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拿到了解药,为何还要替他做事?”

    前世宋惊落在刺杀路夕绝之前,许见微躺在床的另一侧问她。

    “燎原堂里还有许多人,他们还没有拿到解药。他答应过我,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们就自由了。”宋惊落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自己的长发。

    “这件事,不仅是为他而做,也是为你而做。”

    “可你若是回不来呢?”许见微从身后攥住她的手腕,颤抖着声音说道。

    宋惊落怆然一笑:“要是我回不来,今天晚上,你就自己睡。”

    说完她站起身,拿出床底的弱水剑。

    许见微上前扯住她的衣角,用期待的眼神看她,“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哪儿也不要去,留下来陪我,好吗?”

    宋惊落转头看向他,“我们之间,不过只是一场交易。当初是你说,只要我杀了路夕绝,帮你坐稳江山,你就会废后。陛下如今,是想反悔了吗?”

    许见微颓然地松开她的衣裳,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许见微走上前,用下巴抵在她的后肩:“你我相识那么多年,间隙虽有,温存却居多。我们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同枕而眠却不设防。这些于你而言,什么都不算吗?”

    宋惊落猝不及防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管身后之人是否踉跄,“不算。”

    许见微慢慢将自己的身体摆正,看向她的眼眸忽明忽灭,“既然如此,早去早回。”

    宋惊落后来才意识到,从这个时候开始,许见微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置她于死地了。

    他虽忌惮路夕绝,但当时军政大权全都掌握在路夕绝手里。若是路夕绝死了,黎昭麾下的大军只需抬抬手就能灭了大燕。

    而路夕绝跟黎昭之间,没有什么仇恨,很难保证他不会与黎昭联手。

    那么这个时候,宋惊落的存在就显得格外重要。

    她遵从黎昭的命令去刺杀路夕绝,如果没有成功,便是挑拨他们二人关系的一根刺。到那时他们二人斗得你死我活,许见微可以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宋惊落在深陷重围之时,就想明白了,能将她的秘密任务透露给路夕绝的人,只有许见微。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路夕绝才会对她说:“他能为了自己舍弃你几分,你且等着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替他求了情。

    具体是为什么,宋惊落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当年他也曾替她求过。

    当年宋惊落狼狈逃窜之时,曾经在合州当了几年的乞丐。满大街都是通缉她的画像,她若不去乞讨,就只能饿死。

    合州乞丐众多,所以就算他们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或是少了一个人,也不会在意。

    宋惊落从小锦衣玉食,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乞丐,所以她只能跟在那些年龄稍大的乞丐身边,看他们是如何做的。

    就这样做了半年多,她也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直到后来,她身边多了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男孩。他只是躺在地上,什么也不做,既不乞讨,也不和其他的乞丐说话。

    那些乞丐小孩都在讨论他什么时候会饿死。

    就在他饿到嘴唇干裂,意识模糊的时候,宋惊落给了他一个馒头。

    她说:“我只能救你这一次,却救不了你一辈子。下次你快死的时候,记得离我远一点,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他饿极了,拿起那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他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了,因为嘴里被馒头塞满,所以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我...这应该是你千辛万苦找来的...”

    宋惊落又道:“既然你知道,就该想办法讨到馒头还给我,而不是继续躺在这里等死。”

    从那以后,讨到一个馒头还给她,就成了许见微的新目标。他们二人也在每日的相处中开始熟稔起来,如果有人一整天都没有讨到吃的,那么另一个人就会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她。

    在那些一直活在对明天的恐惧的日子里,许见微就成了她最重要的存在。

    反之,亦然。

    有一次,宋惊落生了很重的病,差一点就活不成了。是许见微在电闪雷鸣的雨夜抱着她跑了五六条街,敲了十几家医馆的门,才终于找到一个好心的大夫给她治病。

    要是没有他,或许她早就已经死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

    许见微醒来的时候,看到宋惊落趴在自己身侧的床沿上,已经睡熟了。

    他有些惊讶,又莫名有些恍惚。

    刚才,是她一直在照顾自己吗?

    床头的几盏烛火摇曳着,几根发丝在她干净的脸上投下阴影。许见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影子。

    看到她鼻子的形状映在床上,他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小块被褥。

    然后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一种他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许见微轻轻咳了一声,唤道:“主子。”

    宋惊落先是皱了皱眉,之后浑身轻颤了一下,才悠悠转醒。

    她看向许见微,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扯了下嘴角,笑道:“多谢主子的照顾,已经好多了。”

    宋惊落偏过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我只是怕你死在我家,我没法交待。”

    许见微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带了几分真心:“我知道。”

    宋惊落有些尴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养着。”

    “主子这是原谅我了吗?”许见微扯住她的衣角,问道。

    宋惊落看向自己被抓住的衣服,说道:“你不是说,不想要我的原谅吗?”

    “原本是不想要的。可是当我刚才睁开眼的那一刻,忽然就又想要了。”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就当我贪心吧。”

    宋惊落笑道:“我知道你贪心,所以你想要的,我都不给。”

    她说完转身要走,许见微却忽然叫住她,“小姐。”

    “嗯?”宋惊落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

    “早些休息。”

    -

    宋惊落给路夕绝传了信,让他想办法把那些百姓安置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救出了这些人,下一步就是从他们口中打听出金矿的位置。

    所以第二天一早,宋惊落就去驿馆找路夕绝。

    “表哥可有问出些什么?”她还没进门,就着急问出口。

    “你的脚步有些虚浮,昨晚没睡好?”路夕绝问。

    宋惊落脚步一顿,惊讶地说:“表哥的耳朵这般灵敏,我有的时候真想把它割下来,看看里面什么构造。”

    路夕绝笑着抿了一口茶:“尽管来拿便是,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说正事。最近赵居有什么动作?我们端了他的老巢,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路夕绝沉默片刻,问道:“我们?”

    宋惊落没办法,只得盯着他纠正:“我们,和许见微。”

    路夕绝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赵居正在四处奔走,想要购买火药。”

    宋惊落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喊道:“什么?!”

    路夕绝道:“看来他是被我们,还有许见微逼得太紧,准备狗急跳墙了。他想趁事情还没有败露,把金矿炸掉。”

    宋惊落难以置信地说:“矿洞中还有那么多工人,他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火药没有那么好买,更何况要想炸掉金矿,需要的火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他买到之前,找到金矿所在。”

    宋惊落又道:“可我们现在只是找到了工人的家属,他们被关了那么多年,知道金矿位置的可能性不大。”

    路夕绝手中把玩着一颗白色棋子,说道:“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人。”

    宋惊落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人的名字,她有些激动地眨眨眼,“范无量!”

    他和赵家沆瀣一气,一定知道他们把金矿藏在哪儿了。

    她一瞬间觉得茅塞顿开,心情大好。于是她来了兴致,探头去看路夕绝面前的棋盘,问道:“表哥独自对弈,如何能分清黑棋白棋?”

    路夕绝将手中发棋子放回棋笥之中,说道:“这套棋子是特制的,我能分出它们的不同。”

    半晌,他感慨道:“黑白棋不难分辨,难分辨的是,究竟谁是棋子,谁是执棋的人。”

    宋惊落问道:“那表哥觉得,自己是棋子,还是执棋者?”

    路夕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宋惊落面前,闻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低声说:“天下为棋盘,我为执棋人。天下人,皆为我手中棋。”

    此等狂妄的言辞,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宋惊落可能会笑掉大牙。但从路夕绝口中说出来,她却不得不信。

    只是她却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权力,金钱,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惊落愣了片刻,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是吗?那我的目标,就是掀翻这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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