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晴雀还在念叨自家小姐。

    “就算茶楼是自家的,小姐你也不能划呀。”

    “那层楼隔断用的是千霞缎,价钱还是次要的,其中有种染色的原料要从近安那边采买。”

    “前些时日百里诩刚接手近安,按照他以往的作风,要把各个方面都收拢到自己手中。”

    “咱们在那边的生意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若是查得严了,这缎可就是更不好弄到手了。”

    被教育的小姑娘却充分展现出不服管的模样来,唐静溪歪靠在坐垫上,随意地拨弄起旁边案几上的物什来,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

    “是吗。”她从抽屉里厚厚一沓的笺纸中精准地抽出自己想要的那张来,还不忘冲晴雀撒娇:“我这不是没戳破嘛,我有分寸的啦。”

    又重新将笺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唐静溪回到正事上:“近安那边的生意照常即可,百里诩总不会一点旧情不念吧…”

    少女的腔调带着漫不经心:“他如果不念,那就再说。”

    晴雀低头应是。

    京城的另一边,也有一对主仆正在交谈。

    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新布置好的书案前,一人恭谨地垂首立在不远处,室内弥漫着低沉的氛围。

    “她今日已经去上学了么,怎么没听到消息。”玉石质地的声音从书案处幽幽响起,却莫名渗出些阴冷的意味来。

    下方候着的山九不禁将腰背放得更沉了几分,回道:

    “当时正赶上乌狼骑的人过来,主子可能没注意到这事的禀报。”

    乌狼骑是百里诩手下的精兵,素日里神出鬼没,最近因着近安的事没少出入了这处书房。

    山九又重新回禀了一遍有关唐家小姐的情报:

    “唐家在南郊处买了个宅子,前些日子已经搬了进去,今日唐小姐一早便进宫上了春学。”

    百里诩挑眉:“她竟然还会乖乖去上学。”

    同大多数人印象里的不一样,因为两人童年的相处,百里诩很清楚唐静溪可不是表面上的听话模样。

    他不由感慨道:“果然为了她那兄长什么都能忍。”

    这话说得怪,山九只低着头装作没听见,而世子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百里诩问道:“她是不是在近安也有生意?”

    山九应是。

    “那接下来,她的不要动,剩下的照常处置。”

    萧家在临安的生意便算是逃过一劫了,山九想,可自家主子对她在临北的手脚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就算世子不吩咐,后面大概率依然是要先请示的。

    等都安排妥当,山九忙从这间压抑的屋子里退了出来。自家世子的威压越来越让人窒息了,他须得分毫不差地吩咐下去才行。

    宣王府。

    院子里的春花都已经开得明艳了,平心而论,继母将府内的事物打理得很好。

    可这种好,由于两人间的不睦,便化作细细密密沉闷的网将虞月堂笼罩了起来,时常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所以,她觉得逃离这张网,出门去上学时,难得可以顺畅呼吸。可不管她的内心如何不情愿,盼望着慢些、再慢些,她还是要回到继母掌控的牢笼中。

    只是她没想到,恰好遇到了和陶天娇分别后,归家的长姐。

    虞月心对她的恶意,大部分时候并不流于表面。

    眼下两行人撞上,她这个漂亮的长姐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脚下却不退让半分。

    虞月堂心下翻涌出一阵呕吐的欲望来,但她只能挺直腰板,尽力不露怯,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两人相峙片刻,在虞月心以为自己这个色厉内荏的妹妹要服软的时候,虞月堂身后那个面生的丫头站了出来。

    “大小姐,我家小姐的病还没好利索,要先回房去了。”

    在虞月心看来其貌不扬的小丫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冒出来打断了王府内的这场暗中较量。

    她做出一副体谅姿态,柔柔细语道:“可是让妹妹好一番受苦,那妹妹便先行吧。”

    说罢,虞月心脚尖一转,略微侧过身去,身后的下人顺势靠到路边。

    和她挨得太近了,经过时虞月堂甚至闻到了长姐惯用的熏香,丝丝缕缕的钻入肺腑,让虞月堂目眩。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虞月堂的手还带着轻微的抖。她有些悲哀地想,重来一遭,自己好像毫无长进。

    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上来,田阿曼,也就是刚刚打断虞月心的那个小丫头,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

    虞月堂的瞳孔微震,阿曼是自己上辈子救下的丫鬟,两人相遇的时候,她正在为自己小妹的丧葬费用发愁。

    虽然旁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但这种用些小钱就能解决的事,对于宣王府的小姐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她为阿曼解决了妹妹的后事,阿曼感激涕零,发誓要一辈子做她的忠仆。

    后来呢?

