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陈妈见林禾霁趴在床上,叫她两声也没得回应,登时有些慌了神。

    手搭在她的额上试了试,果然觉出些热,又见她唇色微微发白,头上面上都有些湿糯糯的汗意。

    “呀!发烧了,别是因着之前那事落下什么病根。”

    将林禾霁被角掩好,陈妈忙下楼去打电话请医生,顺便与女校那边告了假。

    林禾霁像是要醒来,眼皮沉沉又睁不开,所视只有一片混沌。

    她能感觉到有人进了房到她身边,又走了出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在响着。

    “不必担心,她是受了凉,将开的这些药分两次服下,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会好的。”

    “好,谢谢医生,我送您下去。”

    室内又安静了,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为……为什么……是……李牧……李牧头和……温胥……是……是一个……人。”

    无尽的黑暗屏住她的视听,又将其拉入那场迷幻虚境……

    抚枫刚冲到半道,见沐皎儿走了下来,面上神色镇定不少。

    “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儿,都是误会,看!”

    怀中抱得满满,全是沐皎儿精心挑拣的药草。

    抚枫上前接过一些,奇道:“公子,方才那人是谁,怎的您突然让我跑呢?”

    沐皎儿有些尴尬,若将实情告诉她怕她火气一上来冲那人理论,不告诉她又不好解释,一时犯了难。

    沐皎儿引着她向下走,边走边在脑中构思,“那人……我一回头吧,瞧那人身量还挺高,又着一身黑衣,呃……以为是什么侠客。你……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没做甚正经事,谁知道哪天来了大侠突然将我捉去……要替天行道呢!对,就是这样。”

    抚枫闻言点点头,“也是。”

    沐皎儿突然就有点窝心。

    沈峘避在绮窗后一直看着两人,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回转过身。夺月楼已没方才那般喧闹,人皆聚于二楼面色恭敬地听那少年吩咐。

    “日后你们就常驻于此,有客招待,无客也要扮出热闹。来者不论尊卑长幼,统统一律待之。”

    “我要的,是夺月楼成为京中消息最通达的地界,若有人来寻交易,不以银钱置换,或以世家秘闻,或代夺月楼出外寻物,明白了吗?!”

    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闻者眉头具是一紧,“明白!”

    男人照旧一袭红衣,颇悠闲地靠在榻上,瞧沈墨与他的手下发火。

    “怎会找不到!这么多人,一点踪迹寻不到?!”

    杯盏一只只掷出,落地化成碎瓷。

    男人也不生气,他早看这小子整日一副文文雅雅不识人世烟火的蔫熊样不顺眼,今日到底是现出些血性。

    像他娘,这才有点人样子!

    “墨公子,并非一无所获……”

    沈墨见那人犹犹豫豫,狠不得掀翻桌子倾泻怒气,“非得我绑了你才能说!”

    “不……不是,墨公子,人传巍月国中有此类蛊术,但他们生性凶残多疑,我们想尽万般也混不进去,反被那群疯子认为我们是在挑衅,在城楼放下大弓对准我们死命地射,万幸得过路商队周旋,这才免去一场祸端。”

    男人与沈墨听到这个名字,具是一惊。

    传巍月国主弑兄杀女,踏着族人尸身登上王座,自此厉行暴政,巍月国国人不堪忍受,却也无法逃离。国主生性狠戾,命人以户统计国中人数,凡家中少一人,同族杀三人,邻里杀五人。

    初时因着有小民不信邪,逃了出去,奉行者当场斩了八人,又派兵士千里追击,将逃亡之人斩杀抛河。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逃,既救不得自己,索性也将他人死死拽入地狱。如此这般,巍月国以极为扭曲的手段,将一座城池内外守得牢固,虎兽不侵。

    近几年,因着生性贪掠,巍月国主野心横生,陆续吞并邻近小国,巍月国版图不断扩大,隐隐有犯我朝的迹象。

    “墨儿……”男人有些忧心,下榻来到沈墨身边,安抚般拍拍他的肩。

    沈墨撑着桌子垂下了头,身体有些微微发颤。

    十多年的相伴,沐皎儿对他来说亦徒亦友,沈墨对着她们,可将心防完全卸掉,就那么饮着谈着,对他来说已是至乐。

    自小生活在人心算计中,早已身心凋零,才会选择将自己放逐于山河,他视人心如鬼火,宁近风雨不愿近人。

    但他属实没料想,举手之劳却能换来两小儿的满心感激,起初他只当这并没什么,再怎么纯粹的人日后都是要变坏的。

    一次次的无意之举却让他开始质疑自己,他救得到底是她们?还是曾经那个无助弱小的自己?

