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家后,行七漫无目的走在路上,如今她似乎成了一个无依无靠无家的人,什么都没有,在孙家的六年里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只有家这么一个地方,而这一切似乎像那皂水里的泡泡一样,一触即破,她仰头瞧着天,笑了笑:“如今到好了,真的要成那路边饿死的饿殍了!”她抹着泪调侃着。

    出来时眼前的路是有方向有目标的,可现她的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她不知该走向哪!

    刚离开家不过两刻,她便见得前头几个着便服骑着马的人,那三人手中提着刀凶神恶煞,她抬头刚好于他们四目相对,她望着他们从身边过去,去的方向……

    她一怔,莫非是来抓她的?

    她撒丫的向前跑,一侧是麦田,一侧是高高平滑的山体根本爬不上去,她只好冲进麦田里,那三人忽然想起了画像上的人即刻调转马头,看着奔跑在麦田中的女子,三人相视尴尬,可见麦田离路有三尺高,他三人只好下马追去。

    行七回头打量着,使出了这辈子吃奶的劲儿,忽然耳畔一阵风呼得划过,她撇眼,一柄冒着寒光的刀唰一下从她脸旁飞过,嗡嗡的插在前头离她一米之遥的田里,她抱着头愣住了,两只脚像被灌了泥浆一样沉重。

    在她吓傻的时间里一把刀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她回首那三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

    “一个妾,叫人好生难找!”其中一男子拔起地上的刀后讥讽了一句,这句话一完,行七后脖颈一疼,一声闷响,两眼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行七是被冻醒的,她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俨然是孙江的院落,她感觉到了颈上的不适,沉重冰凉,抬手摸去,低头一瞧,一条铁链将她紧紧栓着,她扯了两下,实打实的铁链子,可那链子连向何方,她顺着链子爬了过去,一团黑乌乌的东西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她伸手摸了摸,黏糊糊地,是血淋淋的一个人呐,她惊恐万状连连向后退缩,嗓子像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来。

    “死人!!!”

    许久行七终于呜咽了两声。

    孙江从屋中出来,看着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的她,咧着嘴角震了震手中的鞭子,活似炼狱里来的恶鬼,他下了台阶,行七疯狂的退缩,她想逃,可链子将她和那尸体拴连,她早已吓软了腿脚根本扯不动一个死沉的尸首。

    孙江二话不说先是狠狠地在行七身上抽了两下,见她躺在地上翻滚嚎叫,抬脚又踩在了她的头上。

    “老子怜惜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跑?我最恨的就是骗我,不听话和听不懂话的贱人!”孙江边说边挥舞着鞭子,见行七晕了过去,又叫人拿来了掺了些许粗盐的水直直淋在了她身上,盐水肆虐的咬食着她的伤口促使她又疼醒了过来。

    “你知道她是谁吗?”孙江指到一旁血淋淋的尸体问道。

    行七迷迷糊糊的耳朵里只有耳鸣声,她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青枝,那贱人,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个贱人呐!”孙江指着,不解气的不停的鞭笞着。

    行七浑身上下横七竖八全是那血条条的鞭痕,见得她又晕了过去,孙江才罢了手,他不着急他要慢慢的折磨她。

    耳房中,尹氏瞧着外面的场景揪紧袖子问了一声,“她就是那个逃跑的妾氏?”

    一旁的老仆妇将她拽了回去,“娘子莫窥视,小心惹火烧身,这新姑爷是个易燃的主,我们只管谨守本分就好,其他事切莫掺和!”

    “照这杂碎玩意儿打下去,她也得被打死,孙家到底是个五品官罢了,这般虐待下人难道衙署不管?”尹氏如今不在正房里住了,在这耳房里嘀嘀咕咕只管那孙江叫杂碎玩意儿。

    老仆妇摇头,“这些事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可管的,娘子切莫掺和啊!”老仆妇又警醒了一遍尹氏,见得尹氏点头才安了心。

    他日,醒来已经是晌午,行七惨叫着疼醒了过来,下人在她身上又泼了辣水,可她早已被折磨的麻木,她虚弱的趴在地上,浑身上下也就只能动动手指头,她眯着眼,见得两个壮汉将青枝脖子上的链子解下栓在了树上,他们将死透了的青枝裹了卷烂草席从后门抬了出去。

    在院子打扫的人照往昔一样全然当她没存在过,她口干舌燥的只能舔舐着嘴唇上的血渍,这时她只见得一个圆润富贵的女子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狗在院子的廊檐下来回踱步。

    瞧来这便是孙江的妻子尹氏了,倒是一个瞧起来可爱的女娘。

    尹氏抱着怀中的狗像抱个娃娃,不时她左右瞧了瞧慢慢从檐下摸了出来,她仔细瞧着行七,一时间明白了,怪不得孙江发癫,到底是个美貌的女子,不施以胭脂粉黛也如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仙女,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瞧了瞧行七的,感慨,高,高的好看,嘴巴也长的恰到好处,她又抬手比划了一下,脸只比她的手大了一小圈,真是难得一见。

    行七咳了咳,嗓子都干冒烟了,她睁眼看着尹氏,尹氏猝不及防挺直了腰,瞧向别处,走着走着余光轻扫四下用脚将一旁带水的狗碗挪了挪,直到觉得行七能够着才停下。

    行七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来,倒是尹氏这举动后还能若无其事的抚摸着怀中的狗,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行七别过了头表示拒绝!

