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捌
话别之际，宫舞夜从衣袍内侧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
“这是何物？”
他面上浮现羞赧之色，嘴上却嚷嚷着：“总不会害你！你回去自己看就知道了。”
我做久了师傅，自然也习惯了吃他的不嘴短、拿他的不手软，于是欣然接过。
宫舞夜竟就着递送锦盒的空档，忽地抓住了我的袖口。
视线上移，便能看见他双目如星，在黑夜中澄澈明亮。
“夏点默，我……”
而此时，一道身影倏尔闪至我们身侧，截断了眼前人想要进一步靠近的动作——
“谁！”宫舞夜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身形，抬眼望向我——
以及我身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狼。
剑未出鞘，但高大的身躯却仿佛在月色下投下一片冷厉凌冽的阴影。狼握着剑柄，转头看我，音色冷淡得像是公事公办：“他是谁？”
我只手隔开他的剑锋：“不可无礼，这是承平侯府的宫小侯爷。”
宫舞夜一挺胸膛，开始自报家门：“不仅如此，本侯爷还是她唯一的徒弟！”
狼神色一愣：“徒弟？你还有徒弟？”
我懒得搭理他，走出男人在身前笼罩的一层阴影，银白的月色瞬间布满双眼。而宫舞夜和狼站定在我身侧两方，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谁都不肯相让后退半步。
“你今日不是休沐，在这儿做什么？”
狼见我神情冷淡，愣了几秒便如实相告：“我……我想来找你说些事。”
“要紧之事？”
他点点头。
于是我让宫舞夜先行离开。宫舞夜凉凉地瞥了一眼狼，话却是对我说的：“我改日再来拜访夏老将军。”
还故意发神经地冲我喊道：“师父，那徒儿先走啦！送你的东西，可要好好珍藏起来！”
狼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走吧，回府。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也、也没多久……我就是听到声音，顺道出来看看而已……你别多想，我可没有刻意等你。”
我：“……”好一个不打自招。
将狼领回将军府后，我让他一同用餐。食毕，二人同聚书房。
“说吧，是何要紧之事？”
狼从衣袋之中取出一物，放至我眼前：
“我托人打听到了，司徒将军从前身边那位同乡士官的消息。”
叁拾玖
司徒将军有一位追随已久的同乡下属。一年前战事临近，我同爹爹去拜访司徒将军商议军务时见过这位士官几面。而这位士官甫一结束会阳关之战，不久就称旧疾复发、病入膏肓，半年后遂告病还乡。
尽管他是司徒将军的同乡及旧部，但早些年却是在盛安京中发迹，即便是告病后，听说也和京中的某权贵偶有书信往来。
盛安王都的各派势力错综繁复，权贵望族颇多，要查起来的确不易。不仅是因为士族门阀在京中势力稳固复杂，还与皇族牵扯密切，很多时候他们的言行都代表着背后势力的意图。
朝中将军多是主战派，因此与之有关的王都世家也都鼎力支持。而丞相是主和派，会阳关之战前，仍旧声称与前来犯境的西狄部族谈和。丞相势大，皇帝力排众议，命人调集物资，最终点兵出战。
会阳关一战，西狄国退回草原，不得已与盛安签订了停战协约。
虽不知他们何时会养好兵马，在某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撕碎协约再度来犯，但至少眼下盛安能有一段相对长久的平稳生息。
会阳关大捷后，我随父亲先行回京，司徒将军受命留会阳关收尾。但半年后，却得到了他亡故的消息。
期初皇帝有意压下了消息。但不知为何，王都宫城之内开始传起夏家好战喜功的说法，借着会阳关之战有意将司徒家的军队渗透。
尤其是夏家的小女将，领着一支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军，却能破西狄坚如壁垒的防线……
……
听到消息之际，我还躺在府上养伤，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直接掀翻了眼前的食案。
继而呕血不止。
门外的医官闻声赶来，跑到我榻前将浑身颤抖的我扶住，眉头紧锁地开始施针。
一针一针，入肉入筋的触感早已麻木。
而此时，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痛至心肺。