    后来一并被吞噬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去了。

    田阿曼如愿给虞月堂当了短短一辈子的忠仆。

    重生后,虞月堂自然想起了这件往事,碰运气似的派人去打听,还真被她找到了还在照顾得了病的妹妹的阿曼。

    此时的田阿曼还在为小妹抓药的钱两发愁,在她眼中神兵天降的虞月堂将自己和妹妹蜗居的陋室都照得亮堂了些。

    她说你来为我做事,我提前支给你月银去带妹妹看病。

    田阿曼哪里说得出来不好,连连感恩,又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虞月堂喝下温度正好的茶水,心下镇定几分,安慰自己道:

    从重新在王府醒来的那一天起,时至今日,自己并未行差踏错过一步。反倒是自己主动去做的“多余之事”,帮自己改善了局面。

    为了不再出现今日这般狼狈情形,自己应该继续去、不停地去改变。

    她要主动挣脱束缚自己的网。

    心下的想法逐渐清晰,虞月堂猛呼两口气。那么,她想,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上辈子虽然没有开女学,但因为两人关系好,虞月心跟着陶天娇进宫做了皇女们的伴读。

    如今在自己的干涉下,长姐没有进宫,反而是自己做了宣王府里那个伴读的小姐。

    等等,上辈子…

    虞月堂心头一动,虽然重生后,事情的发展和上辈子出现了些许偏差,但依然有太多事是她的蚍蜉之力撼动不了的。

    而她上辈子经历一回,知道的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一种情报源。

    她亦是后来才得知,京中有商铺,不售卖看得见摸得着的货物,却是专门收售消息情报的。

    自己可以向那些商铺提供关于未来的消息,虞月堂大胆地设想,然后以此获得金钱,或者最好是人脉。

    心中有了主意,只觉得仿佛找到了支柱,虞月堂卸下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田阿曼虽不知自家小姐的心绪起伏,仍是默默守候在一旁,如今看小姐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连忙上前为她宽衣梳洗。

    自己刚刚的反常虽然不好与她倾诉,但虞月堂对于阿曼方才的维护,其实很是动容。

    她受着阿曼的侍弄,转而问道:

    “阿曼,你妹妹的病如何了?”

    田阿曼感激道:“已经带着去开了药,如今脸色瞧着好多了。”

    虞月堂又给她塞了些银两,叮嘱道:“再买些好的为她补补,银子不够了就同我要。”

    田阿曼推拒不过,又连连谢恩。

    次日天光还未大亮,虞月堂便早早出了府。

    清晨的街上瞧不见半分人影,境遇所限,虞月堂两辈子加起来也很少能有在这个时辰上街的时刻。

    街道两旁的大小商铺都紧闭着店门,车马的声音响在其间,都显得过于嘹亮。

    虞月堂的心跳声有些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的那个地方定不会如这般紧关着门。

    马车的声音停了下来,长街又恢复寂静,虞月堂在田阿曼的搀扶下站稳。

    仰目望去,正是京城内大名鼎鼎的天香阁。

    从脑海里过了遍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虞月堂定了定心神,缓步朝旁边一处半掩着的偏门走了过去。

    进门便是一间不算宽敞的茶室,里面有位年轻的伙计撑着脑袋正昏昏欲睡,听到有声响立刻警觉地睁大眼看过来,活像个站岗的小动物。

    那少年模样的伙计招呼道:“请问客人有什么事?”

    虞月堂谨慎回道:“我前来卖消息。”

    听到此话,少年便知她是有备而来,只见他用那双黑亮的眼盯着虞月堂看了会儿,恰好卡在使人心生反感的时刻前开口确认道:

    “宣王府的二小姐?”

    虞月堂心下一惊,自己来之前特地选了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打扮。可乔装之下,居然还是被面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茶楼伙计一语道破身份。

    虞月堂更觉这趟没有来错,确实如同打听到的消息里说的那样,这有名的茶楼内有着同样出名的情报网。

    见客人点头认下,少年伙计思量片刻,又询问道:

    “请问是什么样的情报?”

    小小的茶室寂静片刻,虞月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有关于未来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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