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交代清楚一切事情的起末后,楚留香终于问出了他和姬冰雁心中的疑惑。

    祝向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道:“因为你们的易容有破绽呗。”

    “哦?”楚留香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盗帅楚留香,易容这件事他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练得出神入化,便是苏蓉蓉也称赞他的“易窖之妙、天下无双”,他实在很想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如何识破他的伪装。

    姬冰雁也来了兴趣,不过他的目光依旧是冷冷的。

    祝向云将手里的茶盏反手扣在桌面上,道:“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哪怕那人的容貌、肤色、声音,甚至身高都被改变了,但他两眼之间的间距和眼型却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香帅您老人家的眼睛实在是太好认了,纵观江湖,我估摸着因为找不出第二人。”

    楚留香的笑僵在了嘴角,有些不太自在地说道:“难怪你第一次见我就骂我是个骗子。”

    祝向云笑着挠头,解释道:“主要是你的易容我一眼就能看穿,再说,谁家父母会给孩子取个处处留香这种一眼假的名字。”

    她那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吗?

    谁能想到她只是回房睡个觉的功夫,结果又穿了。

    那也不能怪她。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眼底浮现点点笑意,好朋友的热闹他向来是很热衷的。

    楚留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先前祝向云的称呼已被他抛之脑后,那双清澈的眼里再次盛着笑意,问道:“原来如此,那小友又是如何认出姬冰雁的?”

    这也是一点红和姬冰雁最关心的问题。

    按理来说,她和楚留香也不过几面之缘,哪怕楚留香再怎么信任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朋友长什么样子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

    “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

    这是江湖上口口相传一句话,但还是不能说清为什么她一眼就认出了姬冰雁。

    “听江湖上传言,那位花蝴蝶胡铁花大侠有些……邋遢……”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楚留香和姬冰雁,见他们神色并无变化后,才继续说下去,“甚至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还有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

    言尽于此,楚留香和姬冰雁也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但是眼下话题中心的主人并不在此,他的两位好友都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楚留香还在试图挽救一下小胡在祝向云心中的形象:“其实……小胡只是有些……”

    “他们是……”西门吹雪端着菜从后厨出来,一袭白衣如雪,似凡尘中的谪仙,他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身后背着一把剑的男人身上。

    “楚香帅,姬公子。”他目光随后落在一旁的楚留香身上,微微点头。

    楚留香和姬冰雁回礼道:“西门庄主。”

    没有人不知道万梅山庄的庄主,但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偏远的大沙漠中能遇到西门吹雪,还能亲眼见到他下厨。

    “一点红。”他一眼认出那个男人,“这里不欢迎你。”

    祝向云上前接过西门吹雪手中的菜,看了一眼一点红,两个剑客之间的剑拔弩张,让她不自觉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留香愣了一瞬,问道:“不知红兄哪里得罪了庄主?”

    西门吹雪淡淡地瞥了楚留香一眼:“剑不是给他那样的人用的。”

    杀人不是一项可以被出卖的筹码。

    他爱剑成痴,在他心中,剑从来不是一个可以用来杀人的工具,剑是他的朋友、爱人,剑术是神圣的。

    他喜欢每当剑锋刺穿对方咽喉的感觉,每每这时,他才会觉得他的剑术并不是没用的。

    让该死之人死于他的剑下,这是一个在江湖的剑客应该做的。

    有人说这是在替天行道,但他知道,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剑鸣不平。

    作恶多端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但此时此刻,大沙漠的半天风客栈里,他在给他的朋友做饭,他们应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该如何进行,一个背弃剑道的人却出现在他面前,和他的朋友聊得有来有回。

    背信弃义者,应当声名扫地。

    一点红就坐在长凳上,那张素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慢慢喝着劣质的茶水,就好像西门吹雪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许久,他放下茶盏,起身开口道:“既然西门庄主不欢迎,在下告辞。”

    “慢着!”西门吹雪感觉自己的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他只好出声道。

    一点红停住脚步。

    西门吹雪看向他的剑,问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一点红并没有回头,淡淡回答:“我为何要拔剑?既然西门庄主已经下了逐客令,那我离开就是。”

    反正,像他这种人,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像他这种,来自地狱的人,没有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哪怕是他的雇主,也会在交易完成后将他赶走。

    一点红近乎自嘲地想。

    楚留香已经遇到了他的朋友,想来也不需要他的帮忙了。

    西门吹雪冷笑道:“你既然握起了剑,为什么不将它拔出来,用它来证明自己?难道,你就任由旁人这样羞辱你和你的剑,你不会觉得生气吗?”

    “西门西门……”

    祝向云忍不住再次扯了扯西门吹雪的袖子,一点红他又不是剑客,他是杀手啊,杀手诶!

    会杀人的杀手。

    西门吹雪垂眼看了一眼冲他缓缓摇头的祝向云,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拿开。

    看起来年纪小小,个子也不高,力气倒是大得吓人。

    一点红自然也听到了祝向云略带焦急的话,惨笑道:“庄主说的是事实,我又为什么要生气?”

    他转过头看向西门吹雪,缓缓说道:“我的剑,是很贵的,西门庄主要想看我出剑,得先付钱才行。”

    “若是想买我的命,要多少钱?”

