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矜蓦地从圈椅里站起来,下意识躲避她眼神,但转瞬便想起自己有帝王之威。

    “怎么去了那么久。”

    萧岁延还没发话,采蘋先仰头解释:“大姑娘,不,萧直笔,采蘋是想替您向官家分辩几句,想着……别让官家错怪您。”

    采蘋知道萧岁延是审慎人,一直话少只做实事,明哲保身,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她舅父正名。

    再者萧岁延一直保护她,知道自己只是无知单纯、仗义执言,是她的挚友忠仆,绝对不会在官家面前说自己不是。

    果然,萧岁延体贴回:“你向来最为我考虑,官家又岂会错怪我?”

    李矜蹙了眉头,瞪一眼采蘋。

    采蘋脸色忽地惨白。

    萧岁延走近李矜身侧,“小人瞧着外边张大官已经在等官家了,晚些要上朝,让小人送官家出去。”

    李矜今夜是来解脱苦闷的,那一吻本已经给他解乏了,何须为这些奴婢再烦心骤起。

    萧岁延边陪他往外走,边说:“小人瞧着采蘋对官家有意,特特寻着机会与官家说话,只是她想必没别的好说,胡诌些小人的家事当做谈资,若官家当真,岂不是要误会小人?”

    其实李矜也有些心虚。毕竟才刚吻了她,却又将眼神投向另一个女子,所以他要撇清和采蘋的关系。

    “这下等贱奴,竟敢往朕身上想?”

    “官家如松如玉,她有这样肖想也情有可原。依我看,官家若喜欢,大可先向太皇太后要了她去。”

    李矜现在再回想采蘋,似乎这女使半句话就要提一次她的名字,生怕他记不住似的,登时没了灯下的旖旎。

    “那你呢?”李矜回身来望她,好似真有深情。

    萧岁延:“小人心里只想着侍奉太皇太后凤体康健。”

    这是不愿意?还故意把个底下人推出来搪塞他。

    李矜心里挠着痒,可却没有早前那么冲动了。“你今日倒是话多了些,点破了采蘋胡说,否则朕真该怀疑你对朝廷不忠了。”

    一出殿外,冷风便钻进了颈子。

    看来上一世,也有人在她侍寝前跑去官家那里说了闲话,让官家将不忠之罪冠在她身上了。这人一定话之凿凿,比采蘋这几句更能拨弄大雍官家的心弦,让他当晚作弄侮辱她。

    萧岁延笑:“那采蘋……官家可愿意给条明路?”

    “连主人家事都敢胡说,还要朕指明什么。”

    萧岁延撅了噘嘴,“毕竟是小人家里出来的,不忍交给宫正司,只怕她吃不了那苦。”

    李矜余光扫她:“你倒是怜悯她,在宫中生事造谣,不交宫正司交谁处置。”

    萧岁延莞尔,送走了官家。

    今日因为她推开了官家,且又有采蘋出来搅事,她一提“干脆要了人去”,算先发制人,官家就没有再承诺早朝后定会过来。

    似乎是个好的改变。说起来,还该感谢采蘋呢。

    回了殿内,采蘋已经迎上来了,怯生生地说,“大姑娘,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以为是替你出头,我是真的蠢,大姑娘可别怪我啊。”

    萧岁延关切问:“把手伸来,让我瞧瞧烫哪里了?”

    采蘋立即将手背了过去。“也没多严重,不牢大姑娘费心。”

    她不伸,萧岁延也不会强迫。“到早朝了,太皇太后也要起身了,先去做事,可仔细着手伤。”

    采蘋答应下,心虚离开了。

    萧岁延也穿廊向后面寝殿去,一路想着该怎么想办法向宫外递消息。

    直接送书信是不行的。出宫的信,皇城司都会过眼。最好是让人悄没生息带出消息去。若说可靠,禁中靠得住的人她不是没有,只是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为她拼命?

    此事虽急,却也不能急得乱了阵脚,还是要从旁处想想。

    到了后寝,太皇太后已经起了,正巧遇上胡嬷嬷在训斥洒了一地水的小宫人。

    “这一入冬,洒了水地上结冰打滑,想谁摔着?”

    小宫人连忙要跪,胡嬷嬷却觉心烦,“行了别费那功夫,铲了它做事去吧!”

    萧岁延看了一会儿,心下倒有了主意。

    胡嬷嬷是太皇太后带到禁中的自家人,还曾给太上皇做过几日乳母,人最是善心。若给了脾气燥的,那小宫人岂能落到好。

    像胡嬷嬷这般嫁了人的宫外妇,仍每日入宫中当值,平日还有休沐,做事能方便许多。

    萧岁延记得她有个独子,年已二十七,在禁军做散直,在平隆初年时还未娶亲。前几年宝慈宫里事多,又是禅让又是登基又是垂帘的,胡嬷嬷把自家儿子事耽搁下了。

    这年从秋天开始,太皇太后便身子不适,过不几月病况加重,到平隆二年初病薨了。

    胡嬷嬷虽然心疼太皇太后,但也着急儿子婚事。眼看着太皇太后身子愈发不能治,她家大郎若今年不娶,万一……岂不是要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她家大郎就三十了。

