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门外侍卫齐齐跪身行礼。

    沈峘身向前栽去,殿门应势大开,沐皎儿闻声蹭地坐起,看清是他后立时将软枕朝他扔去。

    他只轻一拂,软枕便落向它处,沈峘脑中昏沉,连带着所见皆是颠倒,只余视线正中的一人,端正坐在那里。

    浓重酒气隔着好远便已闻到,沐皎儿看出他神色不对,忙一脸戒备地蹿起身躲到角落,顺手抄起一方玉石怒视着他。

    他向她大步迈去,却在距她只三步之遥时站定,一掌撑在案上稳定着身形,亦像是寻了块浮木,让自己的无助有一处所依。

    “沐皎儿,我本不想这样,与你一同谈天喝酒的日子,竟是我最觉快意之时。多悲哀呵……回头一看,我身边竟……竟连个知心之人都没有,娘与尔尔都为我所累,她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这劳什子帝王位,太冷,冷得人整日心颤。原以为坐上这处,便能守亲人安生,许你繁华,惩奸人入绝地,可步步走来,一切都失了控,如今更是落得孤身无依,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峘本一直垂着头,突地抬脸看向她,眸中现出炙热,“沐皎儿,只有你,我只有你了!我不求你原谅,能不能只如往日那般一半,与我谈谈天,闲时饮壶酒,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别……别把我待为至仇好不好?!”

    现下的他,自欺欺人地认定,他仍是那个李木头,本随意捏出的一个名号,如今竟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他多恨啊,步步筹谋登升帝位,陨了至亲弑了情意,亲手将他曾以为再平常不过的一切焚毁,到头来,人的模样居在高位,鬼的模样整日受折。

    这世间,欲为帝王者千万,也必有无数人立志成为一代贤明圣主,可他任不起这样的责,从一开始他所图的,只是让恶盈人世而已。

    恨早已将他的心神蚀尽,如今这具,不过是焚着恨火的躯壳罢了。

    沐皎儿看着、听着,只觉他的面目越发可憎,可因着有所顾忌,到底是强忍住恶意,冷声道:“能不能放了宜欢?”

    他眼中的一簇光,似乎霎时就熄了,他虽昏沉却不痴傻,连声音也一齐冷了下去,“不能,现下她安安生生在那处住着,为何要放……”

    沐皎儿立时火起,将手中玉石狠狠摔向他,可又怎敌他多年历练出的机敏,凭白毁了一方玉石,那人仍好生站在那里。

    沈峘几步上前狠擒住她,理智已失只余震怒,“沐皎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几次三番地对我下狠手,你到此时无事已是我大发慈悲,别太过分!”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若你安生留下伴我,今后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帝后之位也是你的,只要你答应留下。”

    “沈峘,你妄想!以你今时今日所为,你觉得这位子还能坐多久?再想想你日前做过的一切,你不觉得这话可笑吗?!”

    “我恨透了你!恨不得一掌将你劈穿悬在城楼以消愤恨,你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人觉得虚伪!恶心!”

    他面上渐显凄凉,待她说完后,他反而阴冷冷地笑了,“也是,你怎会愿留下,毕竟为着你家沈郎,都不惜百般推脱于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如此深情,真真叫人羡慕……”

    “沈峘,你不配提他,他比你好千倍万倍,与他相比,你就是只难登明堂的虫子!”

    怒火拢烧上头,一切禁锢拘礼忘得干净,沈峘欺身上前,狠狠堵住她的嘴,疯了般将所有不甘、难愿、求祈向她倾倒。

    敌视之人近在咫尺,却因着手脚被缚迫处劣势,沐皎儿面色已是涨红,齿间生力狠狠咬下,不过转瞬血气充盈口中,那人吃痛忙挣脱出来,后退一步拭着唇角血迹狞笑着看她。

    “怎么还似兔子一样,沐皎儿,朕告诉你,你……逃不掉的。”

    手脚得了自由,沐皎儿立时从袖中抽出珠钗,反手抵住自己的颈部。

    “我恨透了你,更恨透自己!若一切重回那夜,我绝不会救你,我要眼睁睁看着你的血流尽!!”沐皎儿眸中现出决绝,像匹崖上猛兽与猎人相峙,既不得自由,不如纵身一跃了却一切。

    “放下来!”沈峘彻底慌了神,试图靠近她,可还未挪出一步,便见钗头之处已现血珠,再怎么也不敢动了。

    这幕,与那日一幕如此相似,差别只在于他成了那个疯女人,钗子虽在沐皎儿手中握着,可正胁着她性命的,不正是他!

    “沐皎儿,我……我不逼你,你把它放下。”

    “滚出去!”眼角扑簌簌往下滚着泪,她却连擦也未擦,紧紧盯着他的举动。

    “好,我走!劝你别做糊涂事,沈宜欢在朕手中,若你出事她立时陪你上路!”

