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几日,沈丞徽并没有与他们一同走,虽都觉得奇怪但因着纪律严明,倒也没生什么事端。

    沈墨带着阁中众人先行到了一处,打出大旗征召兵士,各人竭力做着各人的事务,彼此之间配合有序,渐渐的,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自愿投帐。

    他知道沈丞徽去做了什么,临行之际父亲已将那人行踪告诉丞徽,想再不出三五日,侄儿便能报了此仇以慰沐湛,届时自会找来。

    沈峘登基称帝,众臣惧他此前行径,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言,多日里朝堂之上就总是沉沉寂寂的。

    可暗中积压的矛盾日益激化,需处理的事务亦是与日倍增,那人却是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每日高位上一坐,见无大臣奏事,他也不问,静坐一阵自行就走了。

    沈峘像是入了一道虚门,整日在其中茫茫度着,对外世漠不关心,若不是德安每日提醒着他要去上朝,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应做这件事。

    门内,只有高台之上的牌位与整日瑟缩在一角的少女,他每日睁开眼便去堂前跪着,中途德安提醒他需上朝他就去,回来后就在沈言尔殿前呆站着,他想进去,可独枭守在门口,根本踏不进去殿门。

    他似一头冬眠着的兽,暂封闭了感官,待万物苏醒躁动之际,就是他出洞捕猎之时……

    男子策马单手拎着一件物什从小道上疾驰而过,后减了速度进入林中,见到一处碑后跳下马沉着步子走了过来。

    在碑前站定,沈丞徽一字未言,只静静地将那物什摔在地上,取火石生了火扬在那处,直到那方成了灰,寻来物件取些河水将那处冲了,方淡淡一笑,端正在碑前叩了一首。

    又呆看一阵,这才转身上马走了,再未回转过头。

    沐湛知道的,他不善言辞,千言万语只从他的眼中便能明了。他方才,与沐湛说了好些话,若那人还在,怕会笑他啰嗦吧……

    特意绕到这处,定定地看着密林中的一个方向,沈丞徽驭着马来回转了三转,终未迈进一步,策马朝大路去了。

    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会,只愿她们安宁,莫受战火所袭,其他一切,都交给他吧。

    几人都能觉察出,只是不忍说,每日在她们面前沐皎儿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还总是想出些笑话来逗她们,也总搀着妇人到院中晒晒太阳,与沈宜欢到林中挖些笋子。

    可每至夜深,她认为几人熟睡之时总溜出屋门,抚着那匹马默默垂泪,待到后半夜才洗净了脸重回屋中睡下,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抚枫那小丫头只是偷偷地哭,总钻到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抑着声地掉眼泪,她清楚发生的一切,亦明白沐皎儿心中的苦楚,看着沐皎儿整日强颜欢笑,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力得让人绝望。

    妇人心底清明,渐渐憔悴下来,可她不忍沐皎儿再这样自行折磨下去,于是便趁着个晴朗天,将她叫到身边,拉过她的手笑着道:“皎儿,我与宜欢能照顾好自己,若你想念徽儿就去找他吧,我们在这……等你们回来。”

    沐皎儿霎时涌出泪来,只摇了摇头,还欲转身去帮抚枫准备饭菜。

    妇人将她拉了回来,与她说了好一阵,话里话外都是让她放心的去,徽儿一人在外妇人也不放心,不妨让皎儿替她们去看看他。

    良久,沐皎儿轻轻点了点头,眸中渐聚起光色,“母妃,那皎儿尽早回来,皎儿与沈郎一样,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封信遣专人送来,您在这儿等皎儿的好消息!”

    “好,快去吧。”妇人仍是笑着,眸中却渐显苍凉,只极力掩着没让她看出来。

    由是,沐皎儿风风火火收拾了几件衣裳,安全起见让抚枫照旧守在这里,翻身上马后朝密林外去了。

    沈丞徽每到一地便会写一封信派人送至一处,再由经特殊训练过的信鸽传来,因此她对沈丞徽目前的位置及行进方向很清晰,只一路照着那处去定会找到他,只是……她并不打算出现在他面前。

    现下形势如此严峻,他每日定是焦头烂额地忙着,在这种时候她不能让他乱了手脚,远远地看看他,已经很好了。

    女子一路策马前行,累了便囫囵闭眼休息一会儿,饿了就随便吃些东西,如此疾行了□□日,总算遥遥望见了那队人马。

    沐皎儿走后的第三日,因着几日里积郁成疾,妇人再也支撑不住,卧在床上一病不起……

    官督不力,盗贼猖獗,民怨日激。百姓难在乡中安居,纷纷背井离乡往富裕处求个生路,人人恨透了对这一切苦难不理不睬的那人。

    有力者投入沈军帐下,有心者多方奔走为其鼓劲,多日之间便已招揽数百兵士,只需按所规一路北行,待返程之日便是沈峘命定之时。

    为免影响百姓生活,大军只驻扎在城外郊际,竟也不断人流,许是其声名早已传出千里,每至一地百姓纷纷出城来到此处,竭己力地送些蔬果面食,只求能以此出自己的一份力,早日使宁日重现。

    沈丞徽望着他们只觉痛心,这其中有多少人被迫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因穷困忍饥受冻。他不善言语,只默默在心底起誓,除弑父之仇外,他肩上还有副更重的担子,必竭其能还百姓一片安宁!