    一旁的祝向云忍不住扶额,累了,毁灭吧。

    一点红上下打量了西门吹雪一眼:“五十两。”

    这个价格……未免有些太低了。

    祝向云暗自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的饭菜,顿时两眼放光。

    “看不出来啊,西门吹雪居然有这等手艺。”

    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在这大沙漠里,能有这些菜已算得上是珍馐美食了。

    她给自己添了一碗饭,随意夹了几筷子的菜便跑到厅堂的楼梯处,边埋头吃饭边看西门吹雪和一点红针锋相对。

    饭菜香在客栈里蔓延,西门吹雪轻声道:“传闻总是有误的。”

    传闻中的一点红,是一个只要给他钱,他便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为你杀任何人。

    他听说的一点红,是一个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哪怕那人曾是他的朋友,他也会为你献上那人的人头。

    他听说的一点红,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是违背剑道出卖剑的人。

    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杀手一点红,而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西门吹雪想起了祝向云说的话:天下之大,人的选择总是很少,一个合格的剑客也可能会是一个残忍的杀手。

    每一个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权利,一点红的选择没错,他也没错,反正他们最后的结果都是殊途同归。

    一点红笑道:“又有谁是和传闻中一样呢?”

    就连楚留香,都和传闻中完全不一致。

    楚留香低头笑了笑,余光瞄了一眼蹲在楼梯口埋头吃饭的小友。

    是啊,谁又能做到和传闻中完全一样呢?

    就好像他,他似乎只有轻功高一些,精通其他武功但远远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他只不过,拥有一个比较聪明的脑子。

    西门吹雪抬头,对上祝向云的视线,笑了笑:“可惜这里没有美酒,若是有机会,几位定要来万梅山庄,与我尽饮一杯。”

    这张如山巅上清雪的脸,居然也会有笑容。

    祝向云见气氛已经缓和,快速吃完碗底的最后一口饭,起身道:“后厨还有多余的饭菜,你们……谁要同我一起用餐?”

    众人对视一眼,全都笑出了声。

    楚留香:“在下真是荣幸至极,居然能尝到西门庄主的手艺,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34.

    “你要来接我,如今却睡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祝向云解开了红衣少女穴位,轻声说道。

    红衣少女缓缓转醒,陡然对上一双平静、柔和的眼睛,心中虽然诧异,面上却仍然挂着笑容,不紧不慢地从地上起身,客栈内空无一人,她再次打量了四周:“那些人呢?”

    祝向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杀了呗。”

    “我听说祝姑娘是个极其善良的女子,怎的也会杀人?”

    祝向云放下茶盏,看向红衣女子:“只是不知长孙姑娘来此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子正是石观音的弟子长孙红,当她醒来的那刻便已明白了许多事,石观音交给她的任务她完不成了。

    “祝姑娘不是都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你和无花是夫妻,还是你是石观音的弟子?”她收回视线,和长孙红说话简直太费脑细胞了。

    长孙红讶然地看着她,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长孙红才开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长孙红不是傻子,自然懂得审时度势,压下心里的愤懑。

    祝向云扬眉,道:“当然是带我去见石观音呗。”

    长孙红眸光一暗,脸上挂着动人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好。”

    长孙红把她带到一艘船上,两个时辰后,曲无容也将一点红带到这里,楚留香和姬冰雁仍然保留着最初的易容。

    这艘船很大,也很华丽,沙漠里的人都把它称为“鬼船”。

    即使没了无花扮演的吴菊轩,也会有其他人揭穿楚留香的易容,她看着楚留香他们被关入舱底。

    祝向云站在甲板上,木然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什么反应都没有,长孙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告诉她石观音想要见她。

    她长舒了一口气,要见到一个绝世魔头的心情总是很紧张的,毕竟石观音不是水母阴姬,石观音可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

    这是一个疯子,已经疯魔的变态。

    在长孙红的带领下,她终于来到了石观音的房门口。

    那的确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只消一眼便可以让人为她的美貌失了智,那双眼睛竟把满天星辰都给比了下去。

    这是祝向云在看到石观音时的第一个想法。

    “我听说你想要见我,所以我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事跑来见你了,你不高兴吗?”这语声虽然十分淡漠,却是无比的优美,尤其是那双眼睛,差点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祝向云有着超乎寻常人的冷静,她取过茶盏,为自己斟了一杯,道:“夫人的确很美,那我应该高兴吗?”

    她连头也不抬,夸赞的话便脱口而出。

    石观音笑道:“你连头都不愿抬,怎知我是真美还是假美?总要眼见为实说出的话才让人心服口服。”

    祝向云无奈苦笑,只好顺着石观音的意思抬头。

    石观音盈盈一笑,道:“你的眼睛的确很好看,可与我相比却是太过逊色了些。”

    她一点都不在乎无花和南宫灵究竟是为什么栽在这个小姑娘手上的,仅仅是在得知对方有双不错的眼睛,才想着见对方一面。

    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她感觉自己浪费了太多没必要的时间,是直接杀了还是如何呢?

    石观音微微烦躁地抬眼,一下子就撞进了一双平静、柔和的黑眸中,那双眼睛似乎有包罗万象的力量,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内心的烦躁瞬间被安抚下去了。

    她突然很想让那双眼睛从此只有她的身影,这么有意思的一双眼睛,当然还是要留在身边最好。

    “我应该收回之前那番话,你的眼睛的确是很漂亮,等我找到可以换眼的大夫,你这双眼睛就会属于我了。”石观音笑着走出了房间,“好了,乖孩子,你现在该休息了。”

    于是,祝向云也被关进了船舱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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