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响,门扇被人自中破开,沈丞徽下意识转身抽出长刀,刀尖所指之处却对上了枚玉扳指。

    “父王的玉扳指!你是谁?父王怎么了?!”

    沈墨面色凄楚,沉声道:“丞徽,我是你的小叔沈墨,现在时间紧迫,已来不及解释太多,你的母妃与小妹我已派人接走,你快跟我走,不然一会儿怕就走不成了!”

    沈丞徽接过那枚玉扳指,眸中愈显不安,父王自今晨入宫,现下夜色已深却仍不见归,他不得不设想到一种可怖的情形。

    正心焦时这人破门而入,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怕是……

    “好!”

    亲王府从外看不显什么,只府内已无一人,为避免即将而来的灾祸,沈墨出动柳香苑门下众人,乘着夜色将人都偷携出了。

    室中火烛通明,越发衬得正中那人神色沉沉,在沈丞徽面前,男人沉声述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沈墨在旁默默站着,低垂着眼视着地面。

    纵使他再怎么不愿,可抵不住命运弄人,沈墨肩上亦有自己的一份责任,为守护至亲之人,他必须重归姓氏影下,披上战甲打出大旗以号令一方勇士,在大局未定之前竭力挽拼。

    沈墨已与父亲讲定,愿扶持侄儿丞徽为主帅,以皇族之势助他与沈峘相抗,待万般皆定,他仍做回一位洒脱郎君,与所慕之人游历余生。

    已是夜半,天明便是皎儿的大喜之日,他如何也睡不着,就浅浅笑着把玩掌中的一只布老虎,这是沐皎儿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说是老虎威猛,邪祟近不得身,就让他贴身放着。

    突然,一人从门外跑入,哭得很是凄惨,“将军,宫中生了巨变!”当下,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沐湛越听脸色越白,最后虚虚挥了下手,将那人打发走了。

    隐痛渐盛,沐湛一声声地咳着,越发急促,最后只觉喘不上气,从鼻间口中突喷出血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昨夜他嫌门外侍女叽叽喳喳地扰人便将她们都遣了出去,如今咳成这样却等不到一人过来,即便过来也做不得什么了,他渐觉无力,头脑昏沉沉没了意识。

    握着布老虎的长指根根舒开,他,已成风了……

    今日的柳香阁静得出奇,却不是因着阁中人稀,数不清的墨衣人站在阁中各层,视线皆定在一扇门上。

    他们都知道,今日之后世道巨变,亦明白不日他们便会背负重任踏上征途,他们在静静等着,一位领袖将从那扇门中走出。

    届时,一人之言奉为死令,他们将化为战士,誓死效忠唯一一人。

    “叔公,此仇不报丞徽愧对父王!更有愧于自己的心!丞徽……必要他血债血偿!”

    “好!举起你的剑,今夜胜过我,这阁中之人此后任你差遣!”

    冷剑出鞘,身势凌厉,沈丞徽已近癫狂,招招式式竭尽全力。

    两剑相击之处迸射火花,刺耳之声连连不绝,二人从室内打到门前,木扇怎能承受剑锋犀利,早已成碎木零落散着。

    由室内到室外,自庭中跃阁上,两人各竭其力,所经之处一片狼藉。比试到最后,阁中众人已避无可避,一个又一个叠站着缩在阁中边角,十足的可怜。

    天色渐明,男人长剑一抖摔落在地,下一瞬,喉头已被利剑虚指,毫无疑问,比试已终。

    “丞徽,望你早日归京!”男人眸中泪光闪动,看着沈丞徽却是渐渐笑了,他那侄儿有福啊,生养了个好孩子!

    “日后任凭阁主调遣!”阁中众人冷声高呼,齐刷刷单膝跪地拳掌相击……

    交代众人各自回去准备,亥时城外相会。沈丞徽辞别叔公后,扮成一位书生的样子朝国公府去,此时天色尚早,他必须赶去见皎儿一面。

    门扇被人轻叩,沐皎儿的心咯噔一下,“谁!”

    “我。”

    沐皎儿忙披了件外衫跑过去开门,声音中有抑不住的欣喜,“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看到他的样子后,却是愣住了,“沈郎,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丞徽竭力将眸中痛色掩下,进了屋中将门扇掩好,“皎儿,我要走了。”

    “什么?!沈丞徽,你……不对,你不会这样!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丞徽没打算瞒她,拣要紧的与她说过后,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他该死!万死难脱其罪!!沈丞徽,我要与你同行!”