我闭眼，咬牙忍受。
前朝女帝薨逝后，皇权复归当今圣上。但盛安当年的那位女帝影响力确实不小，于是新晋的上位者便迫于压力和眼下情势延续了前朝女子为官的制度，包括如今的能臣中也有颇负盛名的女官。
但女子在盛安始终至高只能掌有文权，未有武权。
而夏家独女在多年前无意中搭救了当今圣上的小皇子，通过武举崭露头角，成为盛安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女武官。
近年来参与武举的女子越来越多，而最终汇入朝堂的女武官也终于不止我一人。
于是我在爹爹的默许下，上奏皇帝，顶着丞相一派施加的压力，花了多年时间组建了一支女子军，而司徒将军正是在背后帮衬最多的人。
女子军加上我总数九人。
我与她们同吃同住，在边关度过了一段温暖又热烈的时光。
然而，会阳关之战后，除了我，无人生还。
肆拾
“我打听到，这位士官此前只与六皇子的一位部下有过来往，只是如今，二人似乎就断了联系。”狼说。
六皇子在王都颇得民心，声望俱佳，而背后则是丞相的扶持。
我沉吟片刻：“你哪来的消息？可靠否？”
他一顿，“我……从前结识的一个组织。我替他们卖命了一次，活着回来就能拿到报酬。”
我故作吃惊：“不是，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能给他们卖命呢……”
他咬牙：“你、你少看不起我！”
收了玩笑话，我们再度回到正题。狼与我告知了那个士官近日在自个老家的动向。司徒与这位士官的老家距离王都并不算近，因为路途遥远司徒基本没回去过几次。
“你能得知他们来往的形式或内容吗？”
狼摇摇头：“眼下怕是困难。不过我会想想办法。”
“若是有需要，你大可以跟我提。虽然我现下在京中行动不似往日便宜，但总归还是有一些手段的。”我看着他的模样，提醒道，“学聪明点，留着自己的命，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在摇曳的烛火里望着我的眼眸，半晌没有言语，最后也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事毕，我从贴身的衣袋内掏出一个小瓶子，甩到他怀中。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神色看不出好坏，像是已经接受从我这儿定期拿解药的习惯了。
“哦……哦，谢谢。”
与一月前初识不同，他似乎已然相信了我确实诚心追寻司徒将军之死的真相，平日也会一同用餐练武，或是上街暗访消息，如今在府内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从前那样尖锐冷漠。
但他之于我，终归是拴不住的野犬孤狼。少了司徒之案将我与他牵扯纠缠在一起，他终究是一个可能会妨碍到我的外人。
我得想好，他之后的去处。
狼离开后，我府中的侍女长敲响我的房门。
得到应允之后，她轻声推门而入，带来室外的零星寒意。见我仍在挑灯伏案，她将披在臂弯的貂绒袄子轻轻搭在我肩上。
一瞬间，暖意如同拥抱，环住了我的周身。
“阿樱，有心了。”
巧笑倩兮的美人立于身侧，温声细语：“他方才离开，便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今夜并没有与谁会面。”
“能查得到他之前见的是哪方的人吗？”
“尚未可知，那人行踪狡猾，五感灵敏，熟悉王都的大街小巷，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我想起狼说他结识的这个组织，心道这个组织恐怕不容小觑，不仅能查出早已隐退庙堂之人的书信动向，还能在阿樱这样厉害的追查高手眼皮底下溜走。
若是能结缘，便有利于我行事；但若是有利益相冲，恐怕就免不了对立。
“北狮国的三皇子最近在王都安好？”
“北狮三皇子在皇帝安排的住处一切安好。只是近日往他府上的书信请柬更多了……而且大多是皇室亲族和京中权臣，此间不乏太子、六皇子等人。”
阿樱同我汇报了莫岚风近来在王都的大致动向，也笃定了我尽快加速计划的想法。
他是北狮国送来的代表，即便是被忽视了潜在价值的棋子，我也要收入囊中。
毕竟北狮和西狄也常年有摩擦，会阳关之战后一定程度上排解了西狄之忧的北狮国结交和亲之意愈发明显，这次还送了个所谓质子来盛安，背后心思不言而喻。
“再过十日就是天灯节了……”
“……天灯节，就是我们的全新开始。”
