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将手中的药碗重重的放在了脚踏上,倏而冷笑,“当真是贼喊捉贼。”

    “我阿娘和阿爹正在挡着,但是他们好大一群人来了。”

    叶挽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在背后,转头看向了已然睁开眼睛看她的沈慎,“夫君,你醒了?”

    见他眉目里的几分戾气,叶挽替他掖了掖被子,淡声道:“我自己可以,你先休息下,醒来后药就熬好了。”

    “阿丹,麻烦你先在此地照看,我去去就回来。”

    说着,叶挽从屋内拿走了长剑,别在腰间,推开门走了出去,外头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吹拂过她长发,背脊挺直,眸中深沉幽静。

    见她出来,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更大了些,一大帮人将前院围住了,周围还聚集了些村里看热闹的村民,看到人走来,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神情各异。

    “叫叶挽出来,躲在里面像是缩头乌龟干什么,一个番外蛮子,还敢在我们清河撒野了不成。”

    “对,叫那个什么挽的滚出来,欺人太甚,搞清楚这里不是你们蛮族,都欺负到我们清河头上了。”

    “我看啊,就该把他们通通赶走,早就说留下这几个外乡人是个祸端。”

    “赵家嫂子,不是我说你,你是个好的,我们认,可这些个月焉人逃到我们村来,谁知道会不会给我们带来祸端,这大家伙可都遭殃。你心善我们知道,可也不能任由他们做出这种事情来吧。”

    阿有嫂已经不厌其烦,只能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赵家人被骂出了些火气来,将烦怨都撒到了阿有嫂身上,絮叨着他们别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去,今早赵家的门都要给踩破了。

    都是一个村子的,邻里邻外的多少都沾亲带故,石家在此地根基颇深,出过几个秀才举人,自视甚高,族规森严,办着家学,村中不少孩子都在他家启蒙。

    赵老婆子更是眉头皱起,杵着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敲,“老大家的,人家的孩子你抱着算怎么回事,自个才出月子,就管起别家的闲事来了,就知道你不安分,有这个闲工夫,养好我孙子才紧要。”

    “娘,不是……”赵大哥听到骂自家媳妇了,火气蹭蹭往上涨,但他惯来是个孝子,也不能忤逆赵老婆子的话。

    “你闭嘴,娶这个蛮子前我是千不肯万不愿的,多少年了就得一个丫头片子,好不容易抱了孙子还整那么多幺蛾子。她若是不肯,便早早休了算了,滚回她族里去。”

    赵老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有嫂的鼻子就骂,拐杖杵地敲得响亮。

    身旁的赵家人纷纷出声指责,石家人在一旁拱火骂战,眼瞅着就要吵起来,叶挽走了过来,门外人看到她腰间的长剑,都不由得停了声,直愣愣看着她光明正大地过来。

    “我尚不知还有杀人者如此逍遥法外。”

    掷地有声的一句犹如平地惊雷,周遭看热闹的人议论声更大,一时间齐刷刷的目光都落在了小院里头。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娘子死了,你们不让她入土为安,反而抢了她的尸首和孩子,究竟是想要干什么?”石大站了出来,目露哀痛,俨然因爱妻故去极其愤慨而悲痛的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声情深义重。

    “石大和他娘子向来感情和睦,我们外头人看来都是做的不得假,现在无端端给他扣上个杀人的帽子这是个什么道理。”村里有不怕事的人冒头出来先支了声。

    叶挽走上前去,剑柄隐耀,在天光打照下显得肃穆而冷峻,“你说的是这个理,我们一行人来到清河不过月余,与石家无甚往来,不过是他家里人提前知会让我家素素陪产,照看一二。我们从来无恩怨,可以说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此,素素为什么要杀石生嫂?有什么理由和动机呢?”