    不觉间对那两人多了些关注,他才发现,人心并非都是恶的,她们值得自己这样做。

    沈墨缓缓抬起头,眸子红得吓人,“会……有办法的。”

    沐皎儿没回头,身子距抚枫近了些,低声道:“抚枫,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只照旧向前走,不要转头。”

    抚枫轻应一声,接过沐皎儿手上药草。

    沐皎儿将一方帕子自袖中滑落,弯下腰去捡拾,视线由袖子掩着朝后看。

    巷中有人!沐皎儿看得清楚,那人行迹十分可疑地突然拐进巷中。

    蹲身回转,极快地冲了过去,可惜那人已有所察觉,当沐皎儿到了巷口时,只见一角衣袍闪过。因着相距实在太远,追过去也来不及了,索性不再追,慢慢走回抚枫身边。

    沐皎儿可以确定,几日里来使她极不适的感觉,就是由这人导致。

    这人是谁?为什么跟踪她?又为什么……在暗处盯视着她?

    抚枫松了口气,头却不敢转过来,“公子,您刚是在做什么呢?”

    “哦,后边有只恶犬,我把它赶跑了。”

    林禾霁昏沉了一天,陈妈拿来餐与药她就乖乖服下,之后就蜷在被中继续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许是性情发生了变化,对于沐皎儿而言无所谓的小事,对林禾霁来说,却唤醒了内心深处的无名恐惧。

    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慢慢凑近……

    清晨,睫羽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林禾霁缓睁开眼。

    头已不像昨天那般昏沉,整个人都感觉松快许多。

    余光处有一抹红,循着看过去,阳台围栏上放着只琉璃瓶,一枝带茎玫瑰花从瓶中伸展出,映着晨光绽生妩媚。

    林禾霁走了过去,一张牛皮纸质卡片被条细银线牵着,随着晨风微微拂动。

    卡片翻过来看,首映入眼中的,是游子从的大头照,旁边有一行小字,“小禾禾,我错了,原谅我吧!声明一下:我只攀上来放了玫瑰,并未靠近你的房门。原谅我~”

    那张相片照得实在太搞怪,林禾霁不由笑了笑,笑过后,却叹了声气。

    梦中与沐桤打过几次照面,对他也算有了些印象。沐桤与游子从虽不在同一个时空,但他们眼中神色惊人的相似,辅之一模一样的面貌,分明是同一个人。

    这一发现让林禾霁心沉了下来,也说不出什么,只感觉有层隔阂渐渐生出,在两人之间树起高墙。

    “小姐醒了,您不必着慌,今天是休息日,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吧。”陈妈端来一杯温水,林禾霁接过后挽着她的手回了房。

    “那枝花要不要拿进来,放在外面要冻伤的。”

    “不用,它不该出现在这儿。若是那人怜惜,会将它带走。”

    林禾霁日后或许会懊悔,如此直白地推开一颗赤诚真心,但她现在真的很乱,梦中所见就是她曾经切身经历过的,现在倒像是在那个时空又重活了一次。

    她与游子从之间生出一道天堑,这道天堑……即不可逾越。

    与陈妈说去女校取些东西,特意保证一定早归,又多穿件衣服,陈妈这才放了她,临走前将一只小香囊放在她口袋中,说是神佛庇佑,保一世平安。

    林禾霁答应着一定贴身放好,一路上被陈妈叫住回了几次头,这才慢腾腾挪到路口。

    叫过一辆黄包车,直奔着寄存处去了。

    寻了地方将衣物换好,又对镜一番倒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位身形消瘦的账房先生。

    照着字条上的位置来到城郊,林禾霁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处并没有想像中那般荒凉,反倒有种流水潺潺小桥人家的意境,难得的好地方。

    人家依水而居,河清船浅,沿石板路走进其中,倒像是入了画里,林禾霁深吸一口气,嗅到股极清透的脂粉香。

    “来对了。”

    一路打听着,找到一户人家门前,在门扇上轻扣三声,得主人家回应后,林禾霁走了进去。

    颇富古韵的小宅,正中天井置着一口水缸,内生出些莲花,时不时可见水面泛起涟漪,是荷叶间游着些小鱼。

    无论是窗间还是门扇,亦或是廊中立着的柱子,其上都刻琢着纹饰精繁的图案,隐约能从其中读出些动人故事。

    林禾霁望着这方小小天地,心中生出些期盼,若以后觅得良人,能与其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该有多好。

    “先生,是来询问胭脂的吗?”

    一位年轻妇人迎了出来,笑得和气举止大方,使得林禾霁不由也放松了些。

    “是,老板有意经营脂粉,特派我四处了解情况。”

    “好,先生随我来。”

    两人坐在堂前聊了许久,杯中茶不知已添了几回,林禾霁起身告辞,临行前记下了这家的联系方式。

    “先生慢走!”

    “好。”

    回程时瞧着路边一砖一瓦,清溪古树,处处是风景。林禾霁走得越发慢了,很是遗憾地想,若一副画能定格时间,那她宁愿一直留在这副画里,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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