    不等他多言,沐皎儿匆匆跑到榻间拿出袖弩就要拉着他走。

    “二哥!我得与二哥说声,你先在这等会。”说着,匆匆开门朝沐湛居处去了,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沐皎儿回来,沈丞徽隐隐觉得有异,忙出门朝那处去。

    还未进门已听到女子的痛哭声,他的心一紧,砰地将门推开奔了进去。

    刺目血色撞入眼底,男子已无生息,面色隐隐显出青白,他左掌中有只布老虎,却是干净的,未沾染一丝血痕。

    沈丞徽咬紧了牙,心中暗暗起誓,必以一人之躯祭旗,届时,他将亲手拎回那人头颅,焚于沐湛碑前以报其仇!

    “皎儿,你……”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痛楚他再明白不过,言语苍白难抚心伤,不如只静静陪着她,让她不至孤身面对这一切。

    沐皎儿知道会有这样一日,可她不敢去想,甚至不敢睡得太沉,梦中最易浮出恐惧之事的幻影,只稍稍一两幕已快将她摧折,可如今她亲眼看着这一切,只恨没焚了她的三魂七魄,让她不再生生受这离骨之苦……

    沈丞徽将她揽在怀中,静静听她述说往日与沐湛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对于她的痛苦,他感同身受,沐湛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他性子太直,懒得与旁人周旋,每次都是沐湛出面破了僵局,把他当个小弟来护着。

    他随沐湛在各地出入,看他待兵如兄,敬民如父。除父王外,沐湛是他最钦佩的人,虽他从未说过这一点,但已是在心中对那人说了千百次。

    这样好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怎能接受!沐皎儿之兄亦是他之兄,杀兄之仇与弑父之恨交织,慢慢使他变了秉性。自此,他只为仇怨所驰,若至亲之人守不住,崇敬之人护不得,他有何存在的意义!

    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府中众人便要各处走动了。沐皎儿看了看门外天色,又望了望榻上之人,声音轻得似幽魂却极是郑重,“沈郎,你帮我一把,我要亲手将二哥葬下,他极恨这里,绝不愿入祖茔。”

    “好。”沈丞徽站起,想将沐湛背起来,却被她阻住。

    “二哥……我来背。”

    沈丞徽让到一侧,助她将男子背到身上,稳妥后,沐皎儿沉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外走,沈丞徽护在身侧。

    到了后门,不及她多言,沈丞徽重重一脚踹去,门便开了。

    两人拣了条人罕的路走着,一路上也有些赶着去城中卖东西的小贩,他们只觉得奇怪,那人若是生了病就去城中找医师,却为什么朝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都只是心中生疑,照旧赶自个的路去了。

    到了处密林,沐皎儿将沐湛小心放下,找了个东西开始掘土,沈丞徽在旁助着她。

    待将男子安顿好,沐皎儿笑着垂泪看那处,“二哥,这处前有小流后靠连山,你安心睡吧,这么僻静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扰你的,下次再来看你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哥哥若想念念,记得托梦来啊……”

    “尔尔,你看看我!我是哥哥!”沈峘红着眸子去唤她,可少女却蜷在案下一角瑟瑟发抖,对那人之言毫无回应。

    “尔尔,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哥哥!”沈峘不敢逼她太急,只能一声又一声唤着她,可少女除了发抖,竟连看也不看他。

    独枭咬住他的衣袍,狠力将他向一旁拖,沈峘被它拉得跌坐在地,正要发作,一对上它的视线却又怔住了。那里面的不是恨,是怒,似狼族护卫领地驱逐误入者时的怒。

    沈峘想,如今的他,才算是入了窘境吧,桩桩件件的事都是他亲手所为,可又落得了什么呢?亲人离散的离散,友人仇怨的仇怨,就连一直随在他身侧的独枭,现下看着他的眼神中都有了怒意,他的罪……真是数不清啊。

    独枭将他拖离后又反身回去,钻入案下护在少女身边,少女并不排斥它,反而伸出手紧紧环上了它的脖子,贴着它喃喃着什么。

    沈峘慢慢从地上爬起,垂着头游魂一般向外挪去,他没力气了,需要找些慰藉。

    进了殿门,颠颠撞撞奔到案下虔诚地跪着,其上置着皇后的牌位。

    沈峘看着那处,突生出沉沉的无望,他已是罪人,亲手摧毁曾向往的一切。他今日所为,是为复仇,更是为着让所惜之人再无性命之忧,让她们享世间极乐,可现在呢,一切都没了意义,她们……

    “我要跟你走!”

    “不行!前路未定生死难料,我不能让你冒险!”

    “沈丞徽,我不在乎!如今的我已算失了一切,生与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沈丞徽一字一句说得郑重,“皎儿,你的生对我意味着一切,若你出事,我该怎么办?!”