    回到檐下的尹氏余光瞧着,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至于她愿不愿意喝那是她的事,现下也就只有这条件,毕竟那杂碎玩意儿吩咐了下人,不准给她吃喝,如今她能这般顶风作案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不知什么时候孙茹也来了,是来找尹氏的。

    “嫂嫂~”孙茹人还没进院里,声音便先传了进来,尹氏家也是个五品官,职位稍比孙家高点,家底更不比孙家差,更何况尹氏乃是嫡长女备受恩宠,那嫁妆丰厚到从生到死不愁用,可以说完全用不着他孙家一物。

    尹氏面对这小姑子到没多少心眼,孙江不待见她,孙茹愿亲近她,她自然暖心些。

    不过就孙茹这人来说,若非打的什么主意素日里那可是眼比天高谁也瞧不上。

    刚进院里孙茹瞧见了尹氏便即刻小跑上前,那叫一个热情,孙茹个子高挑纤瘦比一旁的尹氏高了大半个脑袋,尹氏今年十七,因为体态过于丰满圆润一直未有人前去提亲,无奈下孙家提亲,尹家大喜二话不说备了及厚的嫁妆便就嫁女了。

    “孙茹?”尹氏不解,“你找我何事?”

    “嫂嫂~,我来就不能是找嫂嫂谈谈心,话话家常?”孙茹挽着尹氏的胳膊,亲昵着,这倒让尹氏不自在了。

    转眼孙茹瞧见了角落树下趴着的人好奇,走去用脚尖戳了戳,见行七动了动手指头,孙茹才蹲下歪头打量,“这不是那日污了我裙子的贱婢嘛?”她起身轻笑了两声:“原是兄长院里的,笨手笨脚的活该被打成这般!”说罢她笑着微微抬起了脚。

    行七看着被木屐不断碾压的手发出了无助的惨叫,她抬头看着孙茹的嘴脸可怖极了,同孙江一样像那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真是丑陋。

    孙茹呵呵两声回到檐下,今日她还有别事要忙,也没闲心去于一个下人玩。

    走时,孙茹身后的婢子手里抱了一匹波光流转的布,布匹上还有一个红木匣子,头上也多了一支稀里哗啦响的金步瑶,走的那叫一个昂首挺胸,她斜眼打量着那树旁的行七瘪了瘪嘴,翻了个眼儿,说实话,一个下人不配她这般给眼色,可惜这行七的样貌着实令人印象深刻,孙茹心里嘲了一声,得亏是个下人,若是哪家的女娘,她又得多个劲敌!

    “福全”尹氏叫着,这名是尹氏给自己那只雪白的松狮犬取的。

    屋中尹氏逗着狗,一边老仆妇怪心疼的,嘴里嘟嘟囔囔:“娘子才入孙家没三日呢,那小姑子便已经打上了娘子的嫁妆,这孙家真是烂透了,表面倒是光鲜亮丽,其子孙,纨绔的纨绔,没教养的没教养!”

    尹氏却不在乎:“不过是匹布和一些首饰不值几个钱,若斤斤计较倒和他们孙家一样了!”尹氏说着,她呀,如今只有一个愿望,能在这孙家长命百岁比什么都强。

    “明日便是三朝回门,新姑爷日日不见踪影,还不愿同娘子你同房,真是作孽,倒时我可得好生同主母和家主告他一桩。”老仆妇咒骂。

    尹氏却摇了摇头:“妳媪,这事就过去了,不要同他们讲,我这般被人嫌弃也是正常,母亲父亲匆匆将我嫁了也是碍于面子,即已经嫁到孙家了,我也认命,不管命中有没有子息缘,我也不在乎,更何况我极其恶心那杂碎玩意儿,现下活着就好,孙家的子嗣叫那杂碎玩意儿交给后院里的通房妾氏罢,他不来找我的事,我就乐的清闲!”

    老仆妇唉叹一声,我可怜的娘子呦!

    等到夜里,狗碗里的水没了,行七最后还是将那水喝了,她不是想活着,她是想有些力气!