    那人被这一通话噎住,很快涨红了脸,面子上很是过不去,特别是周围人都看过来的时候。

    他怒极恼羞成怒,大声嚷嚷起来,“你们是蛮族人,嗜杀成性,无端端闯入人家家里劫掠的都有,还谈什么自己无辜。当年我们也是在村里,你们二话没说就闯进来,抢掠财物,家家有的粮食稻谷无不被洗劫一空。死于你们的铁蹄下的亲眷数不胜数,”

    “我们这些人多少是从北地迁来此处的,我们舍家避难,逃离战火,这才有了今日的太平日子。”

    在场听得这一番话互相看了看,有群起激愤者当即就喊道:

    “蛮子狗贼立刻处死。”

    “杀我亲族,还在此地为非作恶,实在可恶至极。蛮子茹毛饮血,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蛮贼拉去烧死才对!大家伙别听这个妖女混淆视听。”

    一时声讨声俱起,仿佛师出正义,一声令下就可以草菅人命。

    叶挽目露寒光,长剑在手按而不发,事情的走向给人一种荒诞感,无是无非,全凭群愤行事,有罪之人躲在众人身后,接着仇怨的刀子明目张胆地嫁祸于人,何其荒谬。

    一旁的阿有嫂一听这事上升到两族对立就站不住脚了,“乡亲们,两族的仇怨与今日之事没有关系,不能因为阿挽她们是月焉人,便认定她们无缘无故地作恶,从而得罪全村的人,这实在是说不通的道理呀。我也是月焉人,你们口中的蛮子,当初清河瘟疫,官府下令封锁百里,病殍遍野,我路过此地,凭着祖上的一纸药方救了你们。”

    “若是月焉人人没有人性,都是嗜血残暴的边地蛮子,我何苦救你们。可见,月焉也是普通的人,好坏之人皆有。不能这样的武断来裁决,更不能用私刑来逼迫。”

    提起旧事,周围的清河村民都不说话了,毕竟大伙当年都受过阿有嫂的恩惠,清河村被官府弃之不顾和周遭村落人人躲避的时候,是阿有嫂不怕危险,跟着村里仅剩的几个未染病的村民守望相助,这才有今天的人丁兴盛。

    是以虽与月焉有旧怨,但大伙都不再去翻出来,日子还得过,左右山长水远,无交集之后也就会渐渐淡忘。

    众人你我看,我看你,四目相对,刚刚激情的群愤终于冷却了下来,都在观望着今天事情的缘由。

    石大一看周围人说不动了,顿时着了急,“她没有恶意,那她拿着剑干什么?谁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那个男的浑身是伤,瞎眼断腿的一看就是得罪了什么人。今天死媳妇的是我石家,说不定明日就是你们家的。”

    叶挽气笑了,石大这妥妥的受害者的模样,还一脸无辜,大义凛然替全村人着想的样子,凡事都不正事上说,摆明了就是先用污水按死了他们,只要他们浑身污泥,便什么罪都不言而喻了。

    “石大,你一口一个死字,可想过你妻子还活着?”叶挽立剑于地,眸光森冷而幽长。

    石大的眼底闪过了几分的怀疑,但细想后又镇定了下来,他早就试过好几次了,有剧毒,那药喂一点给老鼠和鸡吃立刻就死了,何况是在吊着身子的鸡汤里下了那么多药,人早就死个千百回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是真有神医,也不可能活过两日。

    这两日没有动静,想必是要他自己先乱了阵脚,实际上他们根本拿不出他谋害的证据出来,只要咬死了他无辜,就没有人能拿他怎么办。

    饶是如此,石大还是想到了那日梓生突然睁开了眼,四目对上,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只有一刹那,她很快就闭上眼睛,形同死人一般。

    但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日产房里陪产的长辈和接生婆都看见了,是那个庸医喂她吃了什么药丸,然后我媳妇就吐了一大口血,好好的人就这样去了,她才刚生完孩子,正是产后虚弱的时候,我们相信你们才会求你们帮忙,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

    “谁知道是不是那个灵素胡乱开药害了我娘子,现在还要转头诬陷是我们害了她,当时产房内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你也知道你娘子产后虚弱,为什么要在她补身子的鸡汤里下剧毒呢?”叶挽不接他的胡茬,只指问题的核心,挑明下毒的方式。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石大猛地看了过来,声音刻意放大来,“她生的是我石家的孩子,我为什么去害她?”

    一女子从后头站了出来,“当日生产时候的我也在场,不止我,我身旁的姑婆们都可以作证,就是灵素喂她药之后我嫂子才死的。”

    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气氛凝固,大家伙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叶挽不顾其他,镇定自若,盯着石大的表情,眼中寒光乍现,“你知道你娘子喝了一点鸡汤之后就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扯着灵素的手腕哀求她救她吗?你们一屋子都是死人吗?”

