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岸辗转于船只和岸边救人,还要时不时地确认宋惊落是否安全,忙得焦头烂额。

    虽然有一些路过的会武之人帮他,但沂水河上的船实在太多了,他们救不过来。

    已经有几艘船被水流冲散了,船上的人有不少都掉进了河里。

    宋岸转身对宁卓喊道:“快去找几个水性好的来,再派人去官府报官,让他们去查,为何突然水位暴涨。”

    水流非常急。

    岸上有水性好的人,但他们都在观望,不敢贸然下水。毕竟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命,终究不值得。

    宁卓应了两声,看宋岸脚下的船也快散了,就对下面的宋岸喊道:“少爷,下面危险,您快上来!”

    宋岸看着下面求救的人,又瞥了一眼岸上观望的人,咬着牙道:“不用管我!来不及了,你快去叫人,救人要紧!”

    说完,他转身就跳下了水。

    宁卓在岸上急出了汗,哭一般喊道:“少爷,您水性不好啊!”

    “这,这是会出事的啊!”

    但时间这样紧促,他也只能抓紧去叫人。

    岸上有人认出了宋岸,喊道:“那不是宋家的小公子吗?过几日可是要带兵去打仗的呀!”

    听了这话,没有人再好袖手旁观了。若是宋小将军为了救人命丧此地,他们就全都变成了不忠不义之徒,日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下了水,从河里救出来不少人。

    可是宋小将军的影子却看不见了。

    岸上有人着急的喊:“他是不是沉下去,被水冲走啦!”

    有几个女眷在岸上冲自己的丈夫喊:“快把宋小将军救上来啊!”

    宋惊落听到这边的动静,方才的紧张感全部被打乱。她微一拧眉,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然后脚下轻轻一点,竟也跳下了水。

    刺客见她跳水,以为她要逃跑,情急之下猛地冲开星月和晨晖的防卫,朝路夕绝这边攻来。

    星月和晨晖被他的同伴缠住,无暇分身,回头对路夕绝喊:“大人小心!”

    三个刺客提着剑刺向了路夕绝。

    他一退再退,直到脚下一空,身后只剩冰冷的河水。

    晨晖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目眦欲裂,想冲过来,却被刺客拦住。

    “大人!”

    提剑的刺客互相对视一眼,也跳下水:“目标跑了,追!”

    *

    宁卓叫来的几个人下了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宋岸。

    宁卓急得团团转。

    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一只水淋淋的手爬上岸沿,随后一个女子从水中冒出头来,她吐出几口水,喊道:“找到宋小将军啦!”

    宁卓看清楚他的脸,不由得一愣:“童姑娘,您怎么在这?”

    他看着童问夏从河里拎出来一个人,正是他要找的宋岸。宁卓连忙伸手接过来,让宋岸仰躺在地上,轻轻拍着他的脸,喊道:“少爷,醒醒。”

    宋岸挣扎着吐出一口水,猛地弹起来抓住宁卓,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我阿姐呢?”

    恐惧渐渐蔓延至心头,他有些崩溃地抱着头,大声吼道:“我阿姐呢?!”

    宁卓反应过来,看向宋惊落之前站立的方向,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连带着那些刺客都不见了。

    他单膝跪地,忏悔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爷责罚!”

    童问夏一个人灰溜溜地从河里爬出来,忧心忡忡道:“刚才你跳进河里,她就跟着跳下去了。她在水底把你交给我,人就被冲走了。”

    宋岸站起身,身子轻轻晃了晃,口中呢喃:“阿姐水性不好,被河水冲走,她会死的。”

    说着,他抬腿就往河边跑,疯了一般想要重回河里。

    宁卓和几个手下眼疾手快地从身后拉住他,宁卓更是跪在地上,大声喊道:“二小姐她是为了救您,才跳入河中的。少爷,你万万不可再做傻事,辜负二小姐的一片苦心,否则这世上再没人能救二小姐了!”

    听了这话,宋岸的身子一僵,一只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打在地上。他猛地转身迈步,语气急促地说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他又命令宁卓:“回去调兵,沿着沂水河仔仔细细地找,一个人影都不能放过。遇到可疑之人,全部抓起来,等我回来细细审问。”

    “你记住,最要紧的事,就是救我阿姐,明白了吗?”

    没有衙门和朝廷调令,私自调兵,这是逾矩。但宁卓被宋岸的眼神看着,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是,属下明白。”

    *

    宋惊落闭上眼睛之前,以为自己要再一次面对死亡。可这一次,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捞了回来。

    那种恐怖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挤成碎片,后来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身上的疼痛却更强烈了。

    痛感迫使她睁开双眼,她看到黑沉如墨的天空蒙上雾蒙蒙的一层,头顶的树冠也生了好几道重影。

    还有谁会救她?

    她想不出。

    这里是沂水河边一处废弃的河滩,有一大块河水冲刷出的空地,河滩后面是一座山头,有许多巨石和高大的树木遮挡,较为隐蔽。

    她挣扎着坐起身,才看到自己旁边坐着一个人,此刻正背对着她。

    似乎是听到了声响,他转过身来,轻轻弯起唇角,温声道:“醒了?。”

    竟然是路夕绝!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愿意相信的人。

    宋惊落浑身都湿透了,衣服和头发都因为水而乱了形状,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

    她看着路夕绝,忽然觉得此人实在心思太过缜密,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了,却还有心思装模作样。

    倘若她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到也要真心以为他是个端方君子了。

    “是路大人救了我?”

