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也听不明白:“什么?”她好像是留着一两样他给的东西。

    “你说什么。”叶序掀了掀眼皮,好像是她在故弄玄虚,“拿了别人的东西这么多年,还理所应当的留着。”

    她埋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那些别人写给你的情书。”

    “不然啦。”叶序说:“还有你写的吗?”

    ......

    这个确实没有。

    “知道了,”江之也说:“我会去找找看,但毕竟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时间久?”叶序问。

    “在你心目中,追溯期这么短。”

    “叶序。”她加重了咬字,叫他的名字。她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心尖一颤。每次她这样叫他,他的心都会软一下,如今算是明白了,他的心是软的,这个人却是比钢铁还硬。

    “对不起,”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道歉是没有意义的,那些因为她而裂开的缝隙,在这些年的风雨中,早就成了大峡谷,独立存在了。

    他觉得他又给自己挖了一座坟。

    道歉有很多种意义,其中一种是真的做了,并且不后悔。她大概就是这一种。

    迟来的解释,也一句没有。

    “东西还给我就好。”他说。只想就事论事,如果当年的事就用一句口头上的道歉平息,那他接受不了。

    “找到我给你送过去。”

    ——

    厉正是上市公司,自有一套运行机制。她顶着关系户的名义进来,一部分人对她是客套的防备,另一部分人对她是观望的防备。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江之也依旧有些不习惯。

    在MS工作时,她一向都能和同事们和谐相处,一起吃吃饭打打球。做述职报告时,主管找她谈话,其中一个评价是平级和睦,对上管理不足。

    在这里,似乎反过来了。

    第一周几乎是闲置的,上班以后就没这样清闲过。第二周得知厉正想做自己的融媒体,要并购一家传媒公司,她主动请缨参与。

    江之也正低头浏览昨天整理的资料,公开或非公开的关于这家公司的基本情况,顺带做了初步的行业分析。

    这是一家本地的传媒,运营了三十多年,五年前开始转行做线上,起步比较晚,现任ceo是一名90后的女生。资料显示学历不高,并非对口专业,思维敏锐擅长抓取网络热点,靠信息差策划过几个不错的新闻,有一定反响。

    江之也进入官微,完整浏览了她们近两年的新闻策划,依次排序,标注自己认为的可圈可点之处。

    “要喝咖啡吗?”江之也抬头,看见一个女孩笑盈盈地递给她一杯星巴克肉桂拿铁。她记得她,叫周缇,入职厉正四年了,年年绩效是A。

    “谢谢。”江之也接过,放在右手边。

    周缇坐到她边上,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这家公司的情况,又在其余人进来之后戛然而止。

    咨询公司的汇报有条不紊,这次并购,厉正的负责人叫高洁。按照规矩,她是入职时间最短的,本应承接纪要工作。但高洁以她对项目不熟悉为由,让周缇做了。周缇应得很爽快,完全是任凭差遣的态度,她不好再说什么。

    尽调结束,她最后也被安排了工作,协助周缇做行业研究,再审核详调清单。

    ——

    有个叫谢谨北的初中同学回了申城,约着她见一面。缘分也是巧,谢谨北和王曼欣在同一个学校当老师,以她为媒介熟络了起来。

    王曼欣研究生毕业以后考去了一所南方的实验中学当老师,算是她们几个当中就业最稳定的。

    谢谨北还带来了一个男生,是她哥哥谢谨南,她还记得的,他们是双胞胎,同级不同班。

    “zoey~”

    江之也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听见有人叫她。会这样叫她的人不多,她转头时很快找到了叶曲。

    叶曲是投行圈炙手可热的新锐投资人,VK资本的掌舵人。年纪轻,眼光毒,她最近参与的两个投资,都是中长线钓到了大鱼。

    外界都以为这行高风险高收益,其实不然,更重要的是定力和底气,毕竟是个概率问题,再科学的测算和据实的样本,也需要投资人心态稳定。

    这种稳定不仅仅是心理素质,更重要的是资本背景。

    钱总是流向钱的。

    很显然,叶曲两项都具备。这样的人就不可能不成功,这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

    她以前在MS时跟着上司拜访过两次,对方还习惯这样叫她。

    她很大方地走过去,和一个认识的人偶遇了,打声招呼,她没理由say no的。

    “叶曲姐。”她没叫她sophia。

    叶曲追着她的眼神,介绍起来:“你应该认识吧,这是我堂弟,叶序。”

    .......

    岂止认识。

    “你好。”她礼貌而僵硬地点点头。

    你好?

    你牛!

    “你好。”叶序头都不抬,声音波澜不惊。

    他穿了一件宽松款的黑色衬衫,正前方带一处暗红色火焰,亦正亦邪的。袖口随意往上推了推,露出蜜蜂式样的定制袖扣。手腕上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杯子里是浅褐色的威士忌。

    “新工作还习惯吗?”叶曲问她。

    江之也没想到消息走得这么快:“谢谢关心,和以前的工作多少有些关联,还算顺手。”

    “还记得Mandy吗?”叶曲说,“她听说你回了申城,问起你呢。”

    “当然记得。”江之也笑了笑。

    Mandy是她工作以后的第一任导师,也是她以前的上司。半年前离了职,到申城创办了一家咨询公司。或许是一早就打算要走,Mandy对她有点无话不谈的味道,不仅工作上带着她,行业里的秘闻,为人处世的规矩也教她很多。