    石大冷不丁对上叶挽的眼睛,见她清澈洞明,下意识就躲闪开来,握紧了拳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被带着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产房内的人都是证人,容不得你狡辩。”

    灵素缓缓从里屋走了出来,“你提前半个月就来找我要我给你娘子陪产,看来杀妻的预谋早早就做好了。”

    石大咬着牙看着灵素走了出来,像是看到什么仇人一样立刻大骂出声,“你个死庸医,害死我娘子,现在还要在这里狡辩,杀妻之仇,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日你娘子发现自己中毒后苦苦哀求我救她,我察觉出她中了剧毒之后就立刻拿出救急的药丸给她解毒,她吐出来的是毒血。那碗你妹妹端进来的鸡汤里下了剧毒。”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皆哗然,这突然让石大的心有些乱了。

    “胡搅蛮缠,你为了给自己脱罪都编造出此等谎言,分明是你没医好我娘子,现在还把屎盆子扣在我们的头上了,我们有人证,你有什么证据?”

    这话可把灵素呕死了,还没等她说话,就听到叶挽问话。

    “那你说说,今日之事应该如何处理呢?”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把石大整不会了,他懵了一下,没想到刚刚死死咬住不放的人突然问出这样的一句,他心一松,以为是叶挽要弃车保帅了,到底不过是一个医女罢了,没必要和全村的人作对,反正要咬死了是她医错药。

    “此事你不在场,自然就与你无关,是你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犯的罪。依我看,你和你那个残疾相公立刻离开清河村,这个庸医就交给我们处理。”

    叶挽听罢倏而手腕一转,将剑干净利落地收了回去。

    见对面的底牌亮了出来,知晓了对方的目的,叶挽也不想再次纠缠一些有的没的,刚刚罗里吧嗦一大通就是要让在场的众人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一步步将对方引入陷阱之中。

    石大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石生嫂到底有没有死,他赌的也是石生嫂身死,一切死无对证。

    哪怕是请仵作来验尸,恐怕也会一口咬定是灵素医死了人。无他,这清河猫腻多得是。

    “交给你们?国有国法,未入公堂审判,你凭什么拿住素素,滑天下之大稽,清河已经可以审判人死刑不成?”

    一语之中,四下皆静,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石大身上。

    石大楞了一秒,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他的唇微抖,捏紧的拳头始终未曾放开,他梗着粗红的脖颈,虚张声势,“那就去报官,难不成还怕了你们不成。我娘子铁定是你们害死的,谁来我都有理。”

    “谁说你娘子死了?”叶挽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把石大看得浑身发毛,他下意识张口——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挽似笑非笑,“今日好生热闹,村尾的赵大夫可来了?”

    忽然听得有人喊一声,“赵大夫在这里。”

    这下本来在看热闹的赵大夫是躲不过去了,胡子斑白的年纪了,走路缓慢,佝偻着背,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慢吞吞走到前头来。

    石大心跳得厉害,他死死抿着唇,眼底闪过了几分阴狠暴戾,不过很快他便跪倒在地,“求赵大夫救我夫人,您老在清河多年,也是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成亲生子的,摆脱您了。”

    赵大夫的裤管突然被人攥住,本来就老眼昏花,给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拱手,“老夫自当尽力。”

    说着就走进了阿有嫂的家中,所有人屏气凝神,偶有的交头接耳的声音都细不可闻。

    叶挽握紧手中的剑柄,欣赏跪倒在地上表演悲痛至极的石大。

    许久,赵大夫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经老朽的查看,石大家的确实还活着,只是鼻息微弱,脉搏甚虚,恐怕只吊着一口气,危在旦夕。”

    “娘子!”石大立刻爬到了赵大夫的脚下,哭得悲伤至极,“大夫你救救我娘子,需要什么珍惜名贵的药我都去买,砸锅卖铁我都要救我娘子,赵大夫你再看看,帮帮忙,”

    “我家孩子才出生两日,不能没有娘亲,日后可怎么办。”石大不住地磕头请求赵大夫帮忙。

    赵大夫也是自小看着石大长大的,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感伤,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儿啊,人各有命,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样的死相,早做准备吧。”

    “娘子——”

    石大朝着里屋一声哭喊,猛地抽搐一下,昏死在了地上,在场的人看了无比可怜。

    叶挽冷冷看着这一切,手指微动,冰冷的剑纹在掌心留下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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