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太子之子公子明生辰,太子妃好静,未大肆操办只在东宫中宴请,况且宫中风气腐朽,不免怕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

    东宫里觥筹交错,一时间,常命便就忘了子鸢还在寝殿等候。

    另一边旁子鸢左右等不到人,眼见天色暗沉下来,见罢食案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便唤道:“来人!”

    门口值守的婢子懒散走进殿中,微微一欠身子,规矩唤了一声:“娘子!”

    子鸢此时懵然指着食案上的吃食问:“这饭菜还能在热嘛?凉了!”

    婢子听罢顿时嗤笑一声,笑出了声,在这宫里头还有热菜一说?婢子没说话,子鸢倒显得有些额外尴尬,刚想开口又合上了嘴。

    见此婢子欠身,语气里带着些许娇气:“奴婢叫人给娘子重新送膳!”

    见她一言一行,子鸢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叹了口气,无奈嗔:“不必了,撤下去吧!”见那婢子收拾,子鸢朝着空气说了一句:“这王宫是座内镶金玉的城,活在其中,受其熏陶,难免让人昏头转向。”

    那婢子似乎不知她在说什么,背着子鸢白眼眼见翻上了天,嘴巴张张合合重复她的话。

    回到膳房的婢子,将那未动的饭菜扔在灶台上,反手招来膳房几人一同笑话:“丢脸,丢脸,你们知道那女子叫我做什么?”

    “做什么?”几人围了过去,眼里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我给你学”说罢,婢子便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来人!——这饭菜还能在热嘛?凉了!哈哈哈哈,粗鄙村妇,这可是宫里,还是头一次听说热膳食的!”那婢子捧腹大笑,笑时又道:“整日端着个手不知她在装什么,真当自己是这宫里的夫人公主了?我还听人说,她貌似还是个聋子,旁人唤她多回不曾听见,凑到跟前了,才侧着脑袋听人说话,可费劲儿了。”

    婢子们围成一群有说有笑,无非就是笑话子鸢凭美□□人,傍着男人而活又笑话她除了美色一无是处,不知将来人老珠黄时又何去何从,莫非像那椒房殿的君夫人一样,遭了大王的厌弃孤独终老?

    ……

    回到王宫寝殿之时,只有一名丫鬟还格尽职守在殿外,他看着殿中通明的烛光正以为子鸢还在等,转而进了门,步子微微一顿,他轻轻走动在殿中将花放下。原来子鸢早已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只见她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握着一支沾满了墨汁的笔。走上前去,笔毫就直直杵在她脸下一份空白的竹简上,墨汁顺着流下,晕染了一片。

    他拿走了她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看着脸下卷上歪七扭八之字浅笑,那字如地龙在爬,弯弯曲曲,有形无神。

    子鸢觉浅,睡眼惺忪的醒来,睁眼看着身前的人,讶然,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时间过去多久,他又是何时回来的?抬头之际发髻滑过他的鼻尖,淡淡的桂花油香在那一刻留在了他的鼻腔之中蔓延开来,常命心头一痒站直了身子,后缩了半步。

    子鸢瞧得是他倒是心头一松,方才的噩梦也就烟消云散,他伸着懒腰打起了哈欠,又瞧了眼外头的深空,撑着书案起身,疼的咧起嘴,双腿如麻,手脚发僵,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她定定想下次一定不能这样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子鸢问道,轻嗅,空中明显弥漫着一股酒气:“你饮酒了?”

    “哦~,不晚,现在才戌时二刻,表哥设晏,宴上有些位官僚,都是值得信赖之人,介绍于我认识所以留下用了晚宴,多少喝了些许,不碍事,我醒着的!”

    看着子鸢那双眼睛,常命摇头摆手连连紧着解释,心里总是怪紧张地。

    转而看着她书案上的字,指道:“这是破釜沉舟,喻,不顾一切的去做你要做的事!”

    子鸢点头,这才明白,她咕哝:“我识字不多,顶多读得几句诗,其余的瞧起来还挺费劲儿,不是很懂,往后你多教教我!”说罢,她便又握起了笔。

    见她又仿写一遍,常命看着书卷上的字,瘪了瘪嘴,这字还没他七岁时写的好,写的正。见此常命绕到她的一旁像儿时母亲教他一样握过她的手,一笔一划的落在竹简上。

    “这样~每夜里我教你读书习字,你认真听,认真学!”直到舟字最后一笔落下,他撒开她的手,急忙退到一旁,终归是男女有别,被旁人瞧见了还是怕污了她的名声!