话别之际，宫舞夜从衣袍内侧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
“这是何物？”
他面上浮现羞赧之色，嘴上却嚷嚷着：“总不会害你！你回去自己看就知道了。”
我做久了师傅，自然也习惯了吃他的不嘴短、拿他的不手软，于是欣然接过。
宫舞夜竟就着递送锦盒的空档，忽地抓住了我的袖口。
视线上移，便能看见他双目如星，在黑夜中澄澈明亮。
“夏点默，我……”
而此时，一道身影倏尔闪至我们身侧，截断了眼前人想要进一步靠近的动作——
“谁！”宫舞夜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身形，抬眼望向我——
以及我身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狼。
剑未出鞘，但高大的身躯却仿佛在月色下投下一片冷厉凌冽的阴影。狼握着剑柄，转头看我，音色冷淡得像是公事公办：“他是谁？”
我只手隔开他的剑锋：“不可无礼，这是承平侯府的宫小侯爷。”
宫舞夜一挺胸膛，开始自报家门：“不仅如此，本侯爷还是她唯一的徒弟！”
狼神色一愣：“徒弟？你还有徒弟？”
我懒得搭理他，走出男人在身前笼罩的一层阴影，银白的月色瞬间布满双眼。而宫舞夜和狼站定在我身侧两方，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谁都不肯相让后退半步。
“你今日不是休沐，在这儿做什么？”
狼见我神情冷淡，愣了几秒便如实相告：“我……我想来找你说些事。”
“要紧之事？”
他点点头。
于是我让宫舞夜先行离开。宫舞夜凉凉地瞥了一眼狼，话却是对我说的：“我改日再来拜访夏老将军。”
还故意发神经地冲我喊道：“师父，那徒儿先走啦！送你的东西，可要好好珍藏起来！”
狼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走吧，回府。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也、也没多久……我就是听到声音，顺道出来看看而已……你别多想，我可没有刻意等你。”
我：“……”好一个不打自招。
将狼领回将军府后，我让他一同用餐。食毕，二人同聚书房。
“说吧，是何要紧之事？”
狼从衣袋之中取出一物，放至我眼前：
“我托人打听到了，司徒将军从前身边那位同乡士官的消息。”
叁拾玖
司徒将军有一位追随已久的同乡下属。一年前战事临近，我同爹爹去拜访司徒将军商议军务时见过这位士官几面。而这位士官甫一结束会阳关之战，不久就称旧疾复发、病入膏肓，半年后遂告病还乡。
尽管他是司徒将军的同乡及旧部，但早些年却是在盛安京中发迹，即便是告病后，听说也和京中的某权贵偶有书信往来。
盛安王都的各派势力错综繁复，权贵望族颇多，要查起来的确不易。不仅是因为士族门阀在京中势力稳固复杂，还与皇族牵扯密切，很多时候他们的言行都代表着背后势力的意图。
朝中将军多是主战派，因此与之有关的王都世家也都鼎力支持。而丞相是主和派，会阳关之战前，仍旧声称与前来犯境的西狄部族谈和。丞相势大，皇帝力排众议，命人调集物资，最终点兵出战。
会阳关一战，西狄国退回草原，不得已与盛安签订了停战协约。
虽不知他们何时会养好兵马，在某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撕碎协约再度来犯，但至少眼下盛安能有一段相对长久的平稳生息。
会阳关大捷后，我随父亲先行回京，司徒将军受命留会阳关收尾。但半年后，却得到了他亡故的消息。
期初皇帝有意压下了消息。但不知为何，王都宫城之内开始传起夏家好战喜功的说法，借着会阳关之战有意将司徒家的军队渗透。
尤其是夏家的小女将，领着一支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军，却能破西狄坚如壁垒的防线……
……
听到消息之际，我还躺在府上养伤，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直接掀翻了眼前的食案。
继而呕血不止。
门外的医官闻声赶来，跑到我榻前将浑身颤抖的我扶住，眉头紧锁地开始施针。
一针一针，入肉入筋的触感早已麻木。
而此时，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痛至心肺。
我闭眼，咬牙忍受。