    孙江到了夜里颠三倒四的从外头被仆人扶了进来,本要被扶进屋中,可见了抱着双膝坐在那的行七,手一摊,门口的婢子便转进屋中将鞭子拿了出来,行七本埋在双膝的头微微抬起只露出了双眼,眼里多了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碎。

    她瞧着等到孙江走近了,唰的一下扑了过去,可惜链子还是短了,她疯狂的扯着,链子被震的嗡嗡响,脖子被铁圈磨出了血顺着脖梗流了下去。

    孙江吃惊转而笑了起来:“还想咬老子?”

    行七呲着牙:“狗杂种,禽兽,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将你嚼碎了吐到泔水里去,你就不配活着,最该死的就是你这种不是人的腌臜货!”

    孙江听罢震怒一巴掌呼到了行七的脸上,行七刹间倒在地上差点失去神志,鲜血直从嘴角,耳中流出,只见那孙江气急败坏的踢踹着她,行七干呕着呕出了一摊血来,孙江见她还用着凶狠的目光看着自己又转用鞭子使劲儿的抽,可行七的后背早被孙江打烂了,鞭子对她来说不过成了挠痒痒一样的东西,见她还能笑,孙江连连使出最大的力劲儿,还是不见得她的惨叫和求饶,他将鞭子砸在墙上,随后“呸”了一声,“想死?老子偏要你生不如死的活着!”

    ……

    在梦里,梦里什么都没有,她孤独的坐在一片虚无的光中,看不见周围也看不见自己,只觉得冷,手都冷发僵了,她试图弯曲,可手僵如冰根本弯不得。

    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他日的深夜里,她迷迷糊糊的睁了眼,光消失了,只剩下寂静的夜,她强忍疼痛坐了起来,月光洒下,夜风微拂,树影斑驳,看着疏影里的影子她伸手摸了摸,地上凉的像寒冬里的雪,她起身企图走出树下的阴影,走到那月色下,她伸手够着,希望自己绷直的指尖能触及那近在咫尺的光!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碰到了!

    她呜咽着声音沙哑,此时她才发现一边耳朵沉闷的像是被糊了什么东西,她惊慌的拍打着,可什么也听不见,又看着自己皮开肉绽的手臂上不知何时被洒上了药粉,她想擦去,她疯狂抓扯着头发,心里的委屈和崩溃在此爆发,她一瘸一拐的徘徊在铁链的有限之间,像那被百戏里逼疯的猴子。

    她即想活着又想死!

    树身肉眼可见的被铁链磨出了一圈痕迹,没过两天,孙江叫人像牵狗一样将行七牵进了一间院子里极小的屋子,屋中伫立着一根木桩,行七身上的链子就被锁在那木桩上,屋子黑漆漆的,只有一个恭桶和墙底的一个小洞,吃的喝的都从那洞里送进去。

    接下来的几日,孙江没在折磨她,只是仍由她在屋子里自生自灭,送去的饭有时是馊饭有时又是那泔水桶里舀出来的,水倒是干净,所以她只喝水,偶尔那尹氏会在深夜叫老仆妇从那洞中送去两块糕点,行七就靠这个活着。

    老仆妇回来将伞立在了一旁,外头落了雨,稀里哗啦的,老仆妇的裙摆都以湿透,冷的直发抖。

    屋中未点灯尹氏就单单背靠在床头。

    “被卖进这孙家也是可怜!”老仆妇小小声的讲着,她坐在尹氏的床边,“原是被卖来做奴的,可叫这孙江折磨的不成人样,现还将人关进了栓狗的屋子里,娘子不知,我才到那洞前,许是狗屋里的人听见了动静早早将手伸了出来,我瞧那手结疤乌黑乌黑一般,瘦的快只剩一张皮耷拉着。”老仆妇叹息,“我瞧这素日里孙家全然也未将下头人当人来看,从老的到小的对那下头的人动辄就是打骂比那王宫里的王君还威风,又是板子又是鞭子的。”

    尹氏听罢表示无奈,“昨日,后院里又死了一个通房,夜里叫那孙江发疯掐死的!”

    二人同频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仆妇掀起了尹氏的被头,待尹氏钻了进去后她才在一旁换了衣裳睡在了床角处铺的被褥上。

    狗屋中黑漆漆的只有洞和门扇上透进来的光亮,行七离那洞最近却刚好只够手伸出去,她的头离墙还有一手之遥,这留下的空间是孙江怕她撞墙而亡。为折磨她,孙江还命人定时为她上药,就这样,七八个日夜里她都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走在这狗屋中,渐渐的她开始精神涣散眼里没了光,她两颊凹陷才几日就已经瘦脱了像。

    行七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在地上反反复复的扣着,直到将指甲磨平,扣出了血。

    她想将自己饿死,憋死,掐死,可求生的本能叫她等着那偶尔到来的糕点,叫她呼吸,叫她松手……

章节目录

子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阿聿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阿聿叔并收藏子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