    子鸢对比着,连连点头,这当是一桩好事,见她嘴角的笑容,他瞧着嘴角也不由挂上了一丝笑意。

    “对了~”他将盆栽拿过,径直放在了她的怀里,“这花乃是太子妃相送,送于你的,说有空想见见你。”

    “见我?”

    “见我做什么?”

    子鸢不解心理直犯嘀咕,太子妃为什么要见自己,自己有什么值得她见得吗?其实这时,子鸢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常命的双眼带上了一层迷离之色,步子也微微有些轻伐不稳,脸色升起了抹淡淡的红晕。

    她抱着花,点头:“行!花我亦会好生照料!”她想着敷衍两句,赶紧打发他回一旁的寝殿中睡去,生怕待会儿像之前的孙江一样发起酒疯来。

    子鸢拨了拨那含苞待放的花苞,花苞轻晃,她微笑着将花放在书案一旁。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太子妃相送想必一定好看,非凡种!

    门外的雪渐渐消融,眼见天气回暖,最近的地板总是湿漉漉地,廊上浅浅倒映着月色,弦月映在那地板之上带着朦胧,她朝着屋外走去,天上零星的还挂着几颗寒星,星光其盛,闪烁在那深空之中。

    转眼她已经在宲国度过了许久,她看着寒冬渐渐从眼前过去,春寒料峭,开春在即。她站在廊下,弦月羞涩恍若一叶薄舟,夜风缱倦衣袂,她扶着门框眼里凄婉惆怅。

    “明明一切恍惚还在昨日,可细想着一切又匆匆地这么过去了许久!”子鸢喃喃自语。

    她有时不敢想又不敢忘,想回家,可却又没有家,她就是想回去,回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唉叹倚靠着门框,肉心如捆重石垂坠胸口,扯着心窝,拽着肠子,叫人难受。

    蚀月亭中,琴声软而无力,声不成曲,她停停顿顿的拨动着怀中的箜篌,光是认弦和指法便花了许久,如今终于能断续地拨得一些简易的谱子。

    算来今日要给姝娘子交课业了,只是苦等许久却不见人来。

    胧华殿里姝美人趴在床头不能动弹,贴身婢子核儿瞧着心疼,微微摇着扇,哽咽问道她背上的伤:“娘子,还疼吗?”

    姝美人散着头发,头发遮掩了脖子上的掐痕,她浑身上下只着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歪头看着床榻边的一盆石竹梅,摇头:“不疼!”

    这些皮外伤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几年了,早已习以为常!

    她就静静的看着那盆花,眼睛里只有那花的影子,满是爱意和思念,自她入后宫以后便不曾在见他,已经五年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屈指可数。除了信笺往来,汇报宲王于司空虍的会面和谈话,这两年她一面不曾与他相见,从前她总觉得王宫小,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如今这王宫却又那般大,大的仿佛相隔千里。

    “听说昨日是太子之子公子明的两岁生辰!”姝美人有气无力的问。

    婢子核儿默默点头,回了一字:“是!”

    “难怪昨夜里冲天的花火,那火光隐约照亮了屋子!”姝美人苦笑,双眼微红昨夜东宫里花好月圆,而她却在被那宲王百般蹂躏折磨。

    “太子淏你是否忘了我?”姝美人闭上眼睛无助的落下泪来,这一刻她已经有所动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似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将那花给我扔了吧!”

    “可是娘子~”婢子犹豫,她见识过姝美人有多么宝贵那盆花,可如今却说扔就扔。

    “扔了!”姝美人别过头去,那花于她来说曾是念想,可如今不在是了,她也没必要在做什么春秋美梦,他的救命之恩她早已经还完了,如今他娶妻生子,地位见稳,哪还记得后宫里还有自己这么一位卑贱的奴隶,那时是他未娶立太子妃对那样英俊伟岸的少年,她总抱有少女的幻想,他的温柔和教导和自己的幼稚叫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娘,她明白,自己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太子妃才是他此生所敬所爱之妻。

    “对了,你去蚀月亭告诉鸢娘子,就说我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待病好了我会在教她,该教的也都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携琴回去自己多练练,将书案上那几卷琴谱一并送去,鸢娘子是个聪明人,识谱识弦都比平常人快,用我教的法子多专研专研会看明白的。”姝美人讲。

    婢子核儿吃惊:“娘子是要将琴赠给鸢娘子了?”

