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前,总是平静的。

    城南郊外,一座破旧的宅子里,明明是办白事,却一点也不见哀伤。

    简陋的宅子里敷衍地挂了白布,连吹唢呐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难得是个好天,二妹连忙招呼大家来祭拜吃席,那边厨房喊着调料不见了,这边姑婆哭着说自己孩子不听话,叫二妹来评评理,这边表姐夫说自己的家婆不好相处,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二妹挺着大肚子艰难的走在人群里,还要小心嬉笑打闹的孩子撞到她的肚子。

    倒不像是白事,像是喜事。

    正敷衍着姑婆的抱怨,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二妹抬头扫了一眼,她家这边要请的亲戚差不多都到了,这来的定然是弟妹那边的亲戚,都说了错开时间来错开时间来,一股脑来祭拜她哪里有空啊!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不耐烦地走去门口,一打开,见着却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

    二妹上下打量一通,面色不善道:“这里办白事呢,可没有赏钱给。”

    她将两人当成了叫花子。

    见她说着就要关门,招娣手快将门挡住,笑道:“姐姐好,我们是来祭拜秋菊姐姐的。”

    二妹不耐,挺着大肚子本就艰难的很,还要敷衍两个蹭吃蹭喝的小孩儿,她可没耐心。

    “我们这是小丧,不接外客,你们要祭等她下葬再祭。”

    娇娇儿急了,想解释什么,被招娣阻拦,招娣拉着二妹的手道:“好姐姐,我们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就是祭一下,看她最后一眼,马上就走。”

    手底下暗戳戳塞进来几个铜板,二妹不耐的脸色瞬间好看了,只是还没松口。

    招娣看着她的肚子夸道:“都说男孩儿胎圆,女孩儿胎尖,姐姐的肚子这么圆,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见她神情松动,招娣趁热打铁:

    “我们跟秋菊姐姐也是同乡的情分,只想见她最后一面罢了,就当是为肚子里的小子积福,好姐姐,让我们进去吧。”

    二妹倒不是不想让她们进去,只是这是小丧,请的都是家里族里的人,另外来两个小姑娘也让进去了,她之后不好交代。

    二是怕她们是来蹭吃蹭喝的,她今日挺着大肚子还来承包弟妹的葬礼自然不是为了没事找事儿或者心地善良,单纯是因为她娘不想来,又答应给她足够的钱。

    这场丧礼办的时候她就核算好成本了,再多两个人来她可不喜欢。

    只是招娣实在会做人,说话又好听,又给她偷偷塞铜板,她这才软下来。

    “进去吧。”二妹让开了身子,放她们进去。

    进了院子,摆了七八桌的席,来来往往都是不认识的人,娇娇儿有些害怕,招娣便搂着她往前走。

    此时祭拜的人基本上都祭完了,灵堂中间摆了一副棺材,白烛摇晃,看起来有点恐怖。

    娇娇儿走进灵堂,听着有气无力的唢呐,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灵堂之外热闹非常,吃着席,说着话,大家其乐融融。

    灵堂之内冷冷清清,唢呐奏的随意,像是在笑着她的人生,随意的令人可笑。

    当她想给秋菊烧两张纸钱时,站在一旁的二妹连忙制止她:

    “这要钱的,一文钱一百张。”

    娇娇儿不愿意与她争执,她随身带着四枚铜钱的,便都掏出来给二妹,给秋菊烧了四百张纸钱。

    秋菊姐姐,望你来世一切都好,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子孙满堂。

    二妹站在旁边看了,不知为何有些心酸,要她去世了,村里的姑娘有人会这样来祭奠她吗?

    连她爹妈都不会,怎么指望别的人?

    招娣紧随其后,也烧了四百张纸钱。

    等祭奠完,两人果然依诺离开。

    二妹看着很是奇怪,钱也花了,也祭奠了,怎么反倒不留下来吃个饭?

    但是不吃更好呢,她白捡十几个铜板。

    出了门,娇娇儿就大哭起来,她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走的那么突然呢?秋菊给她扎头发好像才前段时间的事情,她嫁人好像也才没多久,怎么突然就没了呢,直到看到灵堂上的棺材她才有了一些实感。

    秋菊真的去了,就躺在棺材里,黑漆漆的。

    这是娇娇儿第一次直面离别。

    她没有找宋春白跟她一起过来,而是找了招娣,招娣也曾受过秋菊的照顾,比未与秋菊见过面的少年感触要深些。

    而且,娇娇儿对宋春白其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他对于她之外的人实在冷漠而又疏离,并不富有同情心,她的悲痛在他面前有点像小丑在做戏。

    招娣果然安慰着她,让她不要悲伤,“他们都说,人死了就是去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没有忧愁没有痛苦,只有快乐。”

    这叫娇娇儿如何相信?

