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落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匕,那是她从乱葬岗捡来的。

    刀身干净雪亮,应该还从未见过血。她漆黑的眼眸映在上面,霎时间寒光乍现。

    这把刀她一直藏着,这几日宋岸明明一直同她在一块儿,却从未见她拿出来过。

    即便她知道宋岸不会伤她,却依旧防着他。

    对他人处处提防、时刻提防早已成了她的习惯。

    宋惊落想起前世那场针对她的围捕。那一次,她或许便是错信了一个她不愿提防,也不会提防的人。

    她刚一落地,狼便不再去捡那把长命锁,而是兴奋地朝她扑了过来。

    宋惊落举起匕首,堪堪从它的身侧躲过,向左边闪去。

    狼随着她的动作朝左边扑过去,不曾想她只是想声东击西,趁它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去捡地上的长命锁。

    但让宋惊落没想到的是,它好像看穿了她的意图,并没有向左边跑出去多远,反而很快又朝右边扑过来。

    宋惊落深吸一口气,惊叹道:“还挺棘手。”

    宋岸在树上越看越着急,劝道:“野狼大多结伴而行,所以附近不可能只有这一只狼。姐姐,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宋惊落听了他的话,笑道:“它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我原本想捡了东西,再剜掉它几块肉就跑,可现在这个算盘是打不成了。大不了,我再撕张狼皮下来,给你做衣裳。”

    宋岸被她的狂妄之言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姐姐,你……”

    犹豫许久,他一个翻身,也作势要从树上下来,但是因为没有经验,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宋惊落与狼缠斗的同时,还不忘逮住时机嘲笑他:“没有人教过你,你怎么可能下得来?”

    宋岸被她说得有些着恼,憋红了脸执拗道:“谁说我下不来!”

    说完,他又一个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诀窍。

    他低下头,看到树下的战斗已经陷入胶着。宋惊落已经没有说话的功夫了,正满头大汗、精神紧绷地应对狼的进攻。

    宋惊落这具身体还没有好好地练过武,不仅伤口未愈,还肚子空空,所以渐渐体力不支,落于下风。

    反观那头狼,却是愈战愈勇,丝毫不见颓态。

    宋岸闭上眼睛,牙一咬,心一横,直接松了手,任凭自己从树上掉了下来。

    宋惊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讶地喊道:“你疯了!”

    宋岸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还是很快爬了起来,说道:“姐姐,我来帮你!”

    他的武功底子极好,反应也快,即便是受了伤,也能在狼口下过上几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时间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

    宋岸想尽办法吸引了它的全部火力,在重压之下有些艰难地开口:“姐姐,你快离开这里!这里……有我顶着。”

    狼被宋岸彻底激怒了,已经放弃了宋惊落,转而对他穷追猛打。

    宋惊落趁此机会翻滚到狼身后,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长命锁。她快速将它戴到脖子上,随后冲宋岸喊道:“往左边躲!”

    说完,她就真的跑了。

    宋岸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但他还是听了她的,往左边躲开。

    即便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果不其然,他刚刚闪到左边,就被狼的前蹄踹飞了出去。

    他跌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被这么一踹,他浑身都好似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了。

    狼看到他这副样子,便知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于是慢悠悠地挪起步子。

    它用舌尖舔了舔自己锋利的牙齿,脸上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像是在期待食物的滋味。

    宋岸在煎熬的等待中闭上了眼睛。

    反正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能多活这几日,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了。

    他从前一直以为,人死之前脑海中会闪过很多人很多事,但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宋惊落那张被鲜血和泥土掩盖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

    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到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恰好看到近在咫尺的狼仰起脖颈,发出长长的哀鸣。它的脖子被人从后面捅穿了,鲜血溅了他一脸,火辣辣地发着烫。

    他瞪大双眼,出神地望着骑在狼身上的女子。

    宋惊落把刀拔出来,血毫无预兆得又溅了他一脸。

    “扑通”一声,那头狼侧身倒在了地上,激起了无数尘土和落叶。他的眼睛依旧睁着,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和痛苦不甘。

    宋惊落走到宋岸面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吓傻了?”