    “那不过也是旁人相送之物罢了,琴虽贵却比情贵,我重情一字并非重琴此物,这般看来此‘情’又何足为贵呢,告诉她,它叫……”

    领命前往蚀月亭的核儿见得亭中辛苦练琴的子鸢,那个背影倒有几分相似,像她家娘子,可惜娘子命苦,不及这位鸢娘子运气好!

    婢子核儿浅笑着不愿将姝美人一星半点的痛苦暴露一点儿,叫子鸢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病了。

    “我家美人的话便转达到这,琴谱我已经叫人送去娘子寝殿中,这琴……”婢子核儿看着那把漂亮的琴也是不舍,无奈接话:“这琴还请娘子带回殿去,美人说她已入后宫自要遵守位分的规矩服侍好大王,这琴放在这也是荒废,如今有幸在遇良人便就赠于娘子了!”

    子鸢听的一愣一愣,她扶着琴头,不知所措:“若你家娘子病好了,一定要告诉我!”

    婢子核儿点头行礼,“明白!”见她便要抱起琴离开,婢子核儿手指微微蜷了蜷总归是难以割舍,怕自己娘子后悔。

    “对了~此琴名叫‘濯光’愿娘子爱惜!”婢子核儿恳切叮嘱,语气深沉万般嘱咐。

    “自当,我一定会好生爱惜好这濯光,替姝娘子暂管,若哪日姝娘子想重新弹起琴来,子鸢一定完璧归赵!”子鸢微微一欠身子表示感谢。

    “鸢娘子慢走!”婢子核儿行礼起身看着子鸢远去的背影,顶着泪眼转身离开,她多么希望有人能救救她和娘子不在受煎熬。

    今日常命早早归来,身后领了婢子,送来了几身华美的衣裳和首饰,他看着殿中多出来的琴困惑。

    “这琴何处来的?”他问道便上手摸去,这琴身木料极好。花纹样式雕刻的技艺也不凡起码得有个几十年的功力,重要并非新器件倒像老物件。

    “它叫濯光!”

    “濯光?”常命愕然:“它可是周王朝史上绾陶长公主的爱琴,史书记载,绾陶长公主擅箜篌好赏曲乐,公主府上设有乐府,也就是如今周王朝盛名天下的仙乐司,如今的仙乐司主掌天下雅乐,记载天下名谱无数,据说还有一把名琴名余音,也在仙乐司里。”

    听到这子鸢大吃一惊,此琴还有这来历:“那这濯光为何在此?”

    “不知~”常命摇头,“以琴身来对比史书丹青画上来看,确是绾陶长公主怀中之琴不错!”

    “这是那姝娘子姝美人赠送于我的,我没敢要只说是代管,这月来她教我学琴,今日却不知为何生了病,反倒说身为姬妾要遵守本分之事,就将琴送给我了!”子鸢道。

    “这月来我总套她的话,可这姝娘子话语十分缜密将我又带了出来,我不敢一再试探强问。我觉得这姝娘子绝非普通姬妾这么简单,从她贸然教我学琴开始,我就觉得我和她之间进展莫名顺利。好似她知道我为何接近她一样。”子鸢苦恼。

    “不着急,慢慢来!”常命安慰她道。

    “过几日是春节,卿大夫姒杲成亲,我带你出宫去!”说罢他将婢子手中的托盘递在了子鸢的怀中,“这是我求表嫂帮你准备的衣物饰品,届时你以我义妹身份随我出席,往后你就走在我身旁,旁人如何待我,便如何待你!”

    “义妹~”子鸢嘀咕,她摸着托盘上华美的衣裙,这料子手感真是滑溜舒服。

    “阿鸢~谢谢你!”常命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子鸢一惊,穆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见他脸上的笑容不明白更表示不理解,诧然她微微一撇脑袋从他手下逃开,双眼像看傻子一样莫名其妙的带上了些许慌张躲闪开去。

    常命放下手来,目送她出门的身影笑意盈盈如春水涟漪,低头瞧着身旁的箜篌,不由得拨弄了两下琴弦,将发痒的手收回后便大摇大摆的乐呵呵地回到了一旁自己的寝殿。

    他明白,子鸢就是他自己假设的牵绊,如今孑然一身的他,在这世道,需要这样的牵绊说服自己不顾一切的往前走,走下去。

    如今的子鸢就像他心里的那根梁,默默支撑着他,他不想自己孑然一身孤独的活着,而他也根本没想到,她的存在会有多么重要,绝非只是,一个人在世之时所期盼的那种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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