    若他倒下,还会有另一人站起继位以搏,这支军队总不会停歇,军中人人为着各自的所求在前行,他是将领,亦是其中的一员,与他人无异。

    这样的军队,只会如车轮滚滚向前,任何阻碍都构不成威胁,直待将一切回归正位,人人祈愿得偿,方才归宁如往……

    沐皎儿驭马远远跟着,每日与将士们一般风餐露宿,如此却没消磨掉她眸中的光色。

    她的眼睛始终看着那个不苟言笑的人,一路上所忍得冻受得饥,顿时觉得也算不了什么了。

    跟了几日,发觉每到一处新的城池,沈丞徽总会在趁人不注意时策马往城中去,她原以为他是去买些粮食或药物,可临近关城门时他却总是两手空空的出来。

    她有些好奇,寻了一日人多的时候,就远远地跟在后面随他入了城。

    那人入城后下了马,牵着它直直奔着一处走,也不睬两旁卖着各样吃食的铺子。

    到了一处抬头看看上边的牌匾,抬脚便迈了进去。

    沐皎儿一看那处,分明是间住宿的旅店,左想右想也猜不出沈丞徽来这处做什么,每夜他就歇在城外帐中,白日与将士们同吃同行,实在是找不出来这的理由。

    她的心一沉,往前走一步又退了回来,黑沉着脸上马奔出了城。

    沐皎儿脑中闪过无数可能,一种莫名情绪不可控地升腾起来,让她不愿再向前一步。

    仍是照旧远远地跟在军队后方,只是看向他的视线,多了几分冷意。

    一日,沈丞徽又策马入城了,她再也按耐不住,紧随着他到了一处客栈门口。

    正要抬脚迈进去,却发现他竟一直在一面墙前站着,沐皎儿怕被他发现,忙躲到一处隐蔽的地方。

    等沈丞徽走后,沐皎儿到了那面墙前,只静静看过一阵,不觉间泪已抚了满面。

    墙上满是字迹,人们称此为题壁,诗人或旅途寂者往往在其间书着诗曲及感叹,也算是在此地留下了足迹。

    众多字迹之间,沐皎儿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处,只写着“木冘”二字。

    脑海中突然浮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他问她,小虫为何起名为相之,她说,心向山河,皆可往之。

    “皎儿,以后你想去何处,我便陪你去何处……”

    “这一生,只我们俪影双人……”

    “朝朝暮暮相伴,岁岁年年不离……”

    原来,这呆子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想象着她在他的身边,两人已一同游历着山河了……

    “沈丞徽,你怎么这么傻……”

    在店中坐着的几人见怪不怪地看着那人,照旧饮酒夹菜。

    “唉!又是一位多情公子啊~”

    “这种人才难得呢,痴情且长情,有什么不好?”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自古长情难相守,终是苦事拆仙侣啊~”

    “放狗屁!我付小二就不信那些,有情人终相守,这小公子必能得个圆满。”

    “你怎的骂人啊,我招你惹你了?!”

    “呸!竟说些屁话,以后甭来找我喝酒,咱不是一路人!”

    “嘿……”

    俩人骂骂咧咧走出门,各自给了个白眼朝两处散了。

    “母妃,药快煎好了,您吃过再睡吧。”

    妇人借着沈宜欢的力坐了起来,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耗掉了她大半的力气。

    “夫人,药来了快趁热喝。”抚枫匆匆走了进来。

    妇人看过一眼抚枫,又看过女儿,叹了声气将药饮尽了。

    她知道自己现下情况如何,可因着自己让这位抚枫姑娘每隔两三日走上好久出去配药,还要辛辛苦苦煎了药来,而她那一向不事餐厨的女儿,现也日日起个大早生火做饭,她真的……很难受。

    妇人一向是个活泼的性子,在府中时亦是笑声不绝,可自从猜到府中发生的变故后,就再也没笑过。

    每日阴郁郁地过,连带着几人都莫名伤感起来,她试图想开些,劝自己一切只是猜测,可种种迹象分明已现得明白。

    人一日日地颓了,病也一日日地重,她不忍对女儿道出实情,索性就不再言语,日日无声无息地过着。

    沈宜欢没经过多少事,亦看不破其中的真假,一日日看着妇人的状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也不知该怎么做,只能尽自己的力帮着抚枫分担做事,每日做些好吃的饭菜让母妃吃得舒服些。

    “宜欢,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沈宜欢扶着妇人躺下,携着抚枫出去了。

    抚枫看着她二人,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忧色,现下市井间已有了母女二人的画像,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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