    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救她。如果只是合作关系,她虽对他有用,但也没到用性命作赌的地步。

    在此之前,他们也没有任何的交集,更别提交情。他也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拼命救她干什么呢?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大人为何救我?”

    “在下水性不错,方才那般境地,的确只有跳入水中才能逃脱。你与我同处险境,又是我的表妹,我怎能不施以援手?”

    “不过恕在下多管闲事问上一句,姑娘水性不好,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往河里跳,是何缘故?”

    宋惊落虽然知晓他的真面目,可表面上还要同他虚以委蛇。她想了一会儿之后,如实说道:“因为,河里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天上闷雷阵阵,几颗豆大的雨滴落在宋惊落的脸上,不出半柱香,便织成了串串珠帘。

    宋惊落道:“我们去树下躲一躲雨吧。”

    路夕绝点点头,随即站起了身。

    在树下,她突然看到路夕绝眼前的白布被鲜血染红了两块,然后顺着脸颊渐渐滑落下来,像在他脸上划了两刀一样可怖。

    宋惊落莫名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两步。

    她突然想起前世,路夕绝将那些不服他,痛骂他的人全都判了凌迟之刑。他父亲路鸣,也在其列,还是路夕绝亲自行的刑。

    行刑之日她也在场,路夕绝此刻的模样,像极了那日他脸上溅的血。亲手凌迟自己的父亲,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就像屠宰场无情的屠夫,只是在宰杀猪肉而已。

    从此世人无不闻之色变,他们都在心里骂他不忠不孝,弑父杀君,手段残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虽然她前世也杀过人,可她心目中,那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就是她与这个世界最深的羁绊。

    即便不亲近,甚至带着恨,她也没办法下手去杀他们。

    旋即她又想起自己常常做的与路夕绝有关的梦。

    梦中人总是穿着一身青衣,背对着她,一手拿着玉箫,一手拿着纸伞。慢慢地,他转过身,脸颊上流下两行血泪,用失落中带着恨意的语气对她说:“你食言了。”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梦的含义,因为在她记忆中,她与路夕绝的交集并不算多。

    路夕绝察觉到她的后退,心中有些不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宋惊落就似乎对他格外的忌惮,他想不通是为什么。

    难不成,她知道些什么?

    宋惊落问他:“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她觉得应该快些离开这里,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路夕绝随手在脸上一擦,不仅没擦掉那两条血痕,反而让自己的整张脸都染上了血,在黑暗中显得更加骇人。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毛病了,并无大碍。我的眼睛坏了,不能见水。”

    宋惊落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帕来,递给他:“用这个擦吧,你刚刚全都抹脸上了。”

    路夕绝一愣,伸手接过帕子。帕子被水洇得潮湿,却还残存着几分宋惊落温热的体温。

    他将帕子折好,轻轻在脸上擦了几下:“多谢。”

    “在下现在,一定很丑很吓人吧。”

    宋惊落想说是,但终究没那个胆子。

    她目光一转,看见路夕绝拿出腰间别着的一把青绿色的玉箫,小心的擦拭着。

    印象中他一直带着它,但还从未见他吹过。这玉箫成色极好,色彩交融,犹如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在黑暗中仍散发着玉石特有的光泽。

    她顿时生了几分好奇:“这样的宝物应该举世难寻,今日在水里一泡,岂不是暴殄天物?”

    路夕绝毫不在意地说道:“若你喜欢,我可以送你。”

    宋惊落脸微红,忙推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会吹箫。只是在想,若是它没有坏,表哥吹起来一定很好听。”

    路夕绝在他擅长的领域一向一骑绝尘,无人能及。所以宋惊落忍不住畅想,他吹箫的样子。

    不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疯了。她明明见过他的真面目,怎么还会被他的表面所蒙蔽?

    “赵家的事,表妹查得如何了?”路夕绝还在擦拭玉箫,问道。

    他们的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宋惊落说:“才刚开始打探,还没查到什么,他们倒是闻着味儿就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如此明目张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路大人。”

    路夕绝轻声笑道:“这样大的事情,赵家怎么可能瞒得过官府。表妹应该清楚,冀州刺史,可是姓范。”

    宋惊落眼神微冷:“所以今天这事,是他干的?”

    路夕绝道:“刺史那边,自有我去周旋,今天之后,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有太大的动作。所以要抓住机会,尽快找到证据。”

    “表妹若是一开始便说,与我合作的只有你一人,在下倒要仔细思量一番了。”

    宋惊落暗地里咬着牙,却为了那五千两不得不低声下气:“大人多虑了。此事隐蔽,我只是不想过多惹人注意,图个行事方便而已。参与的人多了,容易泄密不说,还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竖了个靶子,生怕别人不来打。”

    路夕绝半晌不语,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在宴会上救下的那个人,在赵立斌身边有一段时间了,他兴许会知道些什么。”

    宋惊落点头,有意无意地提到:“那刚才在船上,表哥可有听到些什么?”

    路夕绝讳莫如深地说:“只听到宋小将军要为你系发带。”

    宋惊落不信他的说辞,不过就算他听到了,也没关系。

    这般想着,宋惊落说:“表哥今日救我一命,将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恰在此时,四周忽然传来兵器出鞘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数不清的黑衣人朝他们围了过来。

    宋惊落皱起眉头。

    她们刚才已经尽量放轻声音,还制造了一副已经漂到下流的假象,但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是找过来了。

    他们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难道真要在路夕绝面前动武?

    刀尖向她劈过来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向后弯腰躲过,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顺势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路夕绝略有些疑问的表情中,她躲在他身后,说道:“我、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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