    宋岸没忍住,又吐了一口血。

    他口齿不清地说道:“姐姐,我们快跑吧。”

    宋惊落本以为他会质问自己,听到这话,难免一愣,点头道:“确实应该快跑。”她有些惋惜地叹息:“只是可惜,不能撕下它的皮。”

    两人都没再废话,手拉着手玩命一般往树林外跑。

    一直跑到气喘吁吁,浑身无力,他们才停下来。

    宋岸话都险些说不完整,断断续续得说:“天都快……亮了。它们应该不会……追过来了吧。”

    宋惊落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这一劫,我们算是躲过了。”

    之后几天,他们都如往常一般赶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

    -

    有了狼肉,他们终于填饱了肚子,以至于脚程也变得快了些。

    日夜兼程的走了七日,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宛城的城门了。

    要去冀州,宛城是必经之路。

    可如今,宛城俨然变成了一座鬼城。

    据说当年宛城是淮都最难攻破的屏障。袁启率部在此地耗了一年多,才把宛城攻破。

    袁启打过来时,恰巧太子太师魏恕被派遣至此地视察军务,在他的带领下,宛城的将士们在兵尽粮绝的情况下苦苦坚持着,誓死不让袁军进城。

    但那时袁启坐拥二十万大军,又有宋氏从旁协助,他们的抵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最后袁启攻下宛城后,以他们负隅顽抗,令他损失了几员大将为由,下令屠了城。

    如此一来,宛城的原住民几乎都死光了。如今城中住着的,都是从各地逃过去的流民,那些流民饿红了眼,见人便抢,因为无人管理,愈发混乱不堪。

    宋惊落将这一情况与宋岸详细地讲了,又告诫道:“宛城一行,凶险万分。有的时候,人心比林中野兽还要可怕。所以必要的时候,我们最好都只顾着自己保命。”

    “若你再像那日一般,妄想着舍己为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在这乱世中想做圣人,恐怕与痴人说梦无异。”

    宋岸郑重地点头,说道:“姐姐放心吧,我绝不拖累你!等进了城,姐姐还是找个医馆疗伤吧,你腿上的伤伤及筋骨,恐怕会落下病根的。”

    宋惊落提醒道:“可是我们没有钱。”

    宋岸闻言,沉默片刻,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说道:“姐姐拿去吧,这是我在乱葬岗捡的。”

    宋惊落接过玉佩,细细查看了一番,说道:“这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有许多裂痕,值不了几个钱。况且宛城内物资紧缺,物价飞涨,这块玉换些衣物吃食什么的还行,看病怕是远远不够。”

    她将那块玉扔回给他,抬脚便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不必瞎操心了,死不了就行,这点小伤不能奈我何。”

    宋岸慌乱地接住玉佩,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跟上她,喋喋不休地说道:“不行。我爹说过,若是因为伤小便放任不管,等伤口恶化就来不及了!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弄到钱,替你治伤。”

    宋惊落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先管好你自己再说。”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抬头看到宛城的城门近在眼前,便拉着宋岸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城,就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但当她四下张望的时候,却没找到人。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目光消失了,宋惊落就暂时将他们抛到了脑后。

    现在第一要事,是采购赶路需要的物资。

    天气越来越冷,若他们还是和来时一样,两手空空就上路,那他们可能会冻死在路上。

    但宛城内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城中除了身形消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以外,就是身强力壮、面容凶悍的流寇。

    因为袁启将宛城的兵力都调去攻打淮都了,这些惯会钻营的流寇趁此机会大发国难财,先是在宛城大肆散播谣言,骗得许多流民落草为寇,然后又带这些人烧杀抢掠,侵占土地。

    今年宛城的收成几乎全都到了那些流寇手里,城中流民只能去捡树皮吃。

    想在这里买到食物,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在城中走了许久,才终于看到几家商铺。

    路过一家米铺时,正好看到有个老头弓着身子走了进去。没过一会儿,他有些激动地走出来,打开手中的袋子一看,忽然又晕了过去。

    来往的行人像司空见惯一般,表情麻木地走过,甚至连脚步都不曾停留。

    宋惊落还是看不过去,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墙角,给他喂了几口水。

    他醒来时老泪纵横,颤抖地指着袋子,无力地哭喊道:“是石头,全是石头!”

    他痛心疾首道:“我有个不孝子,前些日子投靠了流寇,他给的钱我就是死也不愿意用,但我老伴快不行了,不得不用它换些粮食。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欺人太甚!”

    “小姑娘,你是个好人。但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在这个世道,你的好心会害了你。”

    说完,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口中还不停呢喃着:“不中用了……没办法了……”

    这时,宋岸扯了扯她的衣角,提醒道:“姐姐,你身后……”

    宋惊落转过头,看到身后站了几个浑身刀疤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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