前朝女帝薨逝后，皇权复归当今圣上。但盛安当年的那位女帝影响力确实不小，于是新晋的上位者便迫于压力和眼下情势延续了前朝女子为官的制度，包括如今的能臣中也有颇负盛名的女官。
但女子在盛安始终至高只能掌有文权，未有武权。
而夏家独女在多年前无意中搭救了当今圣上的小皇子，通过武举崭露头角，成为盛安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女武官。
近年来参与武举的女子越来越多，而最终汇入朝堂的女武官也终于不止我一人。
于是我在爹爹的默许下，上奏皇帝，顶着丞相一派施加的压力，花了多年时间组建了一支女子军，而司徒将军正是在背后帮衬最多的人。
女子军加上我总数九人。
我与她们同吃同住，在边关度过了一段温暖又热烈的时光。
然而，会阳关之战后，除了我，无人生还。
肆拾
“我打听到，这位士官此前只与六皇子的一位部下有过来往，只是如今，二人似乎就断了联系。”狼说。
六皇子在王都颇得民心，声望俱佳，而背后则是丞相的扶持。
我沉吟片刻：“你哪来的消息？可靠否？”
他一顿，“我……从前结识的一个组织。我替他们卖命了一次，活着回来就能拿到报酬。”
我故作吃惊：“不是，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能给他们卖命呢……”
他咬牙：“你、你少看不起我！”
收了玩笑话，我们再度回到正题。狼与我告知了那个士官近日在自个老家的动向。司徒与这位士官的老家距离王都并不算近，因为路途遥远司徒基本没回去过几次。
“你能得知他们来往的形式或内容吗？”
狼摇摇头：“眼下怕是困难。不过我会想想办法。”
“若是有需要，你大可以跟我提。虽然我现下在京中行动不似往日便宜，但总归还是有一些手段的。”我看着他的模样，提醒道，“学聪明点，留着自己的命，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在摇曳的烛火里望着我的眼眸，半晌没有言语，最后也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事毕，我从贴身的衣袋内掏出一个小瓶子，甩到他怀中。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神色看不出好坏，像是已经接受从我这儿定期拿解药的习惯了。
“哦……哦，谢谢。”
与一月前初识不同，他似乎已然相信了我确实诚心追寻司徒将军之死的真相，平日也会一同用餐练武，或是上街暗访消息，如今在府内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从前那样尖锐冷漠。
但他之于我，终归是拴不住的野犬孤狼。少了司徒之案将我与他牵扯纠缠在一起，他终究是一个可能会妨碍到我的外人。
我得想好，他之后的去处。
狼离开后，我府中的侍女长敲响我的房门。
得到应允之后，她轻声推门而入，带来室外的零星寒意。见我仍在挑灯伏案，她将披在臂弯的貂绒袄子轻轻搭在我肩上。
一瞬间，暖意如同拥抱，环住了我的周身。
“阿樱，有心了。”
巧笑倩兮的美人立于身侧，温声细语：“他方才离开，便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今夜并没有与谁会面。”
“能查得到他之前见的是哪方的人吗？”
“尚未可知，那人行踪狡猾，五感灵敏，熟悉王都的大街小巷，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我想起狼说他结识的这个组织，心道这个组织恐怕不容小觑，不仅能查出早已隐退庙堂之人的书信动向，还能在阿樱这样厉害的追查高手眼皮底下溜走。
若是能结缘，便有利于我行事；但若是有利益相冲，恐怕就免不了对立。
“北狮国的三皇子最近在王都安好？”
“北狮三皇子在皇帝安排的住处一切安好。只是近日往他府上的书信请柬更多了……而且大多是皇室亲族和京中权臣，此间不乏太子、六皇子等人。”
阿樱同我汇报了莫岚风近来在王都的大致动向，也笃定了我尽快加速计划的想法。
他是北狮国送来的代表，即便是被忽视了潜在价值的棋子，我也要收入囊中。
毕竟北狮和西狄也常年有摩擦，会阳关之战后一定程度上排解了西狄之忧的北狮国结交和亲之意愈发明显，这次还送了个所谓质子来盛安，背后心思不言而喻。
“再过十日就是天灯节了……”
“……天灯节，就是我们的全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