    “滚!”

    沈峘不敢再逼她,回身大步朝外去了。

    不远处,女子鬼鬼祟祟隐在山石之后,殿门一直大敞着,方才两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入了她的耳。

    沐曦心头只觉愤恨,她在意的是这后宫之主的位置,享受的是万千女子艳羡的目光,如今那人竟说要将这位子巴巴地奉予她人,那人还是她自小厌恶之人,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她在意的不过是荣耀二字,现下那人不顾她的颜面,要将这一切给毁了,她不可能让他如愿!

    至于沐皎儿,一副怂货样子她也懒得搭理她,既然沈峘不仁也怪不得她不义,且等着吧,谁输谁赢尚未定局……

    翌日,一身着墨色便衣的男子策马奔出宫中,带着一道密令朝北疾去。

    沈丞徽在帐中观图布览战阵,突闻帐外一道破空异响,正要朝外走,一位兵士已拿着样东西走了进来。

    “将军,从营外射入一支箭,上附有张字条,军中已有三人追过去了,想不出半刻便有音讯。”

    “好,你先出去吧。”

    沈丞徽接过那支箭看着,是寻常样式并无特殊标记,便取下那张字条打开看了。

    额间青筋立时暴起,不确定般看了又看,可字条上分明写着,“沈宜欢与沐皎儿在朕手中,天下还是至亲,抉择在你。若想救她们,孤身一人前来以己换得她们自由,三日不见人来,刃入血肉再无余地。”

    字条揉入掌间不辨形色,沈丞徽周身血液乍凝,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死死按在椅中,只觉不能呼吸……

    沈墨正指点着兵士,余光瞥见沈丞徽正奔着他这处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沈丞徽来到他身边只眼神一示意,沈墨了然,让兵士照旧练着,自己随他往偏僻处走去。

    “丞徽,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丞徽阴沉着脸,正色看向他,“小侄有些私事,势要立时处理,待处置妥当,定及时归入营中。”

    沈墨面露狐疑,他这侄儿不喜言谈不假,既是私事不与他说也不奇怪,只是,现下这么紧要的关头,他不得不猜疑这事的缘由。

    “丞徽,你……”

    “侄儿心中有数,处理妥了立时便往回赶,不会误了大事。”

    沈墨只得道,“既是要紧之事,快去快回吧。安全起见让两个兄弟随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沈丞徽略一迟疑,“好。”

    不过半日,沈丞徽已向几位将领交代好要紧事务,回帐草草收拾了些物件,便上马等在了营口。

    “你们一定看紧他,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若他做出什么不智之举想尽办法都要拦住,若只是处理些寻常事务便护好他,切莫让奸人有可乘之机。”

    “是!”

    沈墨送着他们二人出去,没再去营口见沈丞徽,现下军务繁忙,他实在是耽误不得。

    沈峘在殿中静静坐着,遣去城楼的兵士分为两班,每隔一个时辰便回来向他禀明一次。

    他不在乎那人到底做何抉择,只派人盯紧了时间,三日一过,沈宜欢必为亡魂。

    至于沐皎儿,对外只宣称她已死透,届时,他便带着尔尔与她,由密道出宫远走高飞。

    那帝王位,谁有能耐坐便坐吧,他厌烦这里,走后自是不会再回来,宫城的一切亦与他再不相干。

    是因着自信还是因着什么,他并未设想第二种可能,只抱着已带妹妹与皎儿远走高飞的念想,在心底偷偷窃喜。

    他已暗中起了誓,待离了这处,他便尽抛一切恩怨,做个世间的凡夫俗子,与身边人珍惜着度此一生。

    三人不眠不休地赶着,两人在沈丞徽后面跟着,起初只是默默随着他走,可看着前行方向愈发生疑,便频频问他到底去哪里。

    沈丞徽总淡淡回一声,“癸城。”

    他们虽不安但也说不出什么,癸城与京城相临,往这个方向倒也没什么错,只是愈发警醒起来,他们已暗中交换了意见,若沈丞徽生出异举,他们说什么也得将他控制住并原路带回。

    几日中抚枫备受煎熬,已在这处待不住了,随便收拾了些要紧的就出了林子,到城中找了间小旅店待着。

    毕竟人多处消息也多,若沈军到了,她在这儿自会知道得更快些。

    明日若再不见沈丞徽的影子,一切便得以按他预想中的来了。

    沈峘夜里便来了城楼,动也不动地盯视着远处,沐皎儿与沈宜欢亦早早被人带了过来,捆得结结实实地置在了角落。

    两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亦说不出口,直觉身旁靠着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就相依偎着暗中鼓气。

    人人或知情或猜测,明日怕是要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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