    “有时间可以一起见个面。”叶曲发邀请给她。

    “嗯,好。”她又不好拒绝。

    “对了,我最近要搬家,有时间一起来玩啊。”叶曲说。总觉得她今天有点拘谨,以前在工作场合见到时,就算是甲乙方的关系,也没见她这么拘谨。

    “Mandy也来。”

    “嗯。好的。”江之也点头。

    不管是出于什么身份邀请她,都是对方的好意。工作以后就知道,圈子文化处处都在。叶曲邀请她,或许还有带她破圈的意思。

    可能她也觉得,她去厉正工作,是要干一番事业吧。

    江之也视线落在叶序没戴表的那只手上,腕骨蜿蜒,经脉明晰,手指无声在杯壁敲打。

    觉察到她的目光,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节奏似有若无,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僭越。

    叶曲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问,“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以后会常在申城。”

    “我有您的联系方式,待会儿我加您,您通过一下就行。”她以前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可能忘了。

    叶曲目送着她离开,回眸看向低头不语的叶序。这会儿才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他一向不是个这么沉默的人,也算颇有礼貌和教养。

    叶曲挑了挑眉,她要纠正自己的说辞,不是今天,只是刚刚。

    叶曲:“你不希望她去?”

    “和我没关系吧。”叶序有点不耐烦。

    “也是。”叶曲了然:“反正你又不去。”他刚刚拒绝了她。

    ......

    “香港啦。”叶曲看他低着的眉眼,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也不去了?”

    6月份刚回国那阵,他说有意向去香港发展,想和那边几家公司合作虚拟现实技术。她把手上的资源都介绍给他,连住的地方都给他找好了,双方都很满意,会面回来以后又犹豫了。

    “先这样吧。”叶序说,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还要再深入探讨一些细节问题,先把这边的公司做起来再说。”

    叶曲只当他是仔细。从小到大,他都算一个有毅力的人,不会对什么如此三心二意的。

    “你好像还挺喜欢她?”叶曲一向不是个随便抛橄榄枝的人。印象中,她们好像没什么交集。

    “工作上接触过两次,印象不错。”叶曲认真说,“Mandy是她以前的上司,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的。”她一向鼓励女孩子有自己的事业,她也是这样的人。

    “说真的,她第一次跟着Mandy来我这汇报一个策略模型时,我主观都有几分打量。”她为自己感到惭愧:“可她开口两分钟就说服了我,那肯定是她自己的成果。”

    年纪不大,却在圈子里小有印象,聪明漂亮不算特别,她身上有一股沉静的清透气质倒是难得。放在生活中,会是吸引人的存在,但在职场,也说不好。

    “水至清则无鱼”在哪一行都适用,有野心的人更喜欢驾驭有野心的人,有能力不暴露野心的人,更适合作为工具人。

    叶曲:“不过....”

    “不过什么?”叶序抬了眼。

    “不过野心不够。”她眉梢挑了下,在她这里,有野心从不是一件坏事。江之也风评有点太“稳”了。

    江之也以前但凡在任何场合喊她一声叶曲姐,工作都至少顺利一半,可她一次也没这样叫过,也从不在工作以外联系她。

    她这样叫她,本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叶序不冷不淡地点了头,她不是野心不够,她是有自己的野心。余光往江之也的座位上瞟了一眼,她似乎和朋友聊得很开心,有说有笑的。

    她和朋友在一起时都很自在,让他有一种错觉,她是一个长情的人。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才想起白天承诺加微信的事。如果她真想加,应该现场加的,毕竟她也不确定人家有几个号码。

    她翻了通讯录里的号码,复制粘贴,出来一个艺术白玫瑰的头像。她在添加好友之前,先放大了那张头像。

    原来,让他买面包的女孩,是他的姐姐。

    她仰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快速形成一条湿润的轨迹。脖子像被一条细细的丝绸勒住,冰冰凉凉地喘不过气来。

    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和叶序的事已经久到不刻意想就记不起来的程度。

    忘是忘不了的,只是想算了。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他做什么样的选择,身边有什么样的人,都与她无关了。她应该祝福的。

    只是她也说不清,他站在原地不动,亦或是大步往前走,哪一种更让她伤心。

    最近再遇见,就像年少时看过的一本书,要突然翻拍成电视剧。

    五味杂陈的,不得不去回忆。

    她抹掉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见一面就要哭一次的话,那以后就再不能见面了。骗她也不代表什么,只是懒得解释而已,和她一样。

    或许他还记得她,记得不代表爱。她也记得很多人,但不会每个人都让她这么伤心。

    ——

    在厉至和的安排下,江之也终于见到了江照。

    她特意穿了那件灰色的卫衣,她不知道爸爸还记不记得这件衣服,但她会记得的。

    江照刚一坐下,她便拿起电话。这一路,她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拿起电话的前一秒都还在做。

    她不要他担心,她要证明她很想他,但也过得很好。

    江之也一眼就看出他瘦了,眼眶有些凹陷,脸色还发红,疲惫的红,沧桑的红。她不想承认,但他一下子就老了很多。她又想到厉至和,为什么他能那样意气风发,这种没来由的敌意是毫无道理的。

    她问过律师,理论上,他不应该受到折磨的,那他为什么会这么憔悴。

    他的眼睛里没有波澜,眉宇间却有藏不住的疲惫。

    江之也忍住自己的哭腔,叫了江照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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