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没听见什么叫卖声,只听得车轮辘辘的声响,时不时有鸟雀惊起,纪淮卿没往窗外看,以为还在山林中行走。正琢磨着方才诡谲的梦境时,马车似乎停下了,管事敲了敲车窗通传说已到了客栈。

    下了马车后,天色尚早,估量着约是申时,纪淮卿习惯性地观察客栈四周的商铺和行夫走卒,卖金银首饰和胭脂水粉的铺子不少,随意瞥见的一家布匹行里也陈列着价值百金的名贵衣料,看得出此处也算是个富庶之地。纪淮卿本想等落脚后再出来走走,但见街上百姓行色匆匆,许多铺面也在陆续打烊,便也歇了心思。

    “在看什么?”云靖海见他看得出神,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纪淮卿摇摇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里人歇的这么早,各地风俗果真不同。”

    云靖海这才注意到,打眼望去,果真如他所言,有些远处的人家已经飘起了炊烟。她笑道:“卿卿还真是心细如发。这说明这儿的人会享受生活,家中有娇夫爱子,当然要早还家。你瞧我,自从有了卿卿你以后,哪日不是一早便回来陪你,从前那儿是王府,可有了卿卿,就是我的家了……”

    纪淮卿面无表情,抬脚就走,这人逮着机会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肉麻情话,无论说什么都能让她想着法拐到自己身上,听得人烦不胜烦。

    抱臂倚着门框躲懒打盹的店小二见着一行人衣着不俗,便知是贵客,不等人走到门前,便忙出来上前热情相迎:“几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吃酒?楼上有雅间——”

    小二带人上去看了住房,客栈还算整洁干净,只是环境有限,即使是能容下两个成年女子的床榻,还是局促了些,一翻身,便免不了凑到一块去。纪淮卿一想到夜里恐怕又要被云靖海动手动脚,心里有些发毛,试图挣扎要求再开一间。

    店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立刻瞄向他身后的云靖海,一看她的神色便了然于胸,面上带着歉意笑道:“夫人实在对不住,小店今日已住满客了,这是最后几间了,况且夜里多有不便,您一人独住……这、确实叫小的为难啊。”

    云靖海趁势揽住纪淮卿,一双手跟钳子似的紧紧箍着他,叫纪淮卿转不开身,被迫把脸埋到他怀里,叫别人看着跟撒娇似的。

    她挤眉弄眼道:“好夫人,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今儿个不该折腾你的,别闹脾气了,就乖乖住下吧。你一个人妻主怎么好放心……夫人生得这么招人,夜里引来采花贼了可怎么办?”

    纪淮卿脸红到耳根,羞愤欲死,他哪能听不出来这人话里暧昧不明的意味,心里恨恨地想道,你不就是头号采花贼。

    栽到别人院子里的她都要翻墙来挖走。

    虽然话说得讨嫌,但却也在理,出门在外行事多有不便,况且他一小男儿家实在手无缚鸡之力,真遇事了也是给大家添麻烦,只好悻悻然应下了,没再提出异议。

    “还不撒手!登徒子!”听着小二引着仆从退出去关上门了,纪淮卿双手抵着云靖海结实的臂膀推搡,果然又没推开,总被这么调戏耍弄,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了。

    云靖海不仅没松开,还低头把脸埋在了纪淮卿的颈窝,双臂环绕在他腰间,手倒是安分地收着,没有借机揩油。毛茸茸的脑袋蹭着纪淮卿的侧脸,高高束成马尾的发辫随着云靖海的动作也扫过他的面颊,有些发痒,突然叫他想起了幼时家里养的一只雪色大猫,它最爱趁自己或躺或卧时跳到人脸上来撒娇撒痴,非得拿小鱼干贿赂了才会得意洋洋地翘着尾巴一摇一晃地离去。

    但云靖海又不是他的猫。纪淮卿乐意纵容猫,可不想惯着人。

    “殿下,自重。”

    “抱歉,我失态了。”

    云靖海退后两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隐约可见盈盈泪光,语气柔和得叫纪淮卿有些陌生,看她如此情态,纪淮卿不免有些错愕,心头一颤,迟疑片刻,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犹豫着该怎么找补。

    “你好香啊。”

    “卿卿的身子好软,抱着也是暖暖的。”

    云靖海目光澄澈,在纪淮卿又觉得自己被耍了,要再度发作前,继续道:“卿卿身上有和父后一样的香气,好像爹爹。”

    “爹爹已经很久这样抱过我了。”

    一句话说的纪淮卿柔肠百转,瞬间浇灭了心头火气。他也是小小年纪没了母父的人,同病相怜,不禁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来,虽不忍继续恶语相向,可一时仍作不出温柔小意之态,又觉得什么安慰之语都是苍白空泛,好半响才道:“明德皇后慈心,定会庇佑殿下。”

    云靖海又撒了谎。纪淮卿的气息跟父后并不像,他身上是淡淡的皂角香,而自她记事起,父后的宫中常年弥漫的就是苦涩的汤药味,父后也几乎从未抱过她,偶尔精神好些,能下床走动时,才会牵着她的手,给她折花,她背了一首姐姐刚教会她的诗,父后才会慈爱地摸摸她的羊角辫,夸她好聪明。

    她能回想起来的父后唯一一次抱她,那回姐姐和姐夫也在,父后不像往日一样素面青衣,半挽着发,难得涂了水红的口脂,穿的是一件百蝶穿花的衣裳,宫中的绣郎手艺精巧,每只蝴蝶都好像要飞出来的似的,她喜欢得很,眼睛没从上面挪开过,小手紧紧攥着一只玉色的,要父后带她去捉只一模一样的。父后大概就是那时将她搂在怀里的,长年累月的药香被皂角与阳光的暖香取代,她喜欢这个味道,便也乖乖学着父后的样子回抱回去。

    不过小孩子的热情总是很短暂,姐夫要带她去院子里给她找蝴蝶,她便高高兴兴跟着去了。

    蝴蝶扑到了,她把小蝴蝶捂在掌心里,捧回去想给父后看,但一张开手,小蝴蝶便又飞走了。她沮丧地跟着姐夫回去,却哪里都找不到父后了。

    “父后去哪了?”云靖海眨着眼睛,仰头看着姐姐。

    “爹爹变成小蝴蝶,飞出宫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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