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昭接过祥宁递来的纸,将纸张打开看去,竟是这个红香苑的地契和商契,他竟将红香苑的所有权买了下来。

    红香苑与一般的百姓住房不同,它是一家妓院,所以不光有地契还有商契,而且红香苑还是京城最大的歌舞坊,因此要想买定是花了大价钱。

    祥宁说道:“殿下说了,买下这红香苑没花多少钱,让大人不必介意。红香苑的份额本就是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份额早在之前那个老鸨死后无人继承便归了公,另一半份额却是找不到原主,在户部查无此人,所以也归了公。殿下只是花了很少一部分钱,就将红香苑从朝廷手中买了下来。还说这红香苑本来就是您的,殿下不过是代为保管,到时您来寻就物归原主。”

    景文昭眸光微闪,朝廷也不傻,红香苑每年盈利多少,怎么可能用很少的钱就能买得下来?景宇淳只不过想让她接受的心安理得些罢了。

    “殿下从那年夏天将一个女子带回府后没多久,”祥宁接着道,“就将红香苑买了下来。”

    祥宁是句句话都不离他家殿下,景文昭就连想忽略都不行,她问道:“你家殿下的伤……如何了?”

    不问还好,一问祥宁竟是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姑娘是想问哪次的伤?”祥宁有些异样的看着景文昭,说道:“从属下跟随殿下以来,殿下都没有过太严重的伤,也没有过陈年旧疾,但自从那年和那个女子去西图后受了伤后,便留下了病根。本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只是不知为何,殿下的伤总是不见好转,后来虽也有好转的迹象了,但在出使西图回程的路上,蒙面人突袭,您失去了踪迹,殿下去寻您……之后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殿下的病愈发严重了。后来,白超从同阳城来京城寻我,说殿下不要他了,我问其缘由,他和我说殿下攻打完同阳城后就收到您在湖县被大水冲走的消息,殿下未曾休息日夜赶路去湖县找您,可什么都没寻到。殿下身子本就旧疾未愈再加身体疲乏之下,去了当地的医馆治病,当时医馆的大夫说殿下……”

    他好像有些不忍说下去,但终究还是说道:“大夫说殿下的病已深入肺腑,他也无能为力。”

    “当时殿下只带了四个暗卫,却要留下三个在当地寻找您的线索,白超私作主张,让他们都寻找名医。之后事情被殿下知道了,所以就将白超赶了出来。”

    “再后来,您的事情……事发,要被凌迟,殿下急忙进京救您。当时属下和您说是雪柳一直照顾您,是因为当时殿下让属下那么说的,实际上一直都是殿下。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却连着几日几夜照顾您,都不曾好好休息。有一次,在伺候您喝完药后,属下看到殿下连吐了好几口血,属下当时大惊,想要让大夫来给殿下看看,但是殿下却说,‘已没用了’。在您要醒来时,殿下才离开了别院。但殿下也没离开京城,而是确定您身子彻底稳固后方离开了京城。”

    “前段日子,殿下被叫回京城,三皇子想要趁机杀了殿下,但被殿下逃脱,后来的事您也知道,”说到此处,祥宁看向景文昭,“那黑子来杀您,殿下却以身为盾为您挡住了那把匕首。殿下明明整个心里都是你,属下不知为何殿下不让我告诉你,就连他……”

    他眸中闪着泪光,“就连他……最后时刻,将这个,”祥宁指了指景文昭手中的两张纸,“交给了属下,都让属下不要说实话。殿下说‘这个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也可以改成别的,但怕她会猜到’。姑娘,这些话我憋在心中实在不吐不快,殿下为了您做了那么多,而您却全都不知道。”

    祥宁的情感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仿佛要将憋在心中的话都说出来。

    “还有,在出使西图前的那一夜,殿下曾在这红香苑附近的屋院外站了一个通宵,只因在此之前有黑衣人突袭。属下后来才知那处屋院是‘汝大人’的……”

    不知为何,祥宁越说,景文昭的心越痛,开始时是一点,渐渐的变成一面,最后整个心脏都痛。

    “对了,户主是殿下为您新办的名字,叫白晞——蒹葭萋萋,白露未晞[1],寓意天将破晓,温暖明亮,充满希望。”

    景文昭不知她是如何回的家,只感觉脚步虚浮,身子颤颤巍巍,好像比来之前的醉意更浓。

    她点燃蜡烛,坐到桌案后,铺纸磨墨,提笔沾满墨汁,但当笔尖移到纸上时,却迟迟不肯落下。

    “啪嗒”极其轻微的一声,墨汁滴落纸上,她将纸团起扔到了地上。

    然后在下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后,摇摇头,又将纸团起扔到了地上。

    一个时辰后,地上已满是废弃的纸团。

    景文昭再次提笔沾满墨汁,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庆王殿下”后,又摇了摇头,团起,扔掉。

    她想了想,在新的纸张上写下一个“你”字后,就又不知如何下笔。

    就像刚学写字的书童,在先生考字时,只会写个“你”字。

    又像想象力丰富的哑巴,明明脑海中天马行空,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又像年老才思衰退的文人,明明笔走龙蛇,但却文思枯竭、江郎才尽,一个字也写不出。

    最终,她只写了几个字——契已收到,别来无恙?