    胡嬷嬷曾有意无意跟萧岁延提起那个意思,可那时候她还小。

    后来官家的意思,旁人都能看出来,胡嬷嬷也不会自找没趣。

    萧岁延也不是没想过,如若自己到了出宫年龄,胡嬷嬷做她婆母断不会差,倒可以考虑就嫁进她家。

    再有,平隆二年后官家亲政,开始贬黜当朝的太皇太后戚党,入狱的都有不少。胡嬷嬷一家因保育过太上皇圣躬而并不在列。

    现在正是胡嬷嬷着急的时候,成婚倒是个与外界接触的好机会,且适逢此时,两家议起亲来必也极快。

    萧岁延倒不是真要等到那时候。而是胡嬷嬷休沐出宫,议亲会去萧家。如若她想想法子,便能借此机会传递消息给家里。

    她因为曾偷查宫里架阁库记录,知道舅父今年秋天确切的流放地,而母亲手上有间香料铺子,送货商人必来往北地,是个能去打探的途径。

    母亲若没法子,也定会告知舅母和外祖母,她们另有办法也未可知。

    事出紧急,萧岁延也等不得想出什么长远办法。就算今日官家不来,保不齐明日,后日,她拒绝的时候也没个原委,只说自己不愿意,太皇太后又岂会听她。

    脑子里既然蹦出这个想法,她就立即朝胡嬷嬷迎上去。

    “胡嬷嬷。太皇太后醒了吗?”

    “今晨便说头疼,再在床榻多醒会儿神,回了前朝说不见大臣。看来你今日也清闲了,没那些要抄的劳什子。”

    胡嬷嬷说的是她平时誊抄奏疏的事。现如今大臣们喜欢将字往小了写,太皇太后年过五十,着实看不清楚,便让她抄来。入秋后太皇太后手有些抖,手诏都是萧岁延草了念给她再改好,让入内承宣的内侍拿到外朝去。

    正是因为这个契机,她后来才得以矫诏,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胡嬷嬷因为儿子和太皇太后得病两件事,急得鼻下长了个偌大的火痂。

    见萧岁延紧抿着唇在觑她鼻下,好像有要紧事似的,便问:“怎么?”

    萧岁延没时间兜圈子:“胡嬷嬷可有儿媳人选了?”

    胡嬷嬷讶异,“怎么突然提这个,”但也确实说中她心事。

    一烦心,她就把萧岁延拉到廊檐底下,说起儿子赞不绝口,明明上好的人品才貌,媒婆却又嫌年龄又嫌他只是个长随,给说不到好亲。前次休沐她要换媒婆,那媒婆竟撒泼骂回来,诅咒她儿子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自己说得痛快时,冷不丁发觉萧岁延两手在腹前紧握,好像有话要说,又似在琢磨怎么开口。

    胡嬷嬷心里狐疑,她提自家儿子作甚?

    平时萧岁延嘴巴像是缝着线,轻易不论人长短,怎么现在还主动打听。

    胡嬷嬷眯了眼睛问,“难道是你有合适的人选?”

    萧岁延便紧张起来,毕竟涉及婚姻,耳后不自觉地红了。

    胡嬷嬷四十多岁的人了,又在宫里跟太皇太后摸爬滚打多年,再加上昨晚上前殿发生的事也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她也有了大胆猜测。

    “你想着官家现在动了这种心思,迟早要让你过去侍寝。你不愿意?”

    萧岁延听到这话,便知此路能通,当下点点头。

    很多话都不用她自己说,胡嬷嬷便将前因后果全都续上了,继续试探,“你不愿意的理由,是你早已许了人,而且由太皇太后赐的婚,官家定然不能从中作梗?”

    萧岁延深吸一口气:“胡嬷嬷意下如何?”

    胡嬷嬷险些要惊喜地跳起来。还什么意下如何,她能有什么意!

    许多年前她就作此考虑了,就凭萧岁延性情沉稳、我见犹怜,是官家都像得到的美人,若能落到她家,可是馅饼砸下来才能有的好事。她家大郎何德何能呀!

    只是不能做得那么显露,胡嬷嬷强压着心头的喜悦,故作为难道,“你的人品我自是没有挑剔,可你要知道,这事往凶险上说,是得罪官家。我家那大郎不才,人是绝对是靠得住,可眼看他有个好前程……”

    萧岁延:“我知道您的意思,这回我提出来虽是情急,却绝对不是权宜,将来定当好好过日子。不过,如果胡嬷嬷担心惹祸上身,就当我没说吧。”

    说完她就要走,这下轮到胡嬷嬷着急了,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拦下。

    有她这句准话,胡嬷嬷就心安了。嫁人毕竟不是逃难,未来儿媳还是得真心实意对儿子好,她这要求可不高!

    “我马上就托媒上门,与亲家商量。”还八子没一撇,胡嬷嬷便自称为了“亲家”,说完才发觉失言。

    萧岁延恍若未闻,“我自然是愿意的,可若媒人上门去说,只怕父母那边不大能成。我并非父母亲养大的,万一父母更想让我为妃呢。”

    胡嬷嬷一想便能明白。毕竟儿子年龄大了,还没有官身。禁军最要紧是年轻力壮时出头,现在快要三十仍无小武臣之职,议亲的时候确是劣势。萧家若指着萧岁延出头,怕真会不答应。

    不过为了儿子,她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只待太皇太后醒了,我去求太皇太后赐婚,无论如何豁出老脸去,也求得她老人家恩准。如若能允,此事便算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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