    两人争执不下,沈丞徽索性将她带到柳香苑,当她到那时,竟见到了抚枫。

    “小姐,是沈墨带枫儿来的,他说您会来。”抚枫眼睛有些红,见到她后登时一个熊抱扑了过来。

    沈宜欢幽幽转醒,见周境并不熟悉,一时有些茫然。

    “宜欢,你醒了。”妇人将女子面上乱发拂去,扶着她坐了起来。

    “母妃,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妇人面色透着憔悴,牵强笑道:“丞徽派人将我们带来,想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由吧。”

    今晨她刚一醒来,就觉出不对,昨夜她在院中等王爷,突觉颈后一痛,再一睁眼便到了这处。

    小小一间房皆由竹子搭成,内置着竹床与一张木桌并三把长椅,此外也没什么了。

    她转头一看,宜欢正睡在她的身旁,这让她更觉惶恐,慌慌张张便下床去问门外守着的两人。

    他们只说是沈公子派他们守在这里,其他一律不知。

    她出身世家大族,自是见过不少异事,如今的种种都告诉了她,王爷……怕是出事了。

    “母妃,今日哥哥不是大婚吗,把我们带到这是做什么?”

    妇人轻摇了摇头,“宜欢,安心等着便是,我累了,先睡一会儿。”

    “好,母妃睡吧,宜欢在这守着。”

    “嗯。”妇人重又躺下,背对着沈宜欢只作熟睡状,眼角却不觉泪痕蜿蜒。

    沈墨对沐皎儿言明了此行其中利害,又将己方目前的劣势讲得透彻,沐皎儿越听越觉心沉,一番话后,她垂眸走到沈丞徽面前,轻轻道了句,“沈郎,我等你回来。”

    与其伴在他身旁让他时时挂心,不如安安稳稳待在一处,等他得成大业,自有相守成欢的时候。

    “皎儿,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好!对了,母妃与宜欢现下居在何处?”

    沈丞徽默了瞬,面色立时黯然了几分,“皎儿,这件事她们还不知道,我……也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她们,若母妃知道,怕会承受不住……”

    沐皎儿将他的手拉过,与他紧紧扣在一起,“我陪你去,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一切都会过去的。”

    “好。”

    妇人与沈宜欢被人请上马车,两人坐在其中只觉得驶了许久,马车才停下来。

    两人下来一看,发现到了处更觉陌生的地方,四周被片密林围着,前面是一方院落,模样看着比方才那处精致了许多,离院落不远处有条小河。这是个好地方,只是……太僻静了些。

    有两个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妇人携着沈宜欢走了过去,“徽儿,皎儿,日后我们要住在这儿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沐皎儿忙打岔道:“母妃,我与丞徽商议婚事先延后些时日,父王同意了,昨夜想来问您,父王说已将您送到另一处去了,这才今日跟您说这事,母妃可不要恼我啊。”

    沈丞徽接着道:“母妃,丞徽实在是有些私事急等着去做,顾及不来才如此匆忙。此外父王决定要将府邸大修一通,为着便利就先将你们送了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就暂时住在这里,待修整过后再将你们接回去。”

    沐皎儿又道:“宜欢,这段日子我与你一起住着可好?你哥哥得有些日子才回来,我一个人无聊透了,你可愿与我做个伴?”

    沈宜欢没多想,乐得忙上前牵住她的手,“好啊好啊,我看着这处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和你在一块不更有趣了!”

    “那就好~”

    妇人未言语,她本猜到了三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更让她认定七分,看着丞徽与皎儿一唱一和地说谎只觉心酸,他们所承受的只会比她的更重,又何必再让他们忧心……

    “徽儿,你……安心去便是,早日回来。”

    妇人眸中已有泪光,笑着将他的手拉过轻轻拍了拍。

    沈丞徽不敢看她的眼睛,就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午后,留下妇人与沈宜欢在屋中休息,两人又回了柳香苑。

    趁男人为沈丞徽配备装备的空当,沈墨将沐皎儿拉到一旁说话。

    “皎儿,沐湛的事,我都知道了。你……”

    沐皎儿打断他,“白师叔,你不必忧心,我知道,二哥他只是……换了种方式伴着我而已。倒是您,此行凶险一定要多保重,我与抚枫等着你们回来!”

    沈墨重重地点头,笑道:“皎儿长大了,对了,我为你备了匹马,不必推辞,若有事骑马去更快些。这次我不会再牵走它了,它是你的。”

    她笑着叹了声气,一拳击在他的左肩,“可以啊,这么多年总算有些人性,那我就不客气了!”

    夜还是来了,沐皎儿与抚枫将他们送到一处,看着两人驭马融入林中,这才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沐皎儿带着抚枫,驭马跑了许久才到一片密林,在其中行了一阵终到了院落前,至此过上了一段隐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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