    她看着纸上的八个字,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在搭讪。

    她烦躁的将笔一扔,才发觉已是肩背僵硬,手脚冰凉。

    忽然,她猛地一颤,这封信是写给谁?

    刚才,祥宁说……最后时刻。

    难道他,已经……

    是啊,她明明看到他胸口被刺穿后淌出的血液洇湿了衣袍。

    一瞬间,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景文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呼吸仿佛都变得艰难,她张开嘴,用力喘着气,她陷椅背中,眼前腾起水雾,透过水雾看着闪烁的烛光,任由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那记忆里的一幕。

    她昏迷着躺在榻上,他守在她身旁对她说,现在我知道了父王的真实死因,也知道了白超对你所做之事,但我……

    原来,他这句未说完的话,包含着深意。

    他知道了他父王的真实死因,是当时还是成王的皇帝陷害所致。

    而白超……她本以为是景宇淳派白超来杀她、最终却错杀了钟离。但是祥宁说景宇淳将白超赶了出来,她便知道了,白超来杀她,并非是景宇淳指使。

    而景宇淳也定是后来才知道白超所做之事。

    如今,即使事情已真相大白,双方心结都已解开,他仍旧……没有对她表露心意。

    祥宁对她说,属下想要让大夫来给殿下看看,但是殿下却说,已没用了……

    ……殿下明明整个心里都是你,属下不知为何殿下不让我告诉你。

    原来,是因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已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了吗?

    所以他才无法对她表露心意?所以他才会对她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是了,他将生的希望给了她,却为了让她能好好活下去,故意在她面前却装作满不在乎,还让她不要自作多情。

    即使匕首刺中了他的胸口,他明知已无力回天,仍旧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让士兵带他去附近村落治伤,仍旧装作对她只是随手一救、并不会为了她付出生命。

    他就这么怕她惦念他吗?就这么怕她将他放在心中吗?就连那时,生命已到了强弩之末,他仍旧在欺骗她,仍旧在为她……着想。

    而他想要说的话、他的心声,都说给了当时昏迷的她。但他又岂能知道,他所说的、他以为她听不到的,都一字不落的印在了她心里。

    那晚,他曾对她说,原谅我的自私,既觉得你是仇人之女不敢爱你,又放不开手让你离开。

    所以,那天她抢了一匹马追出去本想和他作最后告别,选择主动离开他的世界。

    可是他偏偏为她做了这么多,最后却还因她失去了性命。

    泪水从眼角滑落,恰好落在纸张上之前所写的“无恙”二字上,原本铁画银钩、极为清晰的二字,渐渐模糊,最终化为白纸上的一朵黑梅。

    景文昭突然十分生气,这生的希望,她很想要吗?他留她在世上,是否经过她的同意?她团起纸张扔到了地上。

    蓦地,她想要喝酒,都说大梦三千,谁又能说这漫漫人生不是大梦一场?与其人生都是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她不如醉生梦死。

    她提起酒坛就往嘴里灌,灌的急了猛地被呛到,她咳嗽不止。

    这时,祥宁在外敲门道:“姑娘,属下接到消息,这里不安全了,需要马上离开。”

    景文昭起身去开门,祥宁看到她的双眼通红,叹了一声,说道:“姑娘,这地方可能暴露了,您再在这里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看景文昭不为所动,祥宁接着道,“姑娘,我们快走吧。属下说句不该说的,殿下为了您宁愿牺牲自己,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殿下照顾好自己啊。”

    而景文昭竟是直接转回身,再次提起酒坛,喝起了酒,她一口接着一口,眼看最后的酒也要喝没了,她放下酒坛子,起身走了出去。祥宁随在她身后,看她在酒铺前定住了脚步,说道:“姑娘,半夜三更的,酒铺早就打烊了。”

    景文昭回转过身,盯着祥宁看了一瞬,然后向红香苑走去。她走到柜台前拎出一坛酒,一掌将封口拍开,咕咚咕咚的就往嘴里灌。

    前头小二看到刚要上前呵斥,就看到走进来的祥宁。小二指着景文昭,对祥宁说道:“掌柜,这人……”

    “从今往后她是你们掌柜。”祥宁挥了下手,阻止了小二的话,“下去吧。”

    小二不解的挠了挠头,这才不到一晚,他们红香苑易主了?还是个酒鬼?

    看景文昭将这坛子酒灌完了,祥宁说道:“我们走吧,姑娘。”

    喝的晃晃悠悠,眼看面前的祥宁都变成了三个。祥宁眉头微蹙,走到景文昭身旁,犹豫了一瞬后,说道:“姑娘,得罪了。”话音落,一记手刀就劈在她后脖颈上,景文昭喝醉酒之下反应迟钝,她说了个“你”字后,就幽幽倒地,祥宁将景文昭扛在肩上出了红香苑。

    这时,几个黑衣人跑到祥宁身边,祥宁问道:“大军在哪驻扎?”

    “城外五十里,紫薇山中。”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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