    一个世界,如果没有痛苦,那要怎么突显出快乐的可贵?

    就像孩童不懂痛苦时,他们是如此的快乐,而他们一但懂了痛苦,快乐也就消失不见。

    娇娇儿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想起招娣的那个后娘,她说:“招娣,你后娘对你真的好吗?她不会暗地里欺负你吧?”

    就像秋菊姐姐的婆母和丈夫欺负她一样。

    招娣拍拍她,“放心,就算欺负我,我也不是老老实实任人欺负的。”

    招娣性格要强势很多,娇娇儿如此一想,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娇娇儿想起秋菊就哭一阵,想起秋菊就哭一阵,若是旁人在,肯定要觉得她十分矫情,可是偏偏是招娣在,她对娇娇儿永远富有耐心。

    走到招娣家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沈珍珠一直在门口等着她们,见娇娇儿哭的不能自抑,搂了她进屋,备了温水给她擦脸,又给两人准备了吃的。

    娇娇儿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来时天又是黑的,她有些分不清楚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梦境现实。秋菊姐姐死了,她去祭奠的经历是她的梦还是真的发生了。

    外面又传来说话声,梦中的事情仿佛在重演,娇娇儿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

    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定是梦,只要她出去的够快,打断的够快,秋菊姐姐就不会死,事情就不会发生。

    屋外招娣正跟沈珍珠在说话。

    招娣说:“她若没醒就不叫她了,劳烦小茵去跟娇娇儿家说一声,在这里住。”

    沈珍珠道:“好,现在就去吧,趁雨还不大,晚些雨大了不好回来。”

    小茵接了话便找了伞出门,等她出了门,两人才继续说话。

    招娣说:“她今日可难过呢,哭了一路。”

    沈珍珠没说话,她放下手里的话本,撑着下巴看着屋外漆黑一片的天。

    娇娇儿站在屏风里看着外面。

    门大开着,用木头别住,刮着很大的风,别住的门也在吱吱作响,沈珍珠和招娣坐在圆桌两侧齐刷刷地看着门外的天。

    风雨欲来风满楼。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啊……

    她悄悄站了一会儿,在沈珍珠回头之前默默地回了床上。

    在沈珍珠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走的时候,沈珍珠极力挽留:

    “再住一日吧,住一日明天去上学多方便不是?同招娣又有个伴儿。”

    招娣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她知道娇娇儿不会同意的,她恋家的很,若不是昨日伤心过头没力气了,怕是昨日爬都要爬回家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收拾了一大包吃食给娇娇儿带回去。

    娇娇儿一边拒绝沈珍珠的好意,一边还要制止招娣给她塞各种各样的吃食:

    “真的不用了,我娘在家等我呢……招娣你别塞了,我娘会骂我的……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陷入此刻热情的尴尬里,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正在几人纠缠不下的时候,招娣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人的视线,顺着望过去,是一个少年。

    少年远远地接上她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走进,站在娇娇儿的身后道:“伯母好,我是娇娇儿的哥哥,来接娇娇儿回家的。”

    娇娇儿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是少年,这才抚了抚胸口,“哥哥呀,吓了我一跳,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呢?”

    宋春白不答。

    招娣上下打量少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是知道宋春白的,娇娇儿什么都会跟她讲,她也知道娇娇儿很喜欢这个哥哥,这人之前一直存在她的想象里,此刻见到,她的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敌意。

    这个情绪并不好,所以招娣竭力压制,拉着娇娇儿到一旁道:“这些包袱里的吃的都是我娘给你的,给你你就拿着,也别不好意思。”

    娇娇儿又气又笑:“我倒是想不好意思,也没见你们给机会呀。”

    招娣笑笑,看着娇娇儿整理包袱,试探着问道:“他就是你那个哥哥?怎么跟你描述的不太一样?”

    娇娇儿回头看了一眼,宋春白站在那里等着她见她望过来还回以一笑。

    “哪儿不一样了?”

    招娣道:“你这个哥哥在你的形容里又聪明又勤劳,话还少,我还以为是瑾一那样的老实孩子呢。没想到看起来年轻英俊又有气度。”

    娇娇儿没理她,嗔道:“什么叫老实孩子?瑾一哥哥比你大呢。”

    招娣与她笑笑,“瞧瞧你,说不得苏瑾一半点。”说到这里,她忽然记起来:“你是不是过十五生辰了?他该像你家提亲了吧?”

    娇娇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儿。”回头看看,见宋春白已经跟沈珍珠在说话,这才悄声跟招娣道:“我得先探探口风,哪儿有女孩子先说的呀。”

    想到婚姻,免不了想到在婚姻里难产死掉的秋菊,她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不知道,我会不会过成秋菊姐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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