镖堵。

    早知道今天打死也不吃谢煜厉的饭……

    眼珠一转,手握提包,宋染脚下高跟鞋踩的噔噔响,一路冲上书房。

    门突然被打开,顾向南抬眼的功夫,宋染把包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头发丝儿都快根根竖起。

    "你什么意思?"她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门口找两个人拦着不让我走,真当我没脾气,不会发火。"

    他没什么反应,重新拾起手边的文件,"我没拦着不让你走。"

    "要是没你的命令,门口的保镖会拦着不让我走?"她语调上扬,离发火就差一步。

    "我没拦你,他们拦是他们的事,和我没关系。"

    平静的态度听得宋染心头一哽。但凡是个要脸的人也不能把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对视片刻,意识到比不过他的厚脸皮,她败下阵来,索性坐在桌面,脚尖落地,侧头看他。

    "行,你不让我走,我就赖在书房。万一一不小心看见什么顾氏内部商业机密,可不能怪我。"

    宋染冲他甜甜一笑,满是不怀好意。

    "随便。"  他连眼神都不稀得分给她,"你去哪儿都可以。"

    "去你卧室也可以?"

    翻页的手一顿,顾向南警告似地淡淡回道,“如果你想过各种后果,当然可以去。”

    她“啪”地一下,一只手摁在纸页上,上身倾凑,“什么后果?”

    甜腻的气息倏地包裹住他,连着勾起脑海深处的记忆,中午的燥热感像是再次袭来没,搅得内心躁乱。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在椅背,姿态慵懒,"你觉得呢?"

    宋染定定盯着他的脸,"反正我进我那些弟弟们的卧室都是去睡觉的。"

    睡觉,不知道是动词还是名词。但不用脑子,也能猜到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进异性卧室绝对不会是单纯盖子被子去睡觉的。

    这种想法让他的心情瞬间变糟糕。

    两人分开的五年间,定期有人向他汇报宋染的情况。汇报内容大都关于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大概出于潜意识里的默许,他忽略掉她的感情生活,不愿意去探究她身边有没有男人陪伴。

    他做过预想,依照宋染的性格和长相,追她的人会多到离谱。说不定哪个锲而不舍打动她,光是脑补,他就痛恨得想杀了那个陌生男人。

    与其折磨自己不如不闻不问。

    现下亲耳听见她说进别人的房间,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他是要报复她的,他们之间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欠他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宋染望着他愈发神情冰冷,下颚紧绷的样子,好玩似地开口道:“我还以为顾总对睡过的女人没兴趣。”

    他俩住在一起,频率最高的时候几乎天天做。顾向南出差回来,哪怕她当天上课,晚上也得去学校附近的那套平层。

    熟到她闭上眼睛都能摸到顾向南腹部的红痣。

    顾向南眼睫轻颤,呼吸沉下几分,握住扶手的食指用力掐住,骨节隐隐泛白。

    “但你好像对我还有兴趣。”

    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心头,像凌迟的刀,一刀一刀剐蹭着他的胸腔。

    灯光昏黄,屋外漆黑,路灯透亮。

    书房内,

    她坐在桌上,眼眸垂下,沉默在房间内蔓延开。

    其实她内心并没有多大把握,只是想努力在往和以前顺从的人设相反方向表演。撕开顾向南心里对她的留恋,让他发现自己恋恋不忘的人和其他人一样普通,一样脾气凶劣,一样见钱眼开。

    堪比挑衅的话。

    顾向南敲着桌面,“是或不是,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他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如果我说是,你下一步打算当场给我表演一个上吊,还是费尽心思打消我对你的兴趣?”

    “说不是,你估计会高兴到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他的目光很真挚,像个不懂而虚心追问老师的好学生。

    宋染默了一会儿,发现他把回路堵死,自己怎么回答都会落于下风。

    真的不怪她讨厌,哪个正常人能干出把睡过一张床的女人困在家里。

    限制人生自由好比把鸟的翅膀折断,相当恶劣的行为。

    “因为我要回家,你不让我回去。”,她闷声道。

    讨厌死顾向南了,天天板着张脸,干些正常人没法儿理解的事。

    她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工作室很忙的,他们离了我就像没了主心骨,连选个游戏人物衣服颜色都得让我来做主。算我求你了行吗,顾总,顾少爷,你就放我回去吧。”

    顾少爷冷漠,“那是他们没用。”

    宋染:……

    几年不见,大家说话都如此恶毒。

    眼见磨不动,她跳下桌,大步走到门口,然后狠狠地关上房门。

    窝囊地发泄自己剩余的怒气。

    管家带着她去了之前住的那间房间,卧室里陈设依旧一样,柜子里照样塞满当季的衣服,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摸着柔软的盖被,困意上头。

    书房内,顾向南处理好公司事务,准备离开。

    起身的动作一滞,他坐回椅子,拨通电话。

    “去查一下宋染身边有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措辞,“男大学生。”

    电话挂断,漆黑的手机屏幕倒映出他不悦的脸色。

    没看出来,还是个好色的。

    当年倒是装得比小白兔还纯上三分。

    即使知道宋染嘴里没几句真话,他还是忍不住地想万一这句恰好是真话呢。

    对于年龄二字,顾向南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再有钱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今晚,刚刚年过三十,事业有成的顾董事长